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欠條被捏成團了！

窗外的雨特別大。

在C市，冬日的雨是陰冷刺骨的。林郁星平時最怕下雨，容易弄濕衣褲。那種濕冷也會在寒風中鑽進人的骨頭裏，激起一陣一陣的疼痛。

眼下，林郁星站在開着暖氣的公寓中，一顆心時冷時熱。

冷的是顧鐘逸不說話了。

熱的是……他的高領毛衣真的不适合在暖氣屋裏穿。

林郁星惴惴不安地把車鑰匙遞過去，如芒在背，顧鐘逸的視線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

當然，這是林郁星的過度感受。

實則，顧鐘逸的目光是曠野裏的一簇螢火。它在黑暗中閃爍，飄忽不定，連燙人的資格都沒有。它是卑微的，懇切的，只在自己心中燃起了希望。

林郁星見他不接，就把車鑰匙放到了一旁的臺面上。

“我前陣子不太和你見面，就是因為發現我對你産生了好感。你也許不知道，你的信息素一下子甜一下子澀的，讓我的心一直加速跳個不停……”

這種話從林郁星口中說出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他的直白成了一份難得的真情表白。

顧鐘逸屏住了呼吸，一雙手的指甲掐進掌心。

但林郁星果真還是林郁星，他見顧鐘逸面色沉悶，便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場：“這種好感不是我的真實想法，是受到了信息素的牽引！”

顧鐘逸沒接話。

林郁星把這當作是顧鐘逸在思考，他其實能夠明白顧鐘逸的詫異，也能夠明白顧鐘逸的“憤怒”。

他思忖片刻：“我想……你剛才會那麽激動，估計也是因為信息素在作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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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鐘逸卻清楚地了解自己，他并不是因為信息素。

也是在顧鐘逸回到這具身體的半年之後，他才發現，在時空中将靈魂置換的這場車禍，讓他對他人信息素的敏感度降低了。

他無法直言。

因為剛才林郁星躲開了自己，因為現下林郁星否定了這份好感。

顧鐘逸的喉嚨堵着，幾次啓唇，都未能出口一個字音。

他幾乎不敢相信，世界上難得的幸運，居然接二連三地發生在他身上。

在瞿星葬禮上得知林郁星早已離世的消息後，他獨自開車于雨夜，倒黴地與貨車相撞。奄奄一息之際，他以為自己應該命喪黃泉，一睜眼，卻回到了自己18歲的世界中。

而現在，便連威脅最大的徐向池，都在林郁星的坦誠中化為烏有，再也無需一提。

若把他的命運比喻成一部劇作。

那麽，曾經的主角已然退場，這一次，是由他這個配角站到了舞臺上，面對耀眼的彩燈，迎接屬于他的嶄新人生。

與他的另一位主角。

顧鐘逸望向林郁星，激動之情無以言喻。

作為一個掌控自身信息素能力極為優秀的Alpha，顧鐘逸雖方方面面都不像自己的父親，卻依然繼承了顧莊優秀的基因。

他壓下了本該肆意泛濫的信息素，克制地僅在空氣中留下一絲稀薄的餘香，泛着甜味。

此時此刻，哪怕是被林郁星果斷“拒絕”了的顧鐘逸，也忍不住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

可就這一下，把林郁星吓得不輕。

因為林郁星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異常的信息素氣味了，相應地，他也喪失了捕捉顧鐘逸情緒的秘訣。

林郁星誤以為顧鐘逸是被自己氣笑了，連連道歉。

他準備好迎接一拍兩散的結局，喃喃地為自己做最後的辯解：“我在發現後，立刻去買了隔斷劑，沒有要拖延的意思。而且現在我吃了隔斷劑，人已經正常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神志不清地纏着你，真的！”

林郁星深吸一口氣，為了讓顧鐘逸沒有心理壓力，他緊接着撒謊道：“其實，就算是有高契合度，我對你的感覺也就那樣……沒有過多的非分之想。”

顧鐘逸被最後一句話堵到心塞，不死心地追問：“一點都沒有？”

“嗯，一點都沒有。”

顧鐘逸說：“我認為至少會有一點。”

林郁星很堅持：“沒的！”他打死都不會告訴顧鐘逸，他倆在夢中甜蜜牽手了。

顧鐘逸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這顆星星果然和小時候一樣，很倔，喜歡睜着眼說瞎話。

林郁星氣餒起來，肩膀跟着往下沉了幾分。他可以肯定，他們的合作是不可能繼續了。

畢竟，顧鐘逸要的是一個可以擋開桃花運的擋箭牌，而不是他這樣的岔子。林郁星也清楚，像顧鐘逸這樣的人，往後肯定會和門當戶對的對象戀愛結婚。

自己和他的高契合度對于顧鐘逸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定時炸彈。

誰會想把一個炸彈留在身邊呢？他們或許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多說無益了。

林郁星止不住地傷心起來，拿起了自己的雙肩包，自覺地問：“合同是終止在今天對嗎？我把這個月多出來的工資退給你吧。”

本想阻止的顧鐘逸聽到這，故意不說話了。他的內心大起大伏，忽然不想讓林郁星也如此平靜。

顧鐘逸靜靜地看着林郁星，等待着林郁星拿出手機，準備無情轉賬的動作。

只是林郁星在看到卡裏的錢後，才苦着臉想起來，自己的錢已經被林秀鳳要走了。

他尴尬地擡起頭：“學長……”

顧鐘逸定定地看着他。

林郁星滿臉羞紅，不得不厚着臉皮，艱難地說出口：“那個……我姑父最近又闖禍了，我把卡裏的錢都給家裏了。現在我手頭不太寬裕，沒辦法退你錢了。”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個無賴。

林郁星的一雙手抓着已經脫線的雙肩包，拮據的生活讓他看上去像是個死皮賴臉的人。他手指上的粗繭也一樣，在他與同齡人之間明确地畫出了分界線。

而顧鐘逸從來都沒有忽視過這些。

林郁星或許是覺得這樣不行，不等顧鐘逸回答，他趕緊從自己的包裏拿出紙筆：“這樣，我先轉你200元，然後我再給你寫個欠條行嗎？馬上放假了，我有時間打工了，不會賴賬的！”

顧鐘逸皺了皺眉，對林郁星糟糕的家庭環境有了些心思，他終于說話了：“你準備打幾份工？”

林郁星沒擡頭，蹲下寫欠條。

他像是習慣了這種事情，麻利地寫下兩行漂亮的字，自信地說：“能打幾份就打幾份，我争取寒假結束之前還你錢。你放心，我真的什麽活都能幹，在C市這種大城市裏肯定很好賺錢。”

他起身，把一張簽了名的欠條遞給顧鐘逸。

顧鐘逸沒有接。

林郁星讪讪地把欠條放到了茶幾上：“我放這裏了。”

顧鐘逸不忍再讓他為難，拿過欠條，揉成一團：“我什麽時候說要和你解除合同了？”

林郁星怔了怔，雙肩包在他手裏被捏緊到變形：“不、不用解除嗎？”

顧鐘逸回答得很快：“不解除。”

“你、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我根本沒有生氣。”顧鐘逸說，“你已經配了隔斷劑，說明這種錯覺不會久留。既然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我們不必結束合同。”

“……”

林郁星突然松了一口氣，腳底發軟，渾身無力地坐到了沙發上，像是虛驚一場。他揉了揉眼睛，好像要哭出來一樣，甕聲道：“吓死我了。”

這一刻，顧鐘逸很後悔自己方才的不成熟，他不該捉弄林郁星的。

顧鐘逸試圖為自己的不理智挽回局面，找了一個合适的借口：“如果和你解除了合同，我恐怕很難再找到像你這樣靠譜的合作夥伴。”他只當是認同了林郁星的做法，“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換作是別人，早就利用高契合度這一點了。”

可林郁星沒有。

也正是因為林郁星沒有，所以顧鐘逸惋惜到不行。他有着見不得光的心思，他甚至巴不得林郁星是個“卑鄙小人”，這樣林郁星就會借着高契合度這一點來攻陷他。

他甘願沉淪。

然而，夢想很充實，現實很貧瘠。

顧鐘逸果然還是急不得。

不管怎麽說，在這個世界裏，擁有高契合度這個優勢的人已經變成了他。

只是有一點，顧鐘逸必須立刻說出口：“郁星，你一遇到事情就打算全部自己扛的性格，能考慮改一改嗎？”

林郁星不解。

顧鐘逸說：“我們就算不合作了，也還是朋友，這點不會變。而朋友……”他認真道，“朋友就是用來彼此依靠的。”

這句話，不禁讓林郁星心中動容。

仿佛是雨過天晴了，窗外的暴雨被驅散，破天荒地出了太陽。

在林郁星的世界裏，朋友是異常珍貴的存在。

從小到大，他總是那個在人群中被孤立的人。在福利院中，是因為醜陋的傷疤。在福利院外，則是因為無盡的貧窮。

林郁星被顧鐘逸的話惹得硬生生地再次紅了眼眶。從來沒有人，會這樣輕聲細語地同自己說朋友啊，依靠啊一類的詞句。

它們聽着很溫暖，像暖春裏的花開，讓人渾身輕飄飄的。也是林郁星潮濕的生命中，難得的一縷陽光。

林郁星傻傻地愣了會兒，無措地不知作何回答。

最後，他反應生疏地點點頭：“嗯。”

小聲得讓人心疼。

顧鐘逸很想揉揉他的腦袋，可今天似乎不太合适了。

顧鐘逸捏了捏掌心，打算克制幾天再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