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和我交往

冬天的七點鐘,天色已然落下幕布。

夜空繁星點點,路燈明亮。

林郁星提着兩袋邊角料往宿舍走,他的心情愉悅,忍不住地抿起嘴角。

有了福利,他對這份工作滿意的不得了。

林郁星心想蘇霂估計也不愛吃這些,打算放着留到明天當早午飯,還能省下夥食費。

在快走到宿舍時,他的手機振動起來。

林郁星在看到來電後,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了。他整理好了情緒,接起電話,喊道:“姑——”

電話那頭,一個男人暴躁的辱罵聲打斷了林郁星。哪怕是隔着電話,林郁星都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男人難聽地說着:“當初就不該讓他去念大學,你非要讓他去!現在好了,翅膀硬了。說好的每個月打錢,他打了嗎?!林秀鳳你自己瞧瞧,這就是你當初非要帶回來養的白眼狼!”

拿着電話的女人利索地罵了回去:“少了這點錢你是能死還是怎麽的?!”

“你們巴不得我死是吧?”男人振振有詞,嘴臉不用看也知道有多無賴,“是他自己認下的,去念大學就要每個月給我打錢!不然你叫他回來,早點去打工不就有錢了?”

林秀鳳“呸”了一聲:“你懂個屁,不念書難不成和你一樣爛在這破地方!”

“我爛我把他養這麽大?”男人不講道理地嚷嚷,反反複複那幾句,“他現在是眼光高了,瞧不上我們了,我好心給他介紹的對象他也眼睛長頭頂上了!”

“什麽對象?有給孩子找那種年紀的嗎!”

“你TM也不看看他背上那是什麽玩意,一脫衣服正常人誰會要他?!誰會要他這種醜八怪、怪胎、次品!”

僅這一句,直接戳到了林郁星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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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脊就像是燃了一層火,怎麽都撲不滅。童年的陰影籠罩着他,燒的他不由地咬緊了後槽牙,渾身刺痛。

電話被林秀鳳突然按斷了。

等電話再次打來。

林秀鳳沙啞着喉嚨,明顯是吵過一架了,她歉聲說:“你姑父就是個神經病,他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林郁星應聲:“嗯。”

而林秀鳳下一句便是:“郁星,你這個月怎麽回事,不是說城裏還是好賺錢的嗎?”

林郁星無法解釋自己的現狀。

林秀鳳見他不吭聲,嘆氣着說:“當初是你自己和你姑父認下的,一個月打一千五給他。你前兩個月都只打了一千,我勸了幾句,他也就不鬧了。可這個月你姑父看不到錢到賬,就和狗急了要跳牆一樣,就覺得你不管家裏了!”她喋喋不休地說,“你也知道的,我在廠子裏一個月沒多少工錢,家裏的醫藥費全虧了你……”

林郁星的腳尖踹着腳邊的小石子,肩膀沉甸甸地壓着兩塊巨石,他沒說話。

林秀鳳停頓了下,問他:“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了?”

忽的,林郁星張了張口。

可惜他還沒說話,林秀鳳就先入為主了:“你千萬別在城裏闖禍啊!家裏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們、我們沒辦法的!”

“……我沒有闖禍。”林郁星看着手裏那袋焦掉的邊角料,心冷了很多,其實他早習慣了,“你放心吧。”

林秀鳳聽林郁星寡言的樣子,煩心地失口提了一句:“你總是這樣,什麽都不愛說。昨天你姑父都急的要來找你了,還是我攔下的。”

聽到這裏,林郁星脫口而出:“我沒什麽困難!”

林郁星趕緊撒了個謊,他的語氣從未如此迫切過:“我打工的地方過幾天就發工資了,你千萬別讓他來我學校!”

他擔心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姑姑,等我念完大學,我肯定比不念書要賺得多!到時候,家裏要的我一分都不會少給!我還能帶表哥去找更好的醫院,我一樣都不會少給你們!”

“郁星,你……”

“我是你們養大的,我一直都記着,我絕對不會忘恩負義!”這句話,林郁星從小到大死死記在腦子裏,他每次挨打的時候,都會對着男人求饒着說出口。

他像是怕了,想到了很多不大好的記憶,再三懇求:“你、你千萬別讓姑父來我學校……”

“好好,我知道了。”林秀鳳急忙改口,放緩了聲調,“自打你姑父廢了,日子實在是過得緊湊,所以才害的你也不好過。是姑姑對不起你……”

“……”

她抹了抹眼淚:“要是家裏富裕點,誰又會舍得孩子這麽苦?韶華這幾天又是發燒又是吐的,我都抽不出時間照顧他。”

她口中的“韶華”便是林郁星所提及的表哥,也是林秀鳳的親兒子。

聽着林秀鳳的說辭,林郁星一句都接不上。他默默地聽着,心中沒有五味陳雜的情感,唯獨剩下幾分麻木。

末了,林秀鳳吸了吸鼻子,帶着止不住的哭音。

“你這孩子,去了大城市裏念書,也不知道主動打個電話回來,我和你韶華哥都擔心着你。”

林郁星把它當做客套話,他再三保證了下周一定把錢打過去,林秀鳳才挂了電話。

手機屏幕的亮光弱了下去,林郁星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盡,背脊上的灼痛依然遍布在他的神經中。

他呼了一口氣。

更糟糕的,是他一擡頭,顧鐘逸就站在他不遠處。

林郁星身體一僵,一股窘迫感騰在了心頭:“……學長?”

顧鐘逸不知道在這站了多久,發梢下的耳朵凍紅了一圈,手裏拎着一杯奶茶。他看着林郁星,眸中是深邃的夜空。

林郁星恍惚,眼神看上去很疲憊。他望着顧鐘逸,以為對方在等自己,又不太确定,于是朝後看了眼了宿舍樓。

北幢Omega宿舍樓,的确是自己的宿舍。

他駐足在原地,輕輕的聲音穿過了黑夜:“你是在等我嗎?”

顧鐘逸回答:“嗯。”

像是一劑定心丸,更像是無意間的溫柔。

林郁星的手冰涼,插進了衣兜裏,他張了張嘴,想不到該說什麽。他看到顧鐘逸的目光中充滿了對他的關心,還有心疼。

林郁星猜想,顧鐘逸大概是聽到了他打電話的全過程。

而顧鐘逸所流露出來的情感,對于林郁星來說,一貫屬于多餘。因為它們居然讓他心裏出現了一點難過。

林郁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顧鐘逸卻偏偏要拆臺:“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你打電話。”

“……”

林郁星用力地咬了下唇,唇色頓時發白。

過後,他換作常态,用一種極其無所謂的語氣,違心地說:“沒事啊,剛才是我姑姑的電話。我爸媽走的早,我是她帶大的,偶爾會補貼下家用。這在我們那兒挺正常的,沒什麽偷聽不偷聽的。”

他不知道,這種話越是說得輕松,就越是假。

還好林郁星也不介意別人信不信,反正誰會真的想聽這些爛攤子事兒?

哪怕是眼前這個可能喜歡着自己的顧鐘逸也一樣。

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實狀況,顧鐘逸肯定會把“喜歡”二字碾碎了丢垃圾桶,慶幸那束玫瑰只是一個誤會。

只是,林郁星會那麽慘上加慘,顧鐘逸作為本期主角“功不可沒”。

想着,林郁星心裏頭生了點悶氣。

他側過身,冷淡地問顧鐘逸:“你等我是有什麽事嗎?

顧鐘逸沉了沉下巴:“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吧。”外頭天太冷了,顧鐘逸看到林郁星穿的不算暖和,洗到泛舊的外套明顯是穿了好多年的。

可經過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後,林郁星哪還敢和顧鐘逸走在一起。他抓緊了自己的外套衣領,悶聲說:“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正好現在這裏人也不多。你就站在那別動,這個距離正好。”

顧鐘逸正欲朝前的步子被林郁星制止了。

燈光下,顧鐘逸的輪廓邊緣蒙着一層微微亮光。

林郁星不願正面看他。

顧鐘逸說:“因為之前的誤會,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想處理一下。”他解釋,“我最近老家出了點事,回去了一趟,今天剛回來。抱歉,我回來晚了。”

林郁星得知顧鐘逸不是故意不管,不禁心軟了點,好像沒那麽生氣了。

他如果談起戀愛來,肯定是個特別好哄好說話的人。

林郁星低聲說:“原來是這樣……其實,我也在想是不是該找你商量一下。”他語氣中的生硬降下度來,喉嚨貼着倦意的沙礫,擱在皮肉上發作,“我知道整件事錯不在你,但你既然主動說要處理,能不能盡快和大家解釋一下。”

林郁星擔心自己說的不夠直白:“就是去解釋清楚,我們沒有在交往,用最快的方法。”

他低着頭,沒看顧鐘逸的反應。

他更沒發現,顧鐘逸朝前走了兩步。

顧鐘逸問他:“你是想要我去發帖澄清?”

“是的,我希望你今天就去發。”林郁星坦白道,“這件事對我的生活,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困擾。”

也許是因為剛接了林秀鳳的電話,也許是害怕自己那個酒鬼姑父真的會來C大鬧事,也許是困境下的生活充滿了不順。

林郁星的眼眶竟是不自覺地濕潤了。

“學長,你就當幫幫我,行嗎?”

一陣風過,林郁星縮起了脖子。

他別過身,揉了揉眼睛,手背是不大明顯的眼淚。

顧鐘逸在不知不覺中走近了,把奶茶遞了過去。他怕奶茶冷了,在林郁星到之前一直捂在懷裏。現在,這杯奶茶都還是熱乎的。

林郁星沒注意到這杯奶茶和那天自己買的是同一個口味,他拒絕說:“我不想喝。”

顧鐘逸難得在林郁星面前霸道一次,他伸手握住了林郁星冰冰涼的手,将熱奶茶塞進了對方的手裏:“暖手用。”

林郁星皺緊着眉,心中別扭不已。

奶茶的溫度隔着掌心,攀爬于他的思緒。

顧鐘逸松了手,說:“天太冷了,我的車就在附近。”他看着林郁星,慢慢地等林郁星與自己對視,眸中是廣闊的深色,“去車上坐一會兒吧。”

“我……”

“只耽誤你幾分鐘。”

面對态度誠懇的顧鐘逸,林郁星最終是答應了。他趁着四下無人經過的時候,快速地坐上了顧鐘逸的車。

顧鐘逸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暖氣。

一股暖流将空間內的溫度提高了不少,林郁星凍到發紅的手在暖氣和熱奶茶的雙重效應下,開始發癢。他眨了眨眼睛,正襟危坐起來,對顧鐘逸的高檔車不太适應。

“吃過晚飯了嗎?”顧鐘逸問他。

林郁星是一點情面都沒給顧鐘逸留,拒絕的爽快:“我們都這樣了,不适合一起吃飯。”

他希望顧鐘逸能有些自知,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坐在顧鐘逸的副駕駛上,這可比一起吃飯要來得親密的多。

顧鐘逸對他表現的脾氣很好:“是我考慮不周了。”

車內有着顧鐘逸淡淡的信息素,苦橙香味沁人心脾。林郁星像只困倦的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緊繃一天的心情。在等待顧鐘逸進入正題的空隙間,他悄悄眯起了眼。

林郁星沒有催促顧鐘逸的意思,但顧鐘逸再不說,他就要醉在信息素中,昏沉睡去了。

好在顧鐘逸思慮再三,還是穩妥地說出了口。

“林郁星,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林郁星手一抖,握着的奶茶呈現自由落體,掉到了車內的地膠上。還好奶茶沒開封,不然林郁星恐怕要多負債一項洗車錢。

“?”

林郁星驚異地看向顧鐘逸,以為自己在夢裏,還不是個美夢。

然後,林郁星毫不留情:“我不要!”

他的右手直接摸上了門把手,準備逃離荒唐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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