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逃

次日清晨,林郁星很早就被自己的生物鐘喊醒了。

他在床邊摸了摸,沒找到自己的手機。

他最近太累,也許是睡迷糊了,根本記不起來睡前把手機放在了哪。口幹舌燥間,林郁星搓了搓自己的臉。

狹小的房間沒有正常的窗戶,只有一扇很小的通風窗。光從那裏落下來,将林郁星的困意慢慢驅散。

林郁星疲倦地穿上高領毛衣,準備出去先洗漱一下。他的右手握住門把,擰了一下,沒打開,再擰一下,仍舊是打不開。

他才剛醒,反應顯然慢了半拍。

直到他重複試了幾次,才發現門從外面被鎖上了。

林郁星心下一慌,大力地拍了兩下房門,喊着這個家中唯一可能來幫助自己的人:“韶華!韶華你在嗎?!”

連着喊了多聲,屋外都沒有程韶華的聲音。

林郁星無措地拍着門,甚至試圖撞門。但平日裏看着破舊的木質門,今天卻如磐石一樣堅硬,林郁星的胳膊都撞紅了,也沒能動它分毫。

他回過頭去找手機,怎麽都找不到。

門外,隐隐傳來微小的哭聲,像是在客廳,又不像是在客廳。

“韶華?”林郁星貼在門上細聽,再次喊道,“韶華,是你嗎?韶華——”

程韶華的哭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韶華!韶華你過來幫我開門!”他喊到聲音發啞,像砂礫布滿了他的喉嚨。

林郁星的手臂傳來一陣鈍痛,他整顆心都在往下墜,他不安地在有限的空間內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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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猜到了什麽,又不敢确定。

他唯有強行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從裏又将房門鎖了一道。

然後,林郁星的目光緩緩地落到了桌上的一個玻璃杯上,他走過去,将其捏緊在手中。或許是覺得還不夠,林郁星慌忙翻找,在一個箱子裏找出了一根生了黴點的擀面杖。

他死死地将這兩樣東西抓在了手裏,獨自懷着無盡恐懼等待着。

這種小鎮上的居民樓,一共也沒幾層,他們一家住在最潮濕的一樓。

程嵘擰着程韶華的耳朵,拖着步子,将他帶到了對門的住戶家中。裏面的老婦心領神會地拿出一把糖果,讓傻乎乎的程韶華停住了哭聲。

七十多歲的老婦拆開幾顆糖,誘騙着說:“小華乖,一會兒還有好多糖呢。”

在她身邊,林秀鳳被綁在一張靠椅上,嘴裏塞着一團棉布。

她“唔唔”地喊叫,額前全是汗水。

程韶華看到媽媽被如此對待,再次抿起了唇,一副欲哭的模樣。

程嵘看着心煩,對着程韶華打又不舍得打,便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你這小畜生,你爹我都是為了誰啊?還不都是為了你?”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程韶華。

這蠢兒子是他唯一的種,還能丢了不成?

他瞪了一眼仍在拼死掙紮的林秀鳳,不耐煩地說:“閉嘴!”

話罷,一個提着豬肉的Alpha男人回來了。他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一張臉陰沉吓人,手指上戴着兩個巨大的金戒指。

老婦一瞧,喜滋滋地迎上去:“阿山回來了!正好,我做個紅燒肉,等下中午大家都在這裏吃飯。”她接過肉,高興地朝廚房走去。

林秀鳳一看到這個阿山,瘋了一樣地上下亂動,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喉嚨裏盡是絕望的哭聲。她在哀求丈夫,但程嵘無動于衷。

程韶華瑟瑟地坐在小板凳上,左看右看,手裏捏的糖果一顆也沒敢吃。

阿山輕蔑地看了一眼程韶華,拿出一根煙。

程嵘拍馬屁地上前點煙,往阿山手裏遞過去一串鑰匙,其中一個做了記號:“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這麽說起來,你還是我的姑父了?”阿山不屑地笑出了聲,吐出一個煙圈,一副地痞流氓的缺德樣。

在廚房洗肉的老婦探出半個身:“阿山,怎麽說話呢?”她朝着程嵘笑道,“你別介意啊。”

程嵘點頭哈腰,讨好地和阿山說:“人我關在屋子裏了,按你說的,手腳沒綁起來……”

“行,老子就喜歡野的,太乖的沒勁。”

阿山好這一口,他滿意地拍了下程嵘的肩膀,不多廢話了。等掐滅了煙,他便轉身拿着鑰匙,哼着歌,大搖大擺地去了對門。

這時,程韶華突然沖上去推了一下阿山,含糊地說:“不行,媽媽說不行!不可以欺負哥哥的!”

阿山踉跄一步,轉身就是一拳:“你TM什麽玩意?!你個智障敢推老子?!”他接連說了幾句髒話,再次掄起拳頭。

程韶華被打得哇哇大哭,抱頭蹲在地上求饒。

程嵘急忙抱住阿山粗壯的胳膊:“別別,今天是好日子。他傻,是個傻子,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阿山甩開了程嵘的手,陰鸷地瞪了一眼程韶華。他看程韶華被自己吓得大氣不敢喘,好笑地嗤了聲,不計較了。

他手裏的鑰匙晃蕩作響,像催魂的鈴铛。

程嵘一樁心事落地,拎着程韶華的耳朵坐回桌邊。

程韶華被打疼了,不住地發抖,眼睛時不時地看向對面那扇虛掩的大門。很快,他聽到裏面傳出了幾聲喊叫聲,還有東西被砸的聲音。就像上次家裏有人來讨債時一樣,那麽可怕。

他的牙齒打戰,又一次抱頭蹲在了地上。

林秀鳳手腕被繩子勒出了血痕,不斷地用後腦勺撞着椅背。

程嵘無奈,拿掉了她嘴裏的棉布。

林秀鳳一口唾沫呸在他臉上:“你是不是瘋了?!你上回答應過我不幹這缺德事的!”

程嵘暴跳起來:“我看你才是瘋了!”

老婦聞聲從廚房出來,對着不知好歹的林秀鳳埋怨地橫了一眼:“阿鳳呀,你怎麽這麽拎不清,你們家要的18萬,我是一分錢都不會賴掉的呀。”

“誰要你的錢,有你們這樣的嗎?”林秀鳳想求助于自己的傻兒子,可程韶華早被吓壞了。

她絕望極了,不曉得該說什麽話:“你、你們這是犯罪!”

“犯罪?你別忘了,你們可是收了錢的噢。再說了,兒女的婚事不都是我們長輩做主的?有什麽罪?”

林秀鳳沒什麽文化,朝着老婦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老婦花了錢,态度硬得很,轉頭對程嵘厲聲道:“把她的嘴塞起來!就知道瞎嚷嚷,等下喊得街坊鄰居都知道了,以後讓郁星怎麽在我家做人?要不是你們郁星性子太犟,阿山也犯不着今天就去咬個标記是吧?”

她端出一副好婆婆的态度,對林郁星滿意得不得了。

像她兒子這種蹲過幾次牢的混混,鎮上是出了名地沒人敢嫁。現在能娶到個在C大念書的Omega,左右是件光彩的事情。

“對了,你們也不要覺得是我們阿山高攀了郁星這個高才生,別以為我不曉得,就他後頸上那難看的呀,換十個Alpha都咬不下去嘴。唉,也難為我兒子了……”

老婦佯裝吃虧,悠哉悠哉地回了廚房。

油煙從屋內飄出去,整個樓道都充滿了膩味。

對着的兩扇大門,一扇虛掩着,一扇敞開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面那屋徹底沒了動靜。

林秀鳳心碎萬分,她被綁住的位置正好對着老婦家的大門。她死死地盯着對面的門,就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一個洞來。

她的眼淚快要流幹了。

程嵘看不下去了,剛塞進嘴裏的橘子變了味。他生怕林秀鳳這樣子會讓老婦反悔,畢竟錢還沒全部到他手上呢。

“別一副死樣子。”程嵘道,“這可是18萬啊,咱們家救命的錢!”

林秀鳳閉上眼。

“阿鳳,這次賭錢是我不對,我向你認錯行了吧?我這不是自己想辦法解決了嗎?你還對我不滿意呢?”

程嵘打着算盤,分析給林秀鳳聽:“我想過了,等還了那10萬塊錢後,我們用剩下的給韶華找個老實聽話的丫頭片子回來做媳婦,到時候,等孩子一生,咱也不擔心她會跑了。”

“……”

“郁星說到底不是這個家裏頭的人,他去城裏開了眼界,已經瞧不上咱們了!你指着他幫你照顧韶華,指着他給我們養老,那是做夢!”

那天夜裏,程嵘将林郁星撺掇林秀鳳離婚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撇了撇嘴:“再說了,我哪是賣了郁星啊,以後阿山指不定還要供他念研究生啊,念博士啊,你說是不是?”

不想,程嵘嘚瑟的話音剛落,一道燃着怒火的聲音随即在他身後響起。

“林郁星在哪?”

顧鐘逸的臉色冰冷,讓人猶如身處萬丈深淵。他的憤怒在胸膛裏翻滾,擠壓着為數不多的理智,仿佛下一秒,它将破土而出,将眼前的Alpha碎屍萬段。

等不及程嵘回答,顧鐘逸幾步上前,一把拽起了程嵘的衣領。他的怒氣到達了頂點,拳頭青筋暴起。

顧鐘逸的信息素不再是林郁星聞到的那般似甜似苦,優質的Alpha基因讓他以壓倒性的優勢,将在座的兩個Alpha都恐吓住了。

程韶華直接被吓到尿了褲子,整個人蜷縮到地上。

連Alpha都如此,更別提屋內的兩個女性Omega。

顧鐘逸的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怒不可遏地再一次吼道:“林郁星在哪?!”

程嵘雙腿發軟,一向在家裏作威作福的他,開始口齒不清。

最後,是衆人裏最膽小的程韶華一手抱着頭,一手指向門外,帶着哭音說:“哥……哥哥在那裏……”

程韶華指向之處,正是樓道對面那扇虛掩着的門。

顧鐘逸當即便像是丢垃圾一樣,甩開了程嵘。他的心髒被一股力道捏緊,許多不該發生的畫面飛速地在他腦中閃過。一時之間,他竟有了殺掉傷害林郁星之人的決心。

他一腳踹開了對面的門。

由于用力過大,一扇門轟然倒地,激起了一地灰塵。

顧鐘逸憑着直覺,來到了最小的一間房間前。和大門一樣,這間房間的木門也被踹翻在地。

而眼前的畫面卻讓顧鐘逸茫然了,他滿腔怒火也被生生澆滅,徒留下一份詫異——

一張1.2米左右的床上,一個高大的Alpha垂着腦袋昏迷不醒,手腳被幾條撕碎的床單緊緊綁着,他的嘴裏塞着幾只襪子,臉上全是淤青,額頭還有血跡。

再看床邊,是一番掙紮打鬥後,亂糟糟的場面。淩亂的紙箱旁,有一個破碎的玻璃杯,和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它們同樣沾着血跡。

另外,地上還有一只林郁星的運動鞋。

顧鐘逸來不及處置這個受傷的Alpha,他轉身離開房間,步伐急促地四下查看。

“郁星?”

“郁星——”

他不确定林郁星還在不在這個屋子裏。

從方才那個房間的淩亂程度來看,顧鐘逸懷疑林郁星是受了傷的。他不能再讓自己盲目行事,他努力靜下心來感知。

他篤定,回到小鎮上的林郁星為了省錢,肯定不會繼續服用隔斷劑。

顧鐘逸閉上眼,靠着自己與林郁星高達77%的契合度,很快便感受到了屋中那一絲微弱的柑橘信息素,它是苦的,在鑽入他的感官中時,甚至有一股刺痛感油然而生。

這是林郁星所受的苦痛。

它來自廚房那扇小窗戶上的血跡,是林郁星的血。

不出意外,林郁星已經從這裏成功跳窗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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