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別哭了

“你不是說喜歡我麽?那你就追。”

等到周一,楚聽冬請假去醫院複查。

晚上到家時,在樓下就聽到一陣争吵打架的動靜,他蹙起眉捏緊鼻梁上的口罩,等走到三樓,發現有許多人堵在樓道裏。

街坊鄰居,男男女女,有打着赤膊抽煙的,還有才下班接了孩子的。

都走不動道,指指點點地湊熱鬧。

“嚯,老鐘家才消停幾天,又打兒子了?”

“怎麽打起來的啊?”

“誰知道呢,過來的時候就這動靜了,估計他兒子又在外面跟人打架吧。”

楚聽冬被擋在外圍,但他個子高,視線越過堵得水洩不通的人群,仍然能看到鐘尋家敞開的防盜門。

“老子動你點兒東西怎麽了?!”鐘仲林漲紅臉,寬厚手掌攥了根皮帶往鐘尋身上抽,粗鄙地辱罵,“別說摔個破相機,你他媽連人都是老子草出來的!”

鐘尋昨晚胳膊上貼的紗布被硬生生抽掉了,白皙皮肉泛起突兀的紅腫跟淤青。

他咬緊嘴唇,只低低地悶哼了一聲,擡手死死攥住鐘仲林的手腕,又被鐘仲林朝小腹踹了一腳,整個人猛地撞到門口鞋櫃。

“老子怎麽養出你這麽個白眼狼?!”鐘仲林啐了一口,皮帶狠狠地落下,兇悍響亮。

鐘尋被踹倒,瞬間失去還手的機會。

鐘仲林身材高大強壯,常年在工地幹活,肌肉贲張,鐘尋再怎樣反抗,也只是個纖瘦少年,他頂多178,在鐘仲林面前完全不夠看。

“要我說老鐘也不容易,”旁邊叼着煙的大叔嘴裏啧啧,“之前那個老婆本來就是個賣的,當婊-子還跟人跑了,離婚又抽了他一巴掌,換成哪個男人能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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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的也不聽話,跟條瘋狗似的亂竄打架,還不如我兒子,嘿,好歹我兒子不是年級倒數。”

“聽見沒,”還有人趁機揪過孩子教育,“離那個哥哥遠點兒,不學好,将來要坐牢的呀。”

說了這麽多年了,仍然津津樂道,那個大叔還粗着嗓子起哄喊了聲好。

操。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都是些什麽人?

楚聽冬臉色冷得像凝成了層霜,他蹙起眉頭,忍着周圍的汗腥味,擡手撥開擁擁簇簇的人群,想要走過去。

他才一動,校服突然被人攥住,身後是熟悉的溫柔嗓音,“小野。”

吳玉蘭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她握緊楚聽冬的手腕,擔憂地對他搖了搖頭。

起哄圍觀的人越多,鐘仲林抽得越狠,他繃着臉眼神兇戾,整個人面目都有點扭曲。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媽買的又怎麽樣?她就是個賤-貨!”鐘仲林揍紅了眼,突然扯住鐘尋的頭發,揚手連着猛扇了他兩個耳光,“以後少他媽拿髒東西進門,老子見一次摔一次!”

鐘尋被扇得偏過頭,臉頰瞬間充血紅透,腫起了一指高,但就算這樣,他眼角眉梢,仍然是逼人的漂亮秾麗。

那雙眼睛藏着生理性的水光,薄薄地掠過,像冰刀精致冷冽的刃。

鐘仲林一窒,脖子青筋忍不住暴起。

楚聽冬眼眸冷沉,撥開吳玉蘭攥他的手,對擋路的人說:“讓一讓。”

鐘尋胸膛劇烈地起伏,嗓子眼裏一股腥甜,他在一片混亂中聽到那道冷清的嗓音,眼睫微顫,渙散的目光有了焦點。

跟楚聽冬對上視線的一瞬,他突然開始拼命掙紮,憋住全身力氣猛地推開鐘仲林。

然後不等任何人反應,搖晃着起身,就往樓道外跑。

“得了,”圍觀的人也不再起勁,都漸漸散開,“都這個點兒了,回家吃飯。”

晚上鐘家格外沉默。

鐘仲林一聲不吭,坐在客廳沉着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楚聽冬走到鐘尋卧室門口,垂眸看到一片狼藉,他俯身撿起掉在地上被子、衣服,還有一臺單反,都放到了鐘尋的床上。

“呃……”吳玉蘭跟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他打過你嗎?”楚聽冬語氣仍然冷淡,問得卻很直白。

吳玉蘭一愣。

“沒有,真的,”她連忙搖頭,挽了下耳邊的頭發,低聲地說,“小尋不怎麽聽話,經常挨打,但他不跟我動手。”

說着,心裏一酸,她跟楚聽冬沒怎麽見過面,這孩子又性格很冷,難得聽到這種關心。

——

鐘尋過了三天才回家,他待在卧室,趴在床上換單反摔壞的鏡頭。

冷不丁聽到鐘仲林跟吳玉蘭說話。

“反正也不指望那小畜生了,周測考個零分,扇他一巴掌還不服氣,非要跟我橫,說我動他東西,”鐘仲林嗓音粗粝,“也就是咱們沒自己的孩子,什麽人生出來什麽種,那個賤-貨……行行行,不說了,我也沒罵她啊。”

“咱們還有聽冬呢,這才是最要緊的,你們就好好待着,別想那麽多。”

盛夏悶熱得完全沒法午睡,他的涼席還被鐘仲林拿走去獻殷勤了,等到客廳沒了動靜,鐘尋就起身去廚房,想找根雪糕。

他才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怪味。

“靠,好惡心。”鐘尋湊過去看了一眼,烏黑苦澀的一鍋藥,仔細聞又酸又臭。

藥差不多熬好了,但吳玉蘭還在沙發上睡着,她最近肩周炎發作,胳膊疼得擡不起來,又感冒,很容易困,估計是忘記把砂鍋拿下來。

鐘尋沒管。

他又不是真的喜歡楚聽冬,楚聽冬死活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不願意遷怒,但他可能真的不愧是鐘仲林的兒子,他現在恨不得楚聽冬去死。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是站在金字塔頂尖的,因為他們,所有人都突然有了上等人跟下等人的區分。

至少在鐘仲林眼裏是這樣的。

如果楚聽冬是高不可攀的一捧山巅雪,那他就還不如一灘爛泥。

他之前追楚聽冬,就等于癞想吃天鵝肉,渾身腥臭瘡疤,還妄圖玷污別人。

鐘尋垂眸,烏黑長睫遮住那雙豔麗冷淡的眼睛,他拉開冰箱門,卻一眼看到了那份裝在白瓷盤裏的炸蝦。

應該是吳玉蘭昨晚做的,還很精心地拿保鮮膜裹住。

這是他從小最愛的菜,鐘仲林當然不會知道,以前還在家吃飯的時候,也不許他挑食,吳玉蘭平常也很少給他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前幾天挨打,竟然做了一大盤。

要是只有他們兩個在家,吳玉蘭有時候會瞞着鐘仲林給他做點好吃的,然後放在冰箱的第三層,算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

不過吳玉蘭怎麽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家?

鐘尋渾身都疼,蒼白着臉,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只炸蝦放到嘴裏。

已經不脆了。

對他好的人實在沒幾個,其實吳玉蘭并沒有虧待過他……鐘尋冷冰冰地皺了皺眉,低頭去幫忙端那鍋藥。

他完全沒想到會那麽燙手,而且沉得要命,他手上被鐘仲林皮帶抽的傷還沒好,青紫一片又滲着血。

一時脫力,砂鍋順着流理臺就摔到地上,砰擦巨響,摔得稀碎。

“我操。”鐘尋愣了一秒,連忙蹲下收拾。

“沒事,沒事,阿姨來收拾。”吳玉蘭被驚醒,趕緊去廚房,頓了片刻,疲憊地讓他出去。

鐘尋沒動。

“阿姨知道你不喜歡哥哥,”吳玉蘭拉住他,輕聲說,“但是他在家待不了多久的,而且他身體不好,你稍微讓着他點兒,算阿姨求你了……”

楚聽冬搬來已經有一段時間,吳玉蘭就沒見鐘尋主動跟他說過話,都是不冷不淡的。

又被鐘仲林一鬧,吳玉蘭這顆心提到嗓子眼,就沒放下去過。

鐘尋嘴唇翕張,想說他不是故意的。

而且開學剛體測完,他去看了長跑成績,楚聽冬比他跑得還快,這他媽到底哪兒像身體不好的樣子。

“滾回你房間去!”還沒能開口,鐘仲林聽見動靜,沖出來二話不說就朝他踹了一腳,前幾天鐘尋敢當着他面就跑,他餘怒未消,“你阿姨這麽辛苦,你還添亂,能不能懂點事?!”

鐘尋被踹得小腿生疼,只覺得喉嚨裏都是血腥味,差點堵個半死。

他狠狠推了鐘仲林一把,扭頭就跑出家門。

“不像話!”鐘仲林差點踉跄得沒站穩,粗着嗓子罵道,“老子還管不住你這個小雜種了?!”

楚聽冬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一直沒作聲,等到鐘尋跑了,他才從房間出去,發現并沒有人去找鐘尋,他穿上鞋出門。

“你的腳還沒好,”吳玉蘭急了,伸手拉住他,“怎麽能跟着亂走呢?”

楚聽冬臉色淡淡,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她,很冷靜地說:“我能,只是出去一會兒。”

其實吳玉蘭在他身上試的一大堆中藥西藥,都沒有意義。

楚聽冬願意喝,單純為了讓她別太擔心,精神層面産生的疼痛,不是吃藥就能解決的。

他拿了罐冰可樂,去樓下找鐘尋。

發現他躲在旁邊那棟樓的樓道裏,面對牆角蹲着,頭埋在膝蓋裏。

白T恤被蹭得往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線,腳踝也細白,是很少年氣的單薄。

甚至白到有點脆弱的質感。

“起來。”楚聽冬輕輕踢了下他的腳後跟,嗓音冷淡。

“滾!”鐘尋啞着嗓子吼,他現在根本就不想看見楚聽冬,他怕自己稍微多看一眼,就會恨不得跟他打一架,然後掐死他。

楚聽冬繞到他對面,身後就是老舊樓道灰撲撲的牆,他彎腰俯下身,拿冰可樂碰他的臉。

“他媽的,你那破藥值多少錢,我賠給你行不行?”鐘尋猛地擡起頭,楚聽冬才發現他眼睛已經紅腫到不像樣了,“我他媽還欠你什麽,都賠給你行不行?!”

“不用你賠。”楚聽冬拽着他胳膊,讓他站起來。

楚聽冬身上還穿着黑白搭校服,拉鏈沒拉,露出裏面清爽的短袖,鐘尋一擡頭,鼻尖差點蹭到他鎖骨,踉跄得後退了一步。

“你不是說喜歡我麽?”楚聽冬丹鳳眼漆黑深邃,盯着他殷紅濕透的眼尾,“那你就追。”

鐘尋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睫毛濡濕,他眼眸中恨意太明顯了,像燃着一團燒不盡的火。

他一瞬間差點沒聽懂楚聽冬的話,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又改了主意。

但現在追,他還得多久才能追到楚聽冬?

幾個月?

幾年?

草他媽的,他根本就不想等了,他知道自己是個貓嫌狗厭的爛人,楚聽冬不喜歡他也很正常,但他就是要勾引楚聽冬,讓楚聽冬喜歡他,愛上他。

讓鐘仲林再也不能結婚,以後一輩子只要想起他就被氣到吐血,誰他媽都別想好過!

鐘尋滿臉淚痕,踮起腳尖,擡手勾住楚聽冬後頸,莽撞地就想親上去。

溫熱鼻息驟然貼近,楚聽冬被他撞到懷裏,喉結倏地滾動,但他身後抵着牆根,躲不開,眉頭緊蹙着,只能擡手捂住了鐘尋的下半張臉。

瞬間滾燙的眼淚大滴大滴湧出,濕透了他的掌心。

鐘尋以為楚聽冬肯定會推開他,但是楚聽冬沒有。

他陷在這個冷淡僵硬的懷抱裏,執拗地盯着楚聽冬深刻冰冷的眉眼,指尖用力到發白,死死攥着他校服布料。

他眼睫顫抖得厲害,哭得甚至很漂亮,就算臉上都是淤青,也一點都不狼狽。

楚聽冬垂下眼望着他,松開摟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下他腦後的小揪。

他嗓音冷漠,卻很低沉,以至于有種在哄人的錯覺:

“別哭了。”

作者有話說:

好了,要進化成小·愛情騙子·鐘2.0版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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