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梅小姐博學廣知
栖雪院中,梅眉一夜未眠。
梅管家早起的時候,見到府前來了個人遞帖子,他孤身一人來,衣着寒酸,遞了個帖子就說要找梅謙。
想必又是一個來投卷的士子。梅管家想起今年太上皇重病痊愈,皇帝破例紛呈明年開了恩科,于是天南海北的學生都趕在明年開科之前,來京城裏先混個眼熟。說不定被哪個大人看中,破例提拔了,也是有可能的。
梅謙正是來年恩科的考官之一,所以來拜訪者甚多。
要是他家老爺随便哪個人都接見,豈不是要忙死?梅官家透過窗子看了那人一眼,把帖子收進袖子裏,告訴門房他這就帶給老爺,便往梅齋去了。
梅管家剛穿過前院,就看見一個穿着花襖子、體格健碩的婦人,站在前後院相通的門洞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姿勢,雙手叉腰,一雙眼睛還在左右的長廊上搜尋着什麽。
梅管家眼尖,一下認出她是賈英男從娘家帶過來的趙嬷嬷。
他暗道不好,貓腰轉身便往回撤。
誰料,趙嬷嬷竟也瞧見他了,發出一身高亢的喊聲,便撲了過來:“管家哪裏走?還不同我去栖雪院!”
梅管家就想不通了,為何他堂堂七尺男兒,力氣竟不如一個婦人大。
栖雪院裏。
趙嬷嬷還維持雙手叉腰的姿勢,一副護犢老母雞的模樣,站在賈英男身後,雙眼瞪得和銅鈴似的,盯着梅管家看。
梅管家如坐針氈,仿佛身下坐的不是張椅子,而是那用刑的老虎凳。
“我問你。”賈英男坐着太師椅,身下鋪着一塊墜滿流蘇的坐墊,身旁各放了一個繡滿鮮花的方枕,她帶着怒意注視着梅管家,“你究竟是我梅府的管家,還是她連府的管家?”
賈英男為什麽要找他,梅管家心裏通透的很,聽到這句話卻仍然一驚,急忙解釋道:“夫人說的哪裏的話?老爺待我不薄,我扪心自問,這些年來絲毫不敢懈怠。夫人要真這麽以為,小的豈不是冤枉死了?”
賈英男聞言看了眼趙嬷嬷,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心道好一個滑不溜手的梅管家。去江左前,她還能驅使得動他,江左回來後越發地過分,凡事圍着那梅少卿轉,看這情形要恨不得陪嫁去溫府才甘心。
賈英男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一聲:“既是如此,你替我問問拙玉院那個沒娘養的。憑什麽仗着她連家的威風,來欺負我的小雙兒!”
說罷,眼眶竟有些發紅。
連璧生前欺負她,現在連璧死了,她生的女兒還要回來梅家,繼續欺負她的小雙兒!
她家小雙兒,從小便正正經經的,按大戶人家的規矩養的。
哪裏鬥得過那個沒娘養的梅少卿?
偏偏梅謙又是個不管事兒的,同他念叨多了,他還嫌她煩。
梅管家瞧着,心裏有些發軟,暗地裏想,橫豎他家姑奶奶是吃不了虧的,自己做下人的也不好同主子硬碰硬。
他只好安慰幾句,問道:“眉姑娘她?”
趙嬷嬷撫了撫賈英男的背,臉上露出疼惜的神色:“別說夫人了,看得我心都要碎了,更何況母女連心?姑娘昨日從梅齋回來,便問東問西的,最後飯也不吃了,衣服首飾也不肯戴了,只躺在床上喘氣呢。”
梅管家哪裏知道是什麽一回事?他昨天怕挨梅謙的罵,溜得可及時,梅齋裏的事看不見,摸不着,只知道他三人出來臉同鍋底樣黑,八成又是偷雞不成……啊,呸,肯定又被他家姑奶奶氣着了。
他左右摸不碰着頭腦,心裏隐約有些想法,卻又拿不準,只好試探着問道:“可是病了?夫人可告訴老爺了?我替眉姑娘去請個好大夫來……”
話音未落,只見賈英男慌忙打斷:“不必!”
趙嬷嬷也連忙擺手,疊聲道:“不必,不必!不必告訴老爺!”
梅管家笑了笑,這樣他便知道個大概了。梅謙出身微寒,少年時和兄弟相互扶持過來,最見不得骨肉傾軋。梅少卿是個無所謂的,可賈英男卻是希望梅謙的心總偏到她母女身上的,自然不肯讓梅謙知道此事。
“我治不了她就算了,還治不了她女兒?”賈英男眼見梅管家打算置身事外,心裏越想越氣,她嫁進梅府十多年,梅家人口簡單,仆衆也沒多少,巴掌大的後院被她攥得緊緊的。
誰料梅少卿一回來,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若再不給她個好看,這梅府裏裏外外,誰還會聽她的?
賈英男冷靜下來,右手搭在方枕上,臉上露出笑容,吩咐一旁的李嬷嬷:“去眉眉房裏拿幾本書來。”
李嬷嬷不明白賈英男的意思,問道:“夫人是要吶哪幾本書?”
賈英男挑了挑眉毛,說:“你去拿一本《女誡》,一本《內訓》,交給管家帶去拙玉院。正好她父親這些日子不許她出門,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要好生管教,免得以後別人說我梅家家風不正。”
梅管家手裏捧着兩本書,就像捧着兩個燙手的山芋,他甚至能想象得出梅少卿皺着眉頭看他的樣子。
可是他身為一個下人,又能有什麽辦法?主子們鬥氣,他被夾在中間捏扁搓圓,真是可憐。
拙玉院,梅少卿的卧房裏溫暖如春。
她坐在臨窗的書桌前,绾月站在她身邊,提着袖子為她研墨。桌上一個銅制的精致小香爐,一道白煙輕輕袅袅飄出來,散發着淡淡的檀香。
“姑娘長這麽大第一次離開連家,老太爺定是挂念極了。”绾月磨好了墨,又從抽屜裏取出幾張紅格灑金的信紙,用鎮紙壓了鋪平在桌面上。
“我亦挂念外祖。”
在梅少卿記憶中,上輩子只有外祖真心疼愛她的人。梅謙雖說是她的生父,這兩人更多的只有血緣上的牽絆,後來在朝堂上兩人派系對立,更不曾說過一句話。
那個時候,她的外祖已經去世多年。
這輩子她獲得新生,也想過就待在江左,過過尋常人的生活,成親、生子,讓外祖頤養天年……
但據她了解,當年的事情遠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麽簡單,可惜當初她還沒着手調查,就已經死在那場泥石流中。現在她有機會重來一次,若不跻身朝堂,又哪裏對得起連家的養育之恩?
想到這裏,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日青雲樓上。
孟長史,雪崖。
這個時候的孟雪崖,不應該還在聽風崖上當他的隐士麽?可為什麽他卻出現在周牧儀身邊,還成了她的長史?
難不成,孟雪崖也同她一樣重生了?
梅少卿雙眉微蹙,筆尖落在信紙上飛龍走鳳,一個個鐵畫銀鈎的字出現在信紙上。
她的字拿給生人看,絕猜不到主人是個女子。十個之中,九個都認為,這是一位鐵骨铮铮的大丈夫。上輩子她的确也做到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男子做不到的事情,官拜宰輔,名揚天下。
只可惜……
梅少卿擱下手中的毛筆,神色轉涼。
出師不利。
绾月又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滿頭的花白。
她抖了抖披風上的雪,道:“姑娘,那人還在梅府外面站着呢!”
梅少卿擡了擡眼,問她:“雪下大了?”
“下大了。”
梅少卿又問:“可帶傘了?”
绾月道:“他兩手空空。”
“可帶人了?”
绾月搖頭:“也不見。”
梅少卿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撫平微皺的裙子:“你去請他進來吧。”
她在周牧儀面前失态,是有原因的。
上輩子周牧儀穩坐周牧儀身邊長史位置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梅少卿。如今卻被人捷足先登,偏偏這個人還是孟雪崖,讓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她不去找孟雪崖的麻煩便罷了,他倒主動送上門來。既然他想見她,那她倒要看看,這一位孟雪崖,可是前世的那個孟雪崖!
于是,梅管家捧着兩本書,來到梅少卿的書房裏,就看到早上在門前遞帖子的年輕人,正和自家大小姐對坐着,喝茶。
梅管家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個年輕人。只見他一身藍布長衫,肩上披着的也是一條洗的發白的披風,如此落魄的裝束,卻絲毫不影響他的俊朗。
梅管家只瞥了一眼,便低下了頭,生怕自己在人前失禮。
這樣的樣貌,恐怕溫大人家的那位公子也比不上吧?可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詞來形容他,只以前聽梅謙說什麽潘安、宋玉的,想必也大抵如此。
梅管家長出了口氣,覺得自己方才這樣怠慢別人,實在不應該。
“這位是……”梅管家尴尬地對着那年輕人笑了笑,他不是來拜訪自家老爺的嗎?這倒好,怎麽跑到他家姑奶奶的院子裏來了?
他整個早上,被攏香院裏那位耍得團團轉。帖子的事早被他忘了,現下還在他袖子裏,被得十分捂熱乎。
沒等那人開口,梅少卿便放下手裏的茶杯,不鹹不淡的說道:“這位便是皇太女府上的孟長史。”
皇太女身邊的孟長史?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原諒!”梅管家險些叫出聲來,背上頓時冷汗津津,這……他哪裏知道孟雪崖竟是皇太女身邊的人?!
這位爺但凡透露了一絲半點,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将那趙嬷嬷掀翻了去,及時把帖子送到他家老爺手裏啊!
可他倒好,竟放人家在雪裏等了一上午!
孟雪崖恍若未聞,慢悠悠地品了口茶,面帶微笑地看了眼梅少卿。
他進來後,梅少卿只顧喝茶,連話都不曾與他說一句。
完了,這次可完了。梅管家見孟雪崖不肯原諒,苦着臉用眼神向梅少卿求救。
梅少卿見梅管家巴巴的看着自己,便将來龍去脈理得一清二楚。
這個管家,連自己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虧得活了這麽一大把歲數。
孟雪崖故意穿得落魄一些,讓梅管家以為他是投卷的士子,不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放他在雪地裏等着,使了一招苦肉計。
非但如此,還留了一招後手,孟雪崖想得到梅謙的行蹤輕而易舉。梅謙今日去了衙署,自然不會有人接待孟雪崖。
他只須在外面等着,梅少卿就一定會請他進府。
若梅少卿猜的不錯,梅管家收到的帖子根本不是什麽拜帖,而是皇太女的親筆手書一封。
至于信上寫的是什麽,梅少卿看了眼對面含笑而坐的人——必是管老梅頭要人。
不過,梅管家好歹也是她父親的人,遭人這樣算計,也不好讓他丢臉。
梅少卿決定為他解圍,卻不願讓姓孟的得逞,見他懷裏揣着兩本書,便問道:“書是給我的?”
“啊,是!是!”梅管家回過神來,急忙抽出書來,雙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遞給梅少卿。
梅管家撫着自己的胸口,長長的松了口氣。
畢竟是自家姑奶奶,總是不忍心看他被人責罰的!
下一刻,他便察覺出異樣來——整個房間出奇的安靜。
他疑惑地擡頭。
只見孟雪崖随意盤坐在蒲團上,一雙長鬓斜對着他,見到書名後,低笑了一聲,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家那位,面色鐵青的姑奶奶:“梅小姐還真是博學廣知。”
這一笑,看得梅管家一個男人也愣了片刻。
再看他家姑奶奶,居然坐懷那個不亂……啊,不對,視若無睹的樣子。
不過,孟長史似乎……對他家姑奶奶很是欣賞的樣子?
梅管家和他帶來的兩本書,被一起趕出了拙玉院。
梅少卿喝了整整一杯水,才将胸中的火氣壓下去,可臉上已經擺不出什麽好臉色了,幹脆破罐子破摔:“孟長史費盡心思來見我一面,到底所為何事?”
梅少卿總算肯和他說話了,孟雪崖這才勾了勾嘴角:“我這裏有一樁案子,料想梅小姐一定會感興趣。”
梅少卿覺得好笑,輕蔑地看着他:“孟長史憑什麽以為,我會對那案子感興趣?”
“我不但知道你會對這個案子感興趣,我還知道……”孟雪崖頓了頓,指了指自己。
梅少卿愣住,一顆心高高懸起。
他卻足足拐了個大彎,撫了撫身下的蒲團,說道:“你對我這個位置更感興趣。”
梅少卿垂了垂眼簾,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绾月,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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