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昌裕酒樓

轉眼間，桃花已入何昌別院已有月餘。

四月已至，系馬山頂上的梅花都謝去，輪到山腰上的杜鵑開出一片爛漫之色。何昌照舊上朝、斂財、聽禪課，他不能帶着吳大牛，便時不時帶上桃花去山上招搖。倘若有人問起了，便說這是自己的幹女兒。

杜知新前些日子，便在昌裕酒樓瞧見了桃花。第一眼只覺得有些眼熟，第二眼才想起自己曾在許應如身邊見過她。彼時，她不過是許應如身邊的一個婢女，他也沒怎麽在意。可許久不見，她竟搖身一變，變成了何昌的幹女兒，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他父親是大理寺卿，哪裏不知何昌是什麽人？絕不會平白無故地收一個丫鬟作幹女兒，這件事情恐怕不簡單。

本來這件事情左右不關他的事，偏生他記性不錯，又過了幾日居然在昌裕酒樓撞見梅少卿。可人家并沒瞧見他，身後跟着那位嘴巴厲害的丫鬟绾月，轉身便上了二樓雅間。

“杜公子，今個兒是只有您一位，還是與朋友約好了？”店小二看見杜知新走進來，殷勤地迎上前問道。

杜知新是昌裕酒樓的常客，凡是在這裏做的久的，都認識他和溫喬等人。幾人常常約在此處閑談，或是吟詩作對，出手也頗是豪氣，在酒樓裏花了不少銀子，是掌櫃賬本上黑紙白字記着的貴客。

杜知新想了想，覺得桃花的事情，還是有必要和梅少卿說一說。自從梅府那件事後，他總覺得欠了人家似的，可他也沒臉找上門去，擔心道歉不成反還讨一頓罵。因此，事情一來二去便拖到了現在。

他向店小二三言兩語套到梅少卿所在的雅間，到二樓敲開雅間的門走了進去。進到雅間裏一看，裏頭不單只有梅少卿，還有那樁事情的正主許應如。

這樣一來，事情便好辦得多了。

梅少卿吩咐绾月給杜知新倒了杯茶，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勾了勾嘴角道：“杜公子，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你方才說，有事情要告訴我與應如，那便請你直言吧。”

杜知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道：“梅小姐，許小姐，我們雖然并不熟悉，但家中父輩都是朝中清流，理應互相扶持才是。”

許應如點頭，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回道：“杜公子說的是。”

杜知新看向許應如，繼續說道：“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我在酒樓裏撞見許小姐從前的那位婢女，名叫桃花的那位。在酒樓裏訂了最好的包間，攜着幾個婢女在樓中飲酒作樂。據說，出起手來也十分大方……”

“大方是自然的。”梅少卿冷笑道，“她如今成了何尚書的幹女兒，出手自然比你我都要寬綽得多。這件事情京中人都略有耳聞，杜公子今日來就是為了說這些事？”

杜知新當然也知道這消息傳遍京城，何昌為人向來高調，連他手底下的管家都能在外橫行霸道，他一時興起收了個幹女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Advertisement

他看了看許應如，在坐位上躊躇了片刻，才道：“其實……我今日來，還要說些其它的，只是後邊的話可能有些難聽，若是得罪了二位，還請莫要怪罪。”

梅少卿聽了這句話，側過臉瞥了他一眼，吓得他把話哽在喉嚨裏，不知該不該說。

許應如臉上卻帶了半分笑，看向面色猶豫的杜知新道：“玉莊她并無惡意，杜公子請講吧。杜公子既然有言在先，哪怕說了些不中聽的，我也決計不會為難杜公子的。”

并無惡意？梅少卿的惡意都要滿了、溢出來了好嗎？

杜知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為何覺得上邊一陣陣地發涼，還是許應如的笑容應他安心了幾分，在腦中又醞釀了一會兒，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說道：“那桃花到酒樓來時，還帶了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約摸三十餘歲的樣子，比我還高上半個頭。”

“我留了個心眼兒，聽他們提到許小姐，那男子還說什麽能糟蹋一回，就能糟蹋第二回……兩人動作親昵，不似尋常朋友的模樣，怕他們會對許小姐不利。所以，今日在酒樓裏看見梅小姐，才冒昧跟了上來。”

杜知新并不知道許應如的事情，一口氣說完，見兩人并沒有大反應，這才長舒了口氣，試探地問道：“我也就聽到這些了，而後他們便進了包間，還派那幾個侍女在外頭守着。除了動靜頗大，聽不到其它事情了。”

杜知新說完這話，臉色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似的，要讓他對男子說這些事情，他能說上一天，可讓他對着兩個未出閣的姑娘說，便覺得混身不對勁兒，恨不得立即奪門而出。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丢下一句“告辭”便跑得無影無蹤。

雅室內，梅少卿和許應如臉色卻不大好看，杜知新的話雖然說的隐晦，但兩人都聽明白了。

杜知新本來身量就高，那人比杜知新還高半個頭，身材魁梧又在三十歲左右的，應該就是吳大牛了。

吳大牛被何昌從牢房裏放出去，與桃花接觸上也是有可能的事情。而他們二人，孤男寡女地在雅間內，還“動靜頗大”，還能做其它什麽事情？

梅少卿知道桃花愛慕虛榮，卻不知道她竟無恥到這個地步。她的前主人被吳大牛所害，她竟還能與吳大牛在酒樓裏茍且，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荒唐行徑嗎？

绾月見杜知新奪門而逃，臉上也燒得厲害，仔細想了想又羞又怒：“枉她來我們拙玉院時，我還看在許小姐的面子上，對她十分禮貌。現在想起來，那時真該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将她趕出梅府去，叫她不要臉，做出背主的事情！”

“她如今變成這副樣子，的确如我所料，又出乎我意料。”許應如嘆了口氣，她确實沒料到桃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何昌一直沒有動作，我的心便日日懸着，只怕日後生出什麽變化來，令那吳大牛成功脫身。那我許府以後，便将永無寧日了。”

梅少卿看了眼南竹，一旁的南竹會過意來，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碗，打了碗湯放在許應如面前：“姑娘擔心什麽？再怎麽變化，梅小姐和孟長史還是幫着您的。您若不放心他們，還不放心孟長史身後的皇太女嗎？何昌不過是個尚書，皇太女可是當今儲君。一位儲君想做的事情，臣子哪能違抗得了呢？”

南竹說的話雖然不完全對，卻給了梅少卿接話的機會，她撫了撫許應如的背，示意她安下心來：“你便少些顧慮吧，我與孟長史既能把吳大牛從卷宗裏翻出來，便能再次将他捉住。何昌在後面計劃布置，我們便不曾布置了？我向你保證，定能讓你以後高枕無憂。”

绾月見許應如臉色稍緩，便張羅着給兩人夾菜：“兩位姑娘來酒樓是為了吃飯的，怎麽飯沒吃上一口，倒談起其它事情來了？這飯菜還得趁熱吃，否則涼了可就變了味了！”

梅少卿嘴上說着是，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可心裏卻隐隐有不好的預感。這預感與其說是直覺，不如說是她前生十餘年，在官場裏摸爬滾打磨出來的。

入春以來，朝中反對周牧儀坐儲君之位的聲音就越來越大。朝中諸臣一改态度，聯合起來一本本奏折呈上來，說的皆是廢儲再立之事。令梅少卿頭疼的是，這些大臣中有很大一批都是朝中清流，其中包括了她的父親禮部侍郎梅謙，太學祭酒溫元皓，以及禦史臺的大多數禦史。

而皇帝那處，與其說是頂不住壓力，不如說是暗中竊喜。立周牧儀為儲君本來就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太上皇以胡貴嫔作要挾，逼迫着他立的。他屬意的儲君人選，向來只有大皇子周旻，在他眼裏周牧儀再出色，頂多做個護國公主。

現在群情憤慨，正好給了他廢黜儲君的機會，只要時機一到，他就能“被迫”另立太子！

梅少卿一想到這點就頭疼得厲害，這班老蠢貨，竟不知道自己是幫了何昌這奸賊的大忙！

“應如，如今事态不明朗，我才到京城來，對朝中的清流不大熟悉。許世伯是寒族一派的中流砥柱，相信……這事情問你最好不過，你且與我說說罷。”梅少卿不着痕跡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現在的情形真是太不順心了。

孟雪崖因為這件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少有機會與她相見，而她自然斷了大部分信息來源。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正是這個道理，哪怕她閱歷再豐富，也只能判斷出個大概來。

可對時局的把握，知道個大概卻是遠遠不夠的，她需要了解更多信息，越多越好！

要是換作上輩子，她的耳目遍布京城，要知道個事情豈是什麽難事？

這一朝重生給了她重來的機會，卻也抹殺了她所有的成果，以往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