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共犯

【誰要和你亡命天涯。】

兩只手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仿佛天生契合,注定糾纏不清。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拉維爾說,我想對你好,又說,你是我的私心。圖耶心跳得很快,他将拉維爾抵在門上,一雙綠眼睛裏盛滿夕陽,淬了火般熱烈明亮:“你什麽意思?說清楚。”

“還不明白嗎?”拉維爾傾身在圖耶唇上碰了一下,他知道圖耶聽得懂,可他并不介意這一再的試探,也樂于給出一個最終答案。他的哨兵吃過太多苦,得到的愛卻太少,于是混淆了情與欲,錯把心動當意起。

他甘願捧出一顆真心,去幫圖耶認清自己,人生路漫漫,他不想再讓他踽踽獨行,連死都覺得無關痛癢。拉維爾丢下手裏的購物袋,捧着圖耶的側臉,深情而篤定地說:“我喜歡你,哪裏還顧得上計較你是好是壞,是正是邪。”

表白來得猝不及防,短短一句話如驚雷貫耳,喜歡二字輕若鴻毛,又重逾千斤。圖耶牙根發癢,猛然拿開他的手,偏頭吻了下去。這張嘴說得出最疏離的詞句,也能将情話訴于舌尖,是溫柔刀,亦是缱绻風。

一吻終,圖耶氣息不穩:“拉維爾,你前途坦蕩,和我這種不法之徒同流合污,不怕和有朝一日像安德森一樣身敗名裂嗎?”

“有什麽辦法,誰叫我喜歡你呢?”拉維爾喘了口氣,再一次将心意說給圖耶聽,他并不需要相同的答複,只因圖耶的每個舉動都在回應他的感情。如果不是出于深愛,圖耶怎麽會在意別人的看法,怎麽會擔心別人的未來。

拉維爾擡眸微笑,薄紅染上眼角,“咱們是共犯,要是事情暴露,我護不住你了,和你一起亡命天涯好不好?”

“誰要和你亡命天涯。”圖耶無數次幻想要給這捧山巅雪染上污濁色彩,可當月亮真的願意為他墜落,他卻感到了心慌。與他對視的灰眼睛靜谧柔和,裏頭裝着一個小小的他,這雙眼原本清冷淡漠,仿佛屬于雲端上高不可攀的神使。如今它有了溫度,蘊藏萬千光華,暖融融地閃耀着,似旭日初升。

圖耶看着自己的倒影,那些陰暗念頭如草葉上的霜露,被朝陽一照就化成水霧,消散在空氣中再尋不見。他怎能折斷神的羽翼,讓他陪自己在泥淖中掙紮,拉維爾該是高天上翺翔的鶴鳥,而非溝渠裏茍且的蛇鼠。

他這只蛇鼠偶然窺見鶴鳥的風姿,竟也開始向往天空。圖耶退後一步,半張臉隐匿進暮色,灰暗的眸中燃起一點不滅的光:“放心吧,西區的事政府很少插手,死了個黑道頭子而已,牽連不到你。”

常年游走在法律邊緣的人都有種敏銳的直覺和心照不宣的默契,雖然不曾明确表态,但誰都感覺得到官方對西區和舊城的放任,只要不鬧出大動靜,沒有人會計較那裏發生過什麽。

所以即使高塔清楚圖耶的過去肯定充滿罪孽,卻依然選擇不去深究,黑暗裏的腌臜爛賬,沒必要昭彰于白日。同理,這件事也不會成為拉維爾的污點,連執法者都不放在眼裏的過錯,能叫罪嗎?

圖耶說起死了個人的語氣并不比殺了只雞嚴肅,他漠視生命,對自己對別人都是如此。這種日積月累的觀念很難輕易改變,但他會在乎他的态度,拉維爾想,這就夠了。他總能找到兩全之策,讓圖耶好好地,自由自在地,像個人一樣活着。

沒了出門的理由,圖耶轉身又回到客廳,拉維爾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不去問那具屍體的身份,也不執着讓圖耶給出一個與愛情有關的回複。他拎起被丢在地上的購物袋,按照計劃将買回來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其中大部分是給圖耶準備。從高塔公寓到私人住處,屬于另一個人的痕跡越來越深地刻進了拉維爾的生活,而他甘之如饴。

拉維爾做着瑣碎而溫馨的事,和在高塔時別無二致,他身上那種無論何種情況都能泰然處之的氣質讓圖耶也平靜下來。他想着拉維爾說過的話,良久,終于開口:“喂,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殺那個胖子?”

既然要做共犯,他不介意讓同謀者多知道一些。

拉維爾停下動作,坐到圖耶旁邊的沙發上:“你願意說了?”

“又不是什麽大秘密”,圖耶輕嗤,“就是和那個女人有點關系,我不太想提。”

圖耶嘴裏的那個女人只代指他的母親,一位名叫貝芙麗的女性哨兵,她是他不願回憶的噩夢,連說出口都覺得厭惡。拉維爾在圖耶的房間裏見過寫了貝芙麗名字的資料,他以為這是一個孩子對于母親的好奇。是他想錯了,圖耶怎麽會好奇一個折磨過他的女人,他只會想她死無葬身之地,他調查貝芙麗必然另有所圖。

不用拉維爾去猜測他所圖為何,圖耶直接點開通訊儀,劃出一張中年男人的照片:“我在找這個人,我懷疑他是我的生父。”

拉維爾一眼就注意到男人的碧綠雙眸,太像了,簡直是分毫不差的複刻,他看了眼照片,再看了眼圖耶,輕聲追問:“為什麽?你有什麽确切證據嗎?”

圖耶還真不能确定,但是心存疑慮他就要追根究底,他一向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我的生父就算不是他,也一定和他有所聯系。”畢竟,這雙眼睛的相似度已經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而貝芙麗正好對圖耶的眼睛恨之入骨。

他把自己的所有猜測和線索都告訴了拉維爾,從拉維爾給他的一紙檔案開始,到從芬利口中得知黑市中流通着仿制向導素的情報。肥仔的慘死,只是因為他知道的太多,嘴巴又太硬,一場刑訊逼供,直接要了他的命。圖耶沒說他本來就準備斬草除根,有些鬼蜮伎倆不需要讓拉維爾知道。

肥仔死得無辜,簡直是飛來橫禍,但拉維爾并沒有多少同情,一個身居高位的黑市首領,流出來的每一滴血都是髒的。黑市,可不止買賣違禁品,人口,皮肉,只要有錢可賺,什麽不沾?風水輪流轉,他可做昨日刀俎,也能淪為今日魚肉。

“你問出了什麽?”拉維爾不想聽過程,他更關心結果。

圖耶回憶了一下,肥仔坦白的時候他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得仔細想想。過了會兒,他有些不确定地說:“向導素的供貨商好像叫,葉納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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