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陳公案

杜知新看見羅彌，和看見救星似的，連忙繞過绾月，奔到羅彌身前來。他雙手提滿了東西，右邊的咯吱窩裏，還夾了本藍皮書，看樣子提得頗是辛苦。

由于跑得太急，腋下夾的書一點點地滑下來，差點沒掉到地下去。因此，他一見到羅彌，便把左手提着的東西，往他懷裏塞，趕緊抓住了那本掉下來的罪魁禍首。

原來是一本最新發行的，玉生鸾寫的《陳公案》！

他一邊與拿着書，一邊抱怨道：“最近那些書商太過分了，見玉生鸾許久沒交稿子，便不知從哪處找來寫阿貓阿狗，頂替玉生鸾寫着烏七八糟的破案故事。寫得是牛頭不對馬嘴，不堪入眼！偏生書裝得和《陳公案》一模一樣，淨在書名的筆劃上作文章，要麽案字少一點，要麽陳字少一撇，一個不小心就叫人中了招，實在招人恨！”

羅彌聽見他這番話，笑得更是高興，見他手裏的書來回搖晃，道：“這本想必是真的《陳公案》了，我聽說玉生鸾前幾日才把稿子交上去，估摸着這幾日能印出來。”

“阿彌的消息真是靈通。”杜知新笑道，“這可是我仔細辨別了許久，才買到的！這不，聽說聞溪生病了，帶來讓他在病中解解悶。”

不湊巧的是，羅彌也帶了本《陳公案》過來，同樣是最新一期。兩本《陳公案》疊在一起，放在崔聞溪床頭上，真讓他哭笑不得。

杜知新到了崔聞溪床前，把他帶的大包小包，一一放到他床邊，報菜名一般說道：“聞溪，這是新出爐的酸棗糕，你摸摸還帶着熱度呢！我聽說發燒之人，嘴巴裏最容易沒味道，便買了些給你嘗嘗。還有，這是我從昌裕酒樓帶的南邊的糕點，你吃着看正不正宗。你看，這是我在街上買的一只鹦鹉，看着怪可愛的，你若是病中無聊，可以教它說話，逗它玩玩……”

崔聞溪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沒想到才認識的杜知新，竟待他這樣好，就差把他看中的所有東西，都搬到他房間裏來了。

“好了，知新，這麽多東西我也吃不完，不如讓大家替我吃一些？”崔聞溪知道杜知新因為跟着溫喬，與梅少卿鬧得幾次不愉快，便有心替他在梅少卿跟前說話。

梅少卿這樣剔透的，哪裏不知道他是個傻大個兒，不過被人當槍使罷了。如今見他待崔聞溪這樣用心，心裏的氣也消了不少，從他手裏撿了個酸棗糕放進嘴裏。

這酸棗糕果然是剛出爐的，表面上有些脆，一咬下去又粘又軟，酸得她皺起眉頭，連牙都要倒了。

杜知新見狀，哈哈大笑起來：“唉呀，我就喜歡吃這酸棗糕，全京城用料最足的就是他家了！吃起來自然是十分酸爽，要是不喜歡吃酸的人，吃一粒便覺得怕！”

梅少卿倒不是怕酸，吃過一塊之後，居然還想再吃。崔聞溪嘗了一塊後，酸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任憑杜知新如何勸，也不願意再吃第二塊。于是那一整包酸棗糕，最後落在梅少卿手裏。

羅彌看着崔聞溪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又看見杜知新賤兮兮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下他：“聞溪現在還是個病人，你便這樣逗他，等他病好了，看他怎麽收拾你！”

崔聞溪說不出話來，直喊喝水，也用譴責的目光看他。

杜知新笑個不停，賠罪道：“我原是喜歡的，誰知你們這麽吃不得酸！好了，就當我錯了！我聽說徽州班《真假佛陀》的下半場戲，已經快排好了，到時等你病好了，我請你在最好的位置看戲！”

《真假佛陀》這出戲在全京城出了名，自從徽州班排了戲後，全京城的戲班都在上演。京城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對戲中的句子都耳熟能詳，就連昌裕酒樓的店小二，都能哼出一二句來。可偏生下半場遲遲不出來，衆人翹首以盼了許久，一聽說下半場即将登上徽州班的戲臺，就把三天內的票全都搶光了。

羅彌聽了杜知新的話，得意地搖着頭說道：“不着急，不着急。我聽說這戲的下半場還有些曲折，怕是要過幾日才能登臺，我手裏頭還握着玉生鸾親自贈予我的幾張票，到時誰要去我便分些給你們！”

梅少卿看着一群人在崔聞溪床前有說有笑，連着崔聞溪發了幾日高燒，有些蠟黃的臉都泛起血色，臉上不由露出笑容來。

孟雪崖悄悄退到人後，拉了拉梅少卿的手，兩人默不作聲地退到院子裏去。

疏影院的池塘早就解了凍，水底的錦鯉拖着絞紗一樣蓬松的尾巴，在水草之間來回穿梭。池塘的水清徹見底，但由于水底長的水草和苔藓，映得整個池塘綠油油的，像是一塊透亮的琉璃玉。

“他們三個居然混在一起，倒是挺令我意外的。”梅少卿到池塘邊擺的一個瓷盤裏，抓了一把魚食，一小把一小把地撒進裏頭去。

魚食落到水裏，這些火紅色的錦鯉就如火焰一般紮成一堆。梅少卿不再喂它們，而是沿着池塘走動起來，去找池塘裏新扔進去的兩只小烏龜。錦鯉們吃完了魚食，就聽着梅少卿的腳步，跟着她沿着池塘游，看起來就像梅少卿投在水裏的倒影。

孟雪崖笑道：“他們三個雙親中皆有經商的，性格又頗是相近，湊在一起自然比旁人要聊得開。”

梅少卿想想也是，崔聞溪的父親開了晝錦堂，是當今皇帝封的皇商，是整個大周朝的絲綢業老大。羅彌的父親是兖州有名的糧商，而杜知新的母親，據說是個大商人家中的嫡長女。

梅少卿與孟雪崖說着，終于找到那兩只小烏龜，原來這兩只小家夥，正趴在池中央的石頭上曬太陽。由于它們的顏色與那石頭太過相近，才令她找了半天。

她丢了些小蝦米到石頭附近，回頭向孟雪崖道：“好了，不說他們了。我今天想起樁事來，倒是挺好奇的，《真假佛陀》這出戲，講的可不就是應如這樁案子？裏面的言小姐，便是取了許的左半邊，又将你、我之事都安在陳公身上。照理說，應如的案子辦得十分隐蔽，其中詳情非是周大姑娘手下的人才知道的。”

孟雪崖走到梅少卿身邊，與她一起蹲在池塘邊上，把小魚小蝦米扔到石頭旁邊，看着石頭上的兩只小烏龜慢慢爬過去，才停住手：“那玉生鸾的确是周大姑娘手下的人，本來寫《陳公案》只是個愛好。後來，我偶然想起這一出，便讓他把案子的原委寫明白了，交到那徽州班手裏。”

梅少卿挽起袖子，到一旁的水缸裏，用清水淨了淨手，甩幹淨手上的水，笑道：“因此，才剛進京城不久的徽州班，莫名其妙地便成了周大姑娘的喉舌？”

孟雪崖也過來洗了洗手，發現水缸裏的水還挺涼，一把抓住梅少卿的手，感覺她的手像個冰塊似的，不由分說地放在懷裏捂了捂：“我聽許姑娘說你體虛，因此比別人要畏寒一些，天還沒暖起來，豈能用這樣冷的水？”

梅少卿的手被他捂得暖烘烘的，笑着握着他的手道：“我實在好奇的緊，那位玉生鸾是何方神聖？可是我認識的？”

孟雪崖又摸了摸她的手，确定她真的暖和過來，才放開她的手：“以後這些事情，交待下人來做便好，可明白了？你說的那位玉生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眼下我還不許他自己四處張揚，他便只好憋着不說罷了。”

梅少卿勾了勾嘴角，看着屋裏站着的幾個人，裏面這些人只有羅彌是周牧儀手底下的人了吧？沒想到人，他堂堂一個京兆尹，居然是市面上最熱門的話本作者！若是讓全京城百姓知道，他們的羅大人的隐藏身份，定會驚掉他們的下巴吧！

“原來如此，難怪杜知新把玉生鸾誇上天的時候，羅彌的眼睛都要笑眯了。”梅少卿站在羅彌的角度想了想，若是哪一天自己寫了本書，書一搬上戲臺，整座京城就萬人空巷，那想必自己也是很開心的吧？

“既然如此，身世清清白白，剛進京城人生地不熟。在勾欄瓦舍裏立足的徽州班，很快便會有幕後金主出手了吧？”梅少卿思路一轉，又回到徽州班上去。

孟雪崖這一招果然很有新意，憑她對大周官場的了解，朝中那群官員雖然喜歡聽戲的不少，可大多不願屈尊到下九流的地方去。有條件的便像何昌一樣，自己在府裏養個梨園，沒條件的則多去些高雅的戲園，或者索性逢年過節，請京城裏有名的戲班到府上唱一晚上。

不但滿足了戲瘾，還因為這些戲班要的酬勞高，而顯得自己倍有面子。

可事實又如何？畢竟這天下最根本的聲音，源自于平民百姓。便拿話本這東西做個比方，前朝之時，達官貴人還将它視為玩物，可到了本朝便有形成行業的趨勢。否則，《陳公案》哪能以這麽快的速度，火便整個大周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