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同桌(修)

“我要是找男朋友,當然會帶給你看啊。”

楚聽冬掐掉煙,去高三年級組辦公室時,楚亨麟已經離開了。

“來,先坐。”

班主任姓徐,四十多歲,微胖,穿了件深藍色的汗衫,天生一副冷臉,顯得面容嚴肅,他聽見敲門聲,擡頭對面前的男生笑了笑。

“叫楚聽冬是吧?上午沒來得及聊一聊,怎麽樣,轉學手續都辦好了麽?”

“謝謝老師,都辦好了。”楚聽冬點了下頭。

“已經開學好幾天了,你待會兒過去就能跟着上課,”徐春鴻遞給他挺厚的一摞卷子,“這是上學期期末的卷子,老師看過你之前的成績單,但還是想讓你先做一下,看看你目前複習的進度。”

聽說班裏要來個轉學生,徐春鴻其實捏了把汗,畢竟楚聽冬的情況太特殊了。

他甚至覺得楚聽冬根本沒必要來這邊複讀。

楚聽冬之前一直在S市上學,一所省級重點高中的沖刺班,在去年休學之前,成績從來沒掉出過年級前五,不出意外,完全是能夠保送名校的。

“咱們學校的環境你慢慢就熟悉了,”徐春鴻捧着保溫杯,猶豫着說,“不過……你應該也知道,跟你原來的高中肯定沒法比,雖然不太清楚你堅持要轉學過來的原因,但老師希望你能夠盡快适應,不要耽誤複習,要是有什麽困難,盡管向學校反映。”

楚聽冬垂眸應了一聲。

——

鐘尋晃到課間才回教室,高三理科(1)班在三樓最右側靠近樓梯的位置。

他比鈴聲好使,臉色冷恹地走進去時,整個班頓時安靜了三秒,連開零食袋的都停了手,不敢再動。

他往靠窗最後一排走,拉開外側椅子坐下,掏出手機準備打游戲,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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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誰?”鐘尋踹了一腳前面男生的椅子。

他才發現自己旁邊那張空桌子上放了東西,疊放整齊的一摞課本跟試卷,幾根用了半截的中性筆,桌兜裏還有個書包。

“尋哥!”前面那男生才發現他來了,頓時激動地轉過身,“我還當你今天不來上課呢!老徐放學之前要過來點人的……卧槽,你這臉這胳膊怎麽回事兒?”

“呃……”鐘尋朝旁邊揚了揚下巴,又問一遍,“這誰?”

“你他媽的是不是又沒看我發的消息?”宋一錦表情幽怨,“我早上就跟你說有個轉學過來複讀的,老徐把人安排在你旁邊了,好像姓楚,叫什麽沒記住。”

鐘尋忍不住蹙眉。

見鬼,這年頭這麽流行複讀嗎?

他本來就有點心煩,再看那堆卷子覺得更礙眼了,但沒多說什麽,心想待會兒再找老徐換個座位。

都已經高三了還轉學的實在罕見,鐘尋戴上耳機,還能聽見旁邊幾個男生充滿不屑的議論,“長得就還行吧,據說原來練花滑的,而且成績特好,不知道犯什麽病從重點高中轉過來,坐這兒一上午誰都沒搭理,裝什麽逼呢。”

“哈哈,報道的時候校長親自去接的,換我我也裝啊。”

“也難怪,學霸嘛,人家哪犯得着理你。”

鐘尋戴着耳機都沒能擋住那陣陰陽怪氣的哄笑,吵得他頭疼,指尖不小心戳歪,屏幕上那個穿背帶褲吃豆子的小人啪叽摔死了,頓時臉色更臭。

他們也沒壓着嗓音,還故意去瞟教室前排的座位,挨着講臺的那個戴眼鏡男生被無辜殃及,吓得抖了抖。

班裏座位分得泾渭分明,排名靠前的都坐在前排了。

像鐘尋這種位置,基本屬于所有老師都認為已經沒救的,能在學校好好待到高中畢業就算不錯。

寧城本來就是個三十八線小城市,一中雖然歷史悠久,但并不算什麽好學校。

好學生在這邊不好混。但凡家境好點兒的,都想方設法離開一中了,留在這兒的要麽家裏不管,要麽實在掏不起路費和住宿費,根本不能走,反正都惹不起這群混日子的。

鐘尋重開了一局游戲,餘光瞥到旁邊那張卷子上鐵畫銀鈎的字跡,沒說話。

他正操縱着背帶褲小人跳臺階,突然有人屈指扣了扣他的桌面。

又死一次。

鐘尋被煩到忍無可忍,擡起頭時一臉戾氣,說:“你幹什……”

他猝不及防對上一張有些眼熟的臉,話都憋到了嗓子眼裏。

面前的男生穿了身黑白相間的校服外套,袖口挽到手肘附近,露出一截小臂。

不像方才昏暗的隔間,現在能看清他鼻梁高挺,是丹鳳眼,雙眼皮很深的一道,眼尾狹長又漂亮,眸色也深,有一種淩厲的俊美。

“讓讓。”楚聽冬說。

班裏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總覺得兩個人有種随時要打起來的氣場,卻又不敢說話。

鐘尋一直是自己坐的。

剛升高中的時候,老師聽說他初三把同桌成績很好的那個男生打退學了,對方還骨折住院了好幾個月,就不敢再給他安排同桌。

後來高二分班,換班主任,徐春鴻給他排了好幾次座位,但他不樂意,堅持要一個人坐。

所以眼前這男生是鐘尋兩年多以來的第一個同桌。

“怎麽都愣着幹什麽呢?”徐春鴻跟在楚聽冬身後走進來,沉着臉說,“鬧哄哄的,快上課了還不回座位!鐘尋,跟我出來一趟!”

鐘尋面無表情地盯了楚聽冬一秒,将手機扔桌兜裏,起身出去。

“來來來,”到了走廊上,徐春鴻背着手朝鐘尋點了點頭,“我不說,你先說說,你又幹什麽了?”

“呃……”鐘尋顯然不吃這套詐法,他勾起食指蹭了蹭鼻尖,指了下走廊挂着的校訓,“要尊師重道,還是您先說吧。”

徐春鴻捂住胸口做了個深呼吸。

他差點忍不住想去摸兜裏的降壓藥,又沉住氣,問他:“是不是又在校外跟人打架鬥毆了?上次的檢讨還在我辦公室放着,就不長記性是吧?”

“沒——”

“那你這臉怎麽回事?摔的?你再原地給我摔一個試試?!”徐春鴻眉毛擰成結,“才開學不到一周,就校外惹事,給新來的同學跟家長都造成了極差的印象,人家該怎麽看待咱們學校,啊?為你們幾個刺頭影響學校的聲譽,不覺得羞愧嗎?!”

“咱們學校打架的那麽多,”鐘尋左顧右盼,還是拒不承認,“怪累的,我也不能每次都去。”

徐春鴻徹底怒了,“還說不是你!人家家長都說了,長得像模像樣挺幹淨一男生,跟幾個高個子打成一片,把人家都打哭了,怎麽就不是你!來來來,你說,還有誰?!”

鐘尋:“……”

鐘尋雙手抄兜,稍微站端正了一些,誠懇地說:“謝謝老師。”

徐春鴻愣了下,覺得沒好事,但怪禮貌的,就下意識問他:“謝什麽?”

“謝謝您肯定我的顏值。”鐘尋說。

徐春鴻差點被氣笑了,“誰跟你油嘴滑舌!”

“明天來我辦公室交檢讨,最少兩千字,不許抄,不許瞎編,”徐春鴻扯了把他的黃毛拉到他眼前,讓他自己看,“還有,你這頭發趕緊給我染回來,不然明天就去升旗臺底下,我親手給你染!”

鐘尋被扯得稍微有點疼,皺了下眉,知道他真能幹出這事兒來,就點頭答應。

回到教室,上課鈴已經響了好幾分鐘,徐春鴻一走,鐘尋就熟練地披上校服,将衣領往頭頂一拽,一秒入睡。

等他再醒來,已經是大課間。

楚聽冬仍然是他睡着之前的那個姿勢,拿了根筆低頭做卷子,手背青筋很清晰,鐘尋瞥了一眼,這人的草稿紙比他卷面都幹淨,強迫症似的挨着往下寫。

要是被老徐看到,估計都想給他裱起來。

鐘尋開了局游戲,握着手腕朝後伸了個懶腰,指尖收攏發出「咔」的一聲輕響,眼神落在楚聽冬的側臉上。

學校就這麽大點兒地方,高一跟高二都沒開學,高三轉學新來的只有楚聽冬一個,都不需要太費腦子,就知道是誰告訴徐春鴻他在校外動手的。

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一張臉,還挺他媽愛多管閑事。

他正想着,楚聽冬突然收好卷子站了起來。

鐘尋有點煩,覺得旁邊多個人太礙事了,可能他臉上郁色太重,擺明了很不高興,楚聽冬沉默地頓了一秒,沒有再讓他讓路。

他将那摞卷子放在教室外側窗臺上,雙手一撐翻過去,然後拿上東西走了。

“呃……”宋一錦恰好回過頭,被那毫不拖泥帶水、慣犯一般的動作驚到了,忍不住瞪大眼睛,“我去,不是……他怎麽出去的?”

鐘尋興致缺缺地關了游戲,起身說:“走了。”

“去哪啊?”宋一錦一臉懵,叫住他,“待會兒老徐的課,要點名呢。”

鐘尋抓了抓那頭淩亂的黃毛,敷衍地跟他晃了兩下手,說:“我去把這玩意兒染成黑的。”

反正一中後街就有理發店,染完出來的時候,天剛擦黑。

街邊已經煙熏火燎地擺起了燒烤攤,鐘尋皺了皺鼻子,将校服外套拉鏈拉到最頂端,雙手抄兜,拐入一中後街的那個老小區。

鐘仲林在陽臺抽煙,跟人打電話。

鐘尋路過瞥了一眼,先去浴室沖了個澡,然後随手找了幾件幹淨衣服塞書包裏,就晃去門口換鞋。

“站住。”鐘仲林出來攔住他,皺眉問,“又要去哪鬼混?不是跟你說了,晚上哥哥要來家裏,就不能給我消停點兒老實待着?”

鐘尋沒住校,但是也很少在家住,鐘仲林不知道他晚上睡哪兒,也不想管,反正不就是臺球館網吧之類的地方。

他盯着鐘尋那張漂亮秾麗的臉,越看越覺得令人生厭,臉色繃得很緊。

“我這不是消停點兒給你們騰地方嗎?”鐘尋倚在門口。

鐘仲林覺得他無可救藥,早就放棄了,他都恨不得自己沒生過這麽個不學無術,整天惹事的敗類,哪怕死在外面他都不是很在乎。

可今天不一樣。

吳玉蘭帶着孩子過來,說好了要見一面,鐘尋現在走,連面都不露,擺明了是不給他面子,想讓他丢人出醜,他瞬間壓不住怒意。

“你是不是又跟宋一淩他弟混在一起?”鐘仲林氣紅了眼,“宋一淩都把你宋叔氣住院了,你也想氣死我?老子跟你說話呢!”

宋一淩的弟弟就是宋一錦。

鐘尋開門的動作突然頓住,眼神冷冷地回過頭。

當初鐘仲林跟前妻離婚的時候,誰都不願意要孩子,為此還打了場官司,鐘仲林輸了,不得不接手他這個累贅,這就足夠鐘仲林恨他了。

不過他倒沒想到,前天鐘仲林真的是為這個對他動手。

鐘仲林越說越來氣,還沒深想就直犯惡心,忍不住揚起手,“你知不知道宋一淩——”

“你還想再扇我一巴掌嗎?”鐘尋突然開口。

他臉上還腫着,混着淤青,指印都沒完全消下去,眼角一道剛結了疤的細小傷口,深紅色,所以這幾天都沒怎麽去學校。

鐘仲林眉頭深皺,以為他在威脅自己,怒道:“你以為我不敢?”

“我是覺得沒必要,”鐘尋走到門外,心平氣和地注視着鐘仲林,嘴角很快地挑了一下,“我要是找男朋友的話,當然會先帶回家給你看啊,別着急。”

說完砰地一聲摔上了門。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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