32 身心蛻變

啓程這日,天公不作美,烏雲蔽天，狂風不止,姬無影和追影都帶着厚實的黑紗鬥笠,追影手中拿着一支火把，掃視了一遍城樓,彎腰将火把扔進不遠處的柴堆裏,“呼啦”一聲，繞城一圈的柴火堆逐一引燃，火借風勢,不過須臾,白色萬劫城就被熊熊大火吞沒，沖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巨大熱浪逼得兩人退後數丈。

“不覺可惜嗎？”姬無影看着烈焰中城樓的輪廓，這處荒沙中的綠洲就這樣付之一炬，多年以後，誰會知道這裏曾有一座精美的城樓和一池能治百病的藥泉。

追影拍了拍手，搖頭道：“我從不為自己所做的決定後悔，況且這裏不是我建造的，只是一座栖身之所，只有毀滅它，才不會留下蛛絲馬跡。”

追影果然灑脫，姬無影轉頭問：“你就那麽懼怕魅魔？或者說怕那個尊上找到？”

追影冷哼一聲：“我會怕那個女人？只是很煩她，別的不行，黏人功夫倒是一流，她就像個鬼魅，被她盯上，目标根本無處遁形。”

影魔，魅魔……老頭，尊上，姬無影覺得他們肯定是一個什麽組織，每個人都有與衆不同的能力，他們的存在到底有什麽目的？

在好奇心的催使下，姬無影決定刨根問底：“你們是一個幫會，還是一個組織？尊上是你們的頭對吧？你是影魔，魅魔是個女人，昨日那老頭也是魔尊之一吧？你們共有多少人？我聽到老頭說有什麽東西埋在山裏，是寶物還是武功秘籍？為何不直接找人去挖，非要派你去暗尋？那東西不能張揚嗎？”

姬無影一口氣問出好多問題，滿眼好奇地看着追影，等他解惑。

追影不是一個耐性好的人，對姬無影卻格外寬容，仔細聽完他的疑問，又細心替他整理好被風刮開的衣襟。

姬無影也不催他，就緊緊盯着他。

追影沉吟片刻，終于說話了：“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你只需知曉我不會害你。走吧，出荒漠要費些時辰，你現在身子不便，不适合露宿。”說完，拉起姬無影的手就走。

姬無影沒得到答案，撇嘴道：“欲蓋彌彰。”抽回手，跟在追影身後，走進漫天飛塵中。

二人走出埋骨之地已近天黑。知道自己有孕後，姬無影不像來時那般輕松，思想包袱太重，身體反應就比較大，這一路，總覺胃部不适，惡心感一次比一次強烈。追影知他難過，想扶他，卻被他巧妙回避，只好悻悻收手。

“到了前面的城鎮，先找間客棧先休息，你的身體比我預想的差，需要喝些保胎藥穩固一下。”

姬無影聽了連連擺手：“不要，随便吃點溫胃的東西就好了。”姬無影才不想喝那些苦澀的藥水，更何況要去見大夫，萬一大夫要求把脈，不就露餡兒了嗎。

追影看穿了他的心事：“保胎藥大同小異，不會難為你。肉胎始終要靠養和保，不是每次發作輸送點內力就能好。若不是他系着你的命，我早就……”

又要說狠話了，姬無影知道追影不待見這個孩子，但他自願随自己，還老是一副“我恨不得将他化了”的樣子。姬無影摸摸肚皮，開始懷疑自己帶上追影是否是明智的選擇。

俗話說：母子連心。姬無影一開始确實有些排斥孩子，但這些天來慢慢感覺出自己身體的變化，心境也出現了微妙的轉變，這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将來會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姬無影已經有了作人父母的準備，甚至有些期待他的到來。

“好了，買就買吧，你老威脅我幹嘛，你雖比我厲害，我也不怕你。”

追影懶得跟他多言，打不得，也說不得，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臨近邊陲的城鎮來往胡商很多，晚上反而比內城熱鬧，家家店鋪都挂着亮堂的燈籠，吆喝攬客聲此起彼伏。姬無影罩了一天的黑紗，很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便随手摘了鬥笠，追影動了動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咽了。

“我們是否該易個容？”姬無影後知後覺。

“……”再精明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他帽子都摘了，才想起這事，追影還能說什麽。

“要不我在這裏給你豎個帷帳，你就地易容？”追影也懂揶揄。

姬無影翻了個白眼，又将鬥笠帶上。

姬無影露臉不過須臾，暗中卻有一雙眼睛注意到了他，那人看了一眼手中畫像，确定地點了點頭。

晚上酒肆、客棧、青樓照常營業，醫館卻早早閉了門。好不容易找到一間正在關門的醫館，卻是大夫正要出診，耽擱不得。

追影那麽霸道的人，既然逮住他了，自然不會輕易放行，鉗住大夫的手臂道：“抓副安胎藥，不過半刻功夫，不會耽誤你的事。”

大夫手臂被他捏得發麻，知道此人并非善類，可急診那頭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不敢耽誤，忙道：“安胎不急一時，你明日再來，我現在有急診，裏長大人心疾發作，晚點就要出人命了。”

“裏長大人？是習筠那厮？”追影冷笑：“他當官可有造福百姓？這裏馬賊橫行，苛稅繁重，民憤極大，他早就該死，你還救他作甚。”

大夫聽他這樣辱罵裏長大人，心中暗驚，驚過之餘又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他說出了百姓不敢說的話，遂嘆道：“我是大夫，不管病患是何人，救命乃是本職。公子仗義執言，必定是方豪傑，但民不與官鬥，你告訴我住址，我出完診，親自将藥送到府上可好？”

追影執着，并不會因為他的話而放行，姬無影不想為難大夫，拂下追影抓人的手，對大夫說：“我兄弟性子急躁，你先去吧，我們到別家看看。”大夫如釋重負，一溜煙就跑得沒影兒了。

追影對姬無影說：“你枉做好人，知不知？”

姬無影看了眼肚子，笑道：“就當為我和我兒子積德。”

追影“嘁”了一聲，冷厲道：“你轉變夠快的，從不知道你還有這般婦人之仁，托華山的福，讓你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姬無影很不喜歡他諷刺的語言，辯道：“我從來就不是十惡不赦的人，只不過想偏安一隅，你對我了解多少？少時三年而已。”

追影的臉色越發沉了，拳頭捏了又捏，卻無可奈何，最後抛下一句“不識好人心”，憤憤離開。

姬無影愣了愣，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重了，追影連日來的細細照料，他豈能不知，只是時過境遷，對他的記憶也只限夢中那些過往之事，姬無影還不确定是不是真有其事，對他的示好只能冷淡處理，就怕稍微親近一些，他便以為自己還喜歡着他。

姬無影搖了搖頭，追了上去。

“阿……錦，等等我。”

追影充耳不聞，只是腳步放慢了些，最後停在一家客棧門口：“你先寫個房間，要點吃食，我去抓藥。”

姬無影道：“兩間？”

追影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姬無影了，長袖一甩，咬牙道：“随便你！”

追影氣呼呼地走了，姬無影知道又惹惱他了，但是這樣做很正常吧，又不缺錢，又不缺房，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外人看着不太好，最重要是兩人适當分開一下，追影的熱情或許會慢慢降低，于雙方都有好處。

姬無影心意已定，要了兩間上房，由于相鄰的客房已滿，他要的兩個房間各在首尾，姬無影心道：這是天意，不是我故意的，希望他回來不要在意才好。

追影這一去用時頗久，姬無影吃完東西，在房內踱步，将晚飯差不多快消化完了，門外終于響起敲門聲。

“去了這麽久，藥鋪不好找吧，辛苦你……”姬無影邊開門邊說話，話未說完，發現站在門口的不是追影，而是一個小二打扮的人。

小二看到姬無影，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頭哈腰道：“掌櫃吩咐小的上來問問客官，需要熱水洗漱嗎？”

姬無影看了看他，發現他雖布衣裝扮，但身材高大，儀表不俗，臉上堆着笑，眼光明亮，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這不是尋常小二應有的姿态，不由生疑。若是平時，姬無影不會太過防範，但有追影同行，他身後的勢力又非同尋常，姬無影不得不多個心眼。

“我沒有叫服務，你們掌櫃的倒是熱情。”

小二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我們客棧奉行賓至如歸的原則，往往都會主動問詢。”

姬無影注意打量這個人，将他的樣貌記在心裏，說道：“我尚不打算就寝，需要熱水再叫你。”

小二精明，行了個禮，告退離去。

不久後，追影歸來，剛想叫小二拿藥去煎，卻聽姬無影說有個小二很可疑，姬無影将那人的樣貌行為描繪一番，追影也覺得那人有問題，不過，追影肯定那人不是沖他來的，目标很可能是姬無影。

追影下樓，不動聲色去向掌櫃詢問了一番，得到的回答是那小二确實是店裏的人，已經幹了大半月了。

疑點消除，姬無影玩笑道：“如果你的秘密能告訴我，我就不會這般杯弓蛇影了。”

追影睨着姬無影的肚子，道：“你從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真正擔心的是他吧。”

姬無影又被他看破，嘆道：“或許吧，養兒才知父母恩。有了牽挂，是不如往常那般恣意灑脫，但很充實。”

“你真的變了。”

姬無影但笑不語，看着追影在他房裏用完晚飯。

入夜，送走追影，姬無影躺在床上，想着這段時間的經歷，也感覺自己變了不少，什麽愛恨仇怨，在知道肚裏有孩子以後都變得淡了，這種心境轉變很快，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做事說話往往不用多考慮，已多了幾分柔軟。其實男人和女人一樣，有了孩子，其他不急一時的事都可以暫且放下。

姬無影重複着這幾天做得最多的動作，撫摸小腹，不知道裏面住着的小東西，是否安好，算算日子，他現在不足三月，還沒有任何動靜，聽說小東西五月大時就能動了，那會是怎樣的感覺？他能否頑強地在男性體內生長到出生那日？姬無影既緊張又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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