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商議

“好了，喝口茶消消氣。”溫元皓倒了杯茶，推到汪潭與胡東宛面前，“此事事關重大，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胡東宛是翰林院的老東宛，為前後兩位皇帝起草過機密诏制，可謂德高望重。如今年事已高，頭發都花白了，還能出來支持他們的，實在非常難得。可他畢竟離開翰林院，在家裏休養已久，低估了這位皇太女與她身邊謀臣的厲害，今早在朝堂上被諷得臉紅脖子粗，自然憤慨不已。

梅謙與那汪潭素不對付，看了他一眼道：“而今之計，應該是另想對策，而不是在這裏發牢騷。”

汪潭也早看他不順眼許久，梅謙主動出言嘲諷，他也不客氣，冷下臉來看着坐在溫元皓身邊的梅謙“我倒想起件事，前段時日聽說梅侍郎的千金，跟着那位長史破案子，不知這案子破得如何？照我來說，我等出身寒族，家中人都不應該和這些人走過得近，否則有攀附權貴之嫌！梅侍郎須得好生想想！”

梅謙得了他的教訓，臉上頓時不好看起來，他不過出言提醒罷了！汪潭擺明在朝堂上受了氣，便借故将氣撒到他頭上。他雖然不愛管禮部的事情，常被人在背後說占着茅坑不拉屎，卻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他冷哼了一聲，回道：“汪少卿！一樁事歸一樁事，我那孩兒雖是受皇太女之托破的案子，但這樁案子事關許大人。許大人因為什麽惹上麻煩，在座諸位可不能裝糊塗！”

許知衡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他正巴望着沒人提起這樁事，等時間久了，衆人都忘了它，便給許應如找門好親事。可梅謙竟哪壺不開提哪壺，在衆人面前揭他的傷疤，若不是他念在梅少卿鼎力相助的份上，少不得要上前與他理論一番！

梅謙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失言，在座衆人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真相的，也都紛紛避而不談。

溫元皓連忙勸和：“諸位，且聽我一言。當務之急，是該想想如何應對。你我在朝堂上，與皇太女針鋒相對，怕是很快将有苦頭吃。只是女子為君，這千百年來确實沒有先例，若是我等不聲不響，恐怕要遺臭萬年為後人所指！”

胡東宛性子急，年輕時是梅派先鋒，到了這個年紀依然寶刀未老。他聽了溫元皓的話，果然立刻接話道：“不錯，我等身為臣子應當以死相鑒！不然日後駕鶴西去，到了黃泉之下，有何顏面面對我大周太祖！”

屋中群情激憤，一點也沒發現屋外還有人在偷聽。溫喬對周牧儀當上儲君，本來便覺得不妥，但先前他只覺得這是皇家定下的事情，他連官都沒當上，誰當儲君也都不關他的事。可現在聽他們提起孟雪崖，一想到他在自己面前的威風勁兒都是周牧儀縱的，頓時對這位女儲君不滿起來。

她周牧儀身份再貴重，也不過是一介女子。她如今尚未繼承大位，便由着下屬狐假虎威，他日成為大周女帝，不知道要将這萬裏江山殘害到什麽地步！

想到這裏，溫喬心中頓時有了主意，心中熱血沸騰，也顧不得其它，伸手推開雅間的門，進到屋中向諸人行了個禮。

“這是犬子溫喬。”溫元皓見到溫喬出現，心裏一陣驚訝，一想到他們在這裏談的皆是不外傳之事，便急着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溫喬臉上充滿歉意，看向位上坐的杜正倫，向他行了個禮，直言道：“我與知新相約在此，偶然經過雅室聽見衆大人提及儲君之事，為大人們的赤誠所感動。因此，才冒然進門，還請大人們聽我一言。”

胡東宛見溫喬态度誠懇，心中的不悅也淡了許多，向溫元皓道：“溫大人，如初心系家國，一片熱忱。不請自入雖有些冒失，但其心可鑒，便聽聽他說的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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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派的其餘幾人也附和着說是，蘭派的幾人心下雖然不高興，但交換了眼神後，都默不作聲地坐等溫喬的法子。尤其是許知衡，他從許應如那處聽說溫喬的行徑後，對他的好感便煙消雲散。如今溫喬不但在外偷聽，還莽撞地闖進來，若不是看在溫元皓的面子上，他早已命人将他丢出去。

溫喬對許知衡的态度混然不覺，拱了拱手低聲說道：“若單是衆大人與我父親聯合，定然勢單力薄。但如果聯合朝中衆大臣，一并上奏此事，想必就算太上皇一意孤行，今上也會有所顧及。畢竟，這天下雖說是大周的，可大人們都是天下的棟梁。冊封儲君，應該是衆望所歸才是。”

他的話音剛落下，便聽坐在角落裏的刑部比部司主事餘長慶，不屑地哼了聲。

溫喬看了他一眼，那餘長慶也沒繼續表示什麽，只埋首入了杯茶，仿佛剛才的聲音不是他發出的。

梅謙斜了眼餘長慶，撫着自己面上的胡須，沉思了片刻，出言道：“賢侄繼續往下說！”

溫喬環視衆人一眼，低聲道：“寒族與權貴向來井不水犯河水，可這樁事情是關乎我大周存亡的大事。小輩鬥膽以為，兩派間不應該再拘于小結，應當聯手為之才是！”

“這……”雅室內的衆人心頭一震，相互對視了幾眼，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猶豫。

溫喬說的他們不是沒想過，可聯合兩派不是他們說行就行的事情。清流與權貴間積怨頗深，與權貴合作，難免會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四處撒播謠言誣陷于他們，經此一事之後，他們清流一派将會名譽掃地。

連最重要的顏面都丢失了，以後還談什麽廣納門生，與權貴抗衡？

餘長慶擡起頭，臉上寫着不意為然四個大字，背靠在牆上，右手端着茶盞在桌面上不斷敲擊着：“你的意思是我清流一派，需要與那些皇族貴胄同流合污，把如今占着儲君位置的皇太女攆下去？溫公子，你闖進衆大人議事的地方，就是說的這個主意？”

溫元皓是梅派重臣，溫喬自記事以來，身邊人都誇自己聰穎過人。溫元皓是太學祭酒，在學業上從未荒廢過他，除了經史子集，還時時教他應對政事的方法。他自認為即使沒學到溫元皓的全部，那也學到十之八九，卻沒想到話未展開，便被人出言嘲諷，頓時惱怒起來。

“如若不然，餘大人可拿得出主意？”溫喬認得餘長慶，他雖然同屬清流，卻與溫元皓等人鮮少來往，也就是朝堂上發生這等大事了，才被叫來一同商議。

餘長慶撇了撇手上沾的茶葉，漫不經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說道：“我拿不出主意，倒不敢大膽拿出你這樣的暈主意。若是我等聽了你的主意，日後出了什麽岔子，你一個連官藉都沒入的，上頭的确找不到你擔責任。”

“長慶……收斂收斂。”與他相熟的幾個大臣急忙拉他的袖子，這個餘長慶也不知為什麽能在刑部待到現在，他與人交往全然不看對方的身份地位，只依自己的喜好。看眼前這模樣，定是溫喬哪處叫他不順眼了，才出口針對。

胡東宛看着溫喬長大，做過他幾日授業恩師，看見他被餘長慶訓斥，不樂意道：“為難一個後輩，本事沒多少，聲音倒挺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師出江左連氏，仗着那些權貴與連氏的交情，這才叫你當了比部主事，與何昌打交道，否則那物資俸祿之事，戶部怎麽可能放權給你？”

胡東宛出言不遜，翰林院的幾個也不甘示弱地看着餘長慶，仿佛他再反抗一句，便會群起攻之。餘長慶這人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人稱秀才裏的兵痞，蠻橫起來誰也說不過他，況他嘴又毒，若得罪于他，他能将你罵得恨不得羞憤自盡。

“胡學士年紀挺大，本事倒沒多大，他是我後輩，我倒成了你前輩不成？我要是肯低頭叫我句前輩，你扣在我頭上的大帽子，我便認下了！”餘長慶站起身拍了幾下桌子，罵道，“你只道我蘭派平日不與你争，你便左一句權貴，右一句權貴，孰不知你梅派裏頭還有個江氏連氏的女婿！”

梅謙見又罵到自己頭上，怒道：“諸位都見證過，我早與江氏連系斷了幹系，今日你倒把污水潑到我身上來，是要壞了我等的規矩？”

餘長慶反口問道：“有本事與你那連氏養大的女兒也斷了幹系！”

一句話說得梅謙沒了脾氣，臉色鐵青地坐了下去，生着悶氣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