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高下立判

在卧室裏的林郁星似醒非醒地睜開了眼睛。

軟綿綿的床上，苦橙信息素讓他潛意識裏覺得安穩。他翻了身，睡了個舒服的回籠覺。

短暫的夢裏，是他童年時，在福利院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他依稀記得那是個酷暑，在一處樹蔭下，陽光斑駁，穿過他們的發間。有個男孩牽着他的手，悄悄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汗水從他們的眉梢滑落，悶熱被融化在沁着汗的掌心中。

林郁星的臉頰曬得緋紅，一雙眸子滿是渴望，不敢置信地問：“真的會帶我一起走嗎？可是、可是我不太好，都沒人願意要我……你如果看到了，會後悔嗎？”

他支支吾吾，膽怯地低下頭，唯恐自己的缺陷遭人嫌棄。

男孩握緊了他的手，早熟地認為每個人都有無法坦言的秘密，如果對方不想，自己可以一輩子都不需要知道。

“不用給我看！只要你願意和我回家，我什麽都不在乎。”男孩保證道，“我已經和爸爸說好了，以後不會再去找媽媽了。”

這就是帶林郁星回家的交換條件。

林郁星的睫毛顫了下，愧疚地問：“那你要是想媽媽了怎麽辦？”

“不想了，爸爸告訴我，媽媽生活得很幸福很穩定。”男孩稚嫩的眉眼中，是一再受傷後的篤定，“可我的出現，會打破這一切。”

“阿熠。”林郁星喊着男孩在福利院中的名字。

男孩笑起來，不再糾結了，他真心實意地說：“反正，我本來也不打算再去找她了。但是，小星星，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關心的人，我不想和你分開。”

林郁星懸着的心落在了地上，擔憂随着炙熱的陽光消散在了陰影中。

他揉了揉眼睛，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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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地說：“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你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阿熠，我去你家後，我一定會乖乖聽話，我會洗碗會洗衣服，我還會把你們家打掃得幹幹淨淨！我很聽話的，一點都不調皮。”

男孩搖頭：“你不用做這些啊，你應該和我一起上學。等長大了，我們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才是他們該做的。

林郁星高興地蹦起來，抱住了男孩。

男孩難為情地回抱住瘦小的林郁星，紅着臉說：“等我們回家了，我就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叫什麽……對不起，我爸爸不讓我在這裏說。”

林郁星用力點頭，他對男孩所說的“家”充滿了期待。

所以，他在夢中一直等。

等到男孩率先被家中接走，等到夏天過去冬天到來。

他孤獨地站在福利院門口望向遠方，可終究誰也沒來接他。

時過境遷。

就連在夢裏，林郁星都已經記不得對方的長相了。唯一記得的，只有男孩抱緊他時的低語，如此幸福：“我一定會帶你走，我們拉過鈎了。”

絕不會食言。

這是林郁星第二次相信別人的諾言，仍舊以失敗告終。

幾個小時後，再睜眼，林郁星整顆心都騰起了一股失落感。

像是跌進了空虛的深淵中，虛假的幸福成了一種累贅。

他坐起身來，捏了捏酸脹的脖子，自言自語道：“奇怪，怎麽會夢到他……”

空氣中，是不太明顯的苦橙香。

由于早晨吃了藥，圍繞着他的信息素沒有異樣，都很正常。

但林郁星好歹也是個Omega，在清醒時被Alpha的信息素團團包圍，哪怕是熟悉的信息素，也難免會不知所措。

房中空無一人。

林郁星環顧四周，很快記起自己是來了顧鐘逸家裏。他赤着腳下床，不敢亂動周遭的東西，肚子不适時宜地叫了一聲。

“咕嚕嚕——”

林郁星摸着肚子，聽到外邊有聲響，他小心地打開了房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素色裝修的客廳。

沙發上，坐着兩個戰戰兢兢的Omega。他們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到林郁星醒了，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幾人一時間都沒說話，面面相觑。

慢慢地，林郁星皺了皺眉，費解地喊道：“蘇霂？”

随後，他的目光落到蘇霂身邊的Omega身上，不太确定地喊道：“顧暖？”

林郁星和顧暖并不認識，不過對于大一新生中長得最好看的Omega顧暖，林郁星是早有耳聞。他知道蘇霂和顧暖關系不錯，可他搞不懂為什麽他們兩個人會同時出現在這間公寓中。

然而，無人能回答他的困惑。

因為蘇霂和顧暖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大氣不敢喘。

在他們面前的茶幾上，放着兩杯冰冷的水，還有一只打着彩帶結的蛋糕盒。

蘇霂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謝天謝地：“林郁星，你總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們就要歸西了——”

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廚房門開了。

蘇霂迅速閉了嘴。

緊接着，溫潤的嗓音傳來：“睡醒了？”

林郁星看到顧鐘逸端着一杯熱水走過來，遞給了他：“喝點水。”

“謝謝學長。”

顧鐘逸不見外地檢查了下林郁星手背上的紅點，說：“剛才幫你抹了點藥膏，是退了不少了。”

林郁星對目前的狀況一臉茫然。

顧鐘逸主動解釋：“校醫說你需要休息，我不放心你回宿舍。”他邊說邊揉了一下林郁星亂糟糟的腦袋，在旁人眼裏有種說不出的親昵，“頭發長了。”

林郁星沒了契合度做輔助，臉不紅了，心跳也不加速了，對此遲鈍了不少。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沒多想：“我故意留長的，之前有點短了。”

顧鐘逸收回了手，看了眼蘇霂和顧暖後道：“他們知道你不舒服，特地來探病，還給你買了蛋糕。”

氣氛似乎很和諧。

顧鐘逸側身，對着兩個冒冷汗的Omega淡然一笑：“對吧？”

蘇霂：“對、對……”

顧暖小雞啄米般點頭。

林郁星信以為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種待遇，驚訝地說：“我就是個小過敏，沒什麽大事，還麻煩你們來看我。”他望向包裝精致的草莓蛋糕，更不好意思了，扭捏地感動着，“你們來就來吧，還帶點禮。”

他這番說辭，俨然是一副公寓主人的模樣。

連林郁星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不小心越了界，說錯了話。

蘇霂揪心地想提醒他，又不好開口，卻發現顧鐘逸對林郁星的“不小心”居然是欣然接受的。

廚房門開着一條縫隙，鍋中的菜肴正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林郁星被勾得肚子連叫兩聲，他趕緊捂住。

顧鐘逸：“飯馬上就好，你餓了可以先吃點蛋糕。”

林郁星感嘆顧鐘逸的人設過于完美：“學長，你還會做飯嗎？”

“你今天不能吃太過油膩刺激的，自己做比較放心。”

林郁星怎麽好意思讓顧鐘逸一個人忙：“我進廚房幫你吧。”他挽起袖子，一雙手上有不少繭。

顧鐘逸擡手，再次揉了一下他的腦袋，語氣聽着很寵：“去坐着休息，聽話。”

林郁星果真聽話了。

沙發上。

知情人士蘇霂內心：呸，顧鐘逸這個兩面派！

不知情人士顧暖羨慕：真好啊，我也想被喜歡的人揉揉腦袋……

而林郁星本人愛崗敬業：真好，我今天也是個聽話的好員工。

等顧鐘逸一關上廚房的門，蘇霂和顧暖像是卸下了全身力氣，瞬間癱在了沙發上。

林郁星坐到蘇霂身邊，友好地和顧暖打了個招呼。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顧暖，忍不住感慨顧家基因優秀。

有顧暖在這兒，他和蘇霂都成了陪襯鮮花的綠葉了。

再細看顧暖，也是一副清冷美人的模樣。

林郁星不擅長和高嶺之花聊天，心裏正醞釀着下一句該說什麽時，顧暖開口了。

“和鐘逸哥在同一個屋子裏太遭罪了，蘇霂你下次有這種活動千萬別再喊我了！”顧暖膽戰心驚，一開口直接破功，什麽清冷都和他沾不上邊兒。他捂着心口說：“我居然看到他笑了？他居然會笑？愛情的力量也太偉大了吧……”

明明上一秒還和冰箱冷凍層似的，這一秒就春暖花開了！

這合理嗎？？

蘇霂喝了口冷水壓壓驚：“別說了，我現在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兩人齊刷刷地嘆了口氣，動作頻率一致。

然後，他們看了一眼林郁星手裏那杯冒着熱氣的熱水，再看看自己面前那杯涼透心的冷水。

蘇霂＆顧暖：“真絕啊。”

林郁星一愣，察覺到不對：“你們難不成……不是來探病的嗎？”

那桌上的蛋糕，他是吃還是不吃呢？

蘇霂不管林郁星對蛋糕的糾結，他咬牙切齒地對着林郁星控訴“變臉大師”顧鐘逸的惡行。

“顧鐘逸太可怕了，他連杯熱水都不給我們喝，他還甩臉色給我們看！要不是我們死賴着不走，他早就給我們丢出去了！”

顧暖以為林郁星真是顧鐘逸男朋友，便拉了拉蘇霂的衣角，讓他差不多得了，別繼續說了。

蘇霂受盡委屈，口不擇言：“沒事，郁星是自己人，不是顧鐘逸那邊的。”

此話一出，顧暖困惑地望向林郁星。

林郁星急忙輕咳了一下。

蘇霂面不慌心不跳，義正詞嚴改口：“郁星是個正直的人，他一向是站有理的那一方。即使顧鐘逸是他男朋友，他也絕不會包庇！”

顧暖其實不傻，他可是以他們系第一名的成績入學的，但他卻真的信了蘇霂的話。

可見，顧暖和蘇霂關系有多鐵。

這下好了，顧暖心裏有了底，可憐巴巴地對未來的“嫂子”告狀：“你沒醒的時候，他看我們的眼神根本不是這樣的，就像看垃圾。”

蘇霂不嫌累地順着杆子爬：“可不是嗎？我都以為自己成有害垃圾了！”

林郁星越聽越頭大，覺得他們倆太誇張了。

只是他一張口，蘇霂和顧暖覺得他更誇張。

林郁星當了他們之中的叛徒，真心地說：“學長不說話的時候，是有點高冷，容易招人誤會。其實你們多接觸接觸，就能知道他有多好了。”

話音剛落，廚房的門一開。

蘇霂和顧暖聞聲立刻坐得筆挺，拿起水杯淡定喝水，裝作無事發生。

顧鐘逸挽起袖子，不貼身的居家裝蓋不住他身材好的事實。他端出兩杯熱水，走到他們面前，假意關心地說：“水都冷了，給你們換杯熱的。”

蘇霂：“不用不用，屋裏暖和，冷水喝着舒服……”

顧暖猛喝水不說話。

顧鐘逸是刀子語，溫柔聲：“廚房和客廳隔音一般，有什麽事直接喊我就行，我聽得到。”

蘇霂＆顧暖：“……”

一番“照顧”後，顧鐘逸再次回了廚房。

林郁星看着兩杯熱氣騰騰的水，搖了搖頭，穩了穩聲音：“你們說他壞話，他還不計前嫌地給你們端熱水。”

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