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坦誠相告
天理鄉位于H市郊的西南方,雖說名字裏帶了一個鄉,但并不是行政劃分的單位,只是名字而已。相傳,明朝白蓮教事敗破教之後,下面的一個分支天理教中的很多教徒都逃難到這裏躲避官兵追捕,一百多年後,日本的天理教徒随侵華日軍到中國傳教,而其中的一些人在偶然的機會中來到天理鄉,因為各種原因留在了當地。那些日本人信奉的天理教提倡神樂歌和跳聖舞的祭拜方式,宣揚仁慈,愛人的教義。當時當地的百姓生活困苦,非常需要有一個精神支柱,而那些天理教徒也處處與人為善,幫助當地的貧窮百姓,久而久之,天理教就在天理鄉紮下了根。
雖然天理鄉的天理教現在已經不複存在了,但名字卻流傳了下來,随着保留下來的還有天理教義提倡的仁慈,愛人。所以當地居民的身上有着現今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缺少的淳樸,善良。
“你知道嗎?我剛到日本留學的第一天,就碰到過天理教徒,一開始我不知道她是幹什麽的,她非常熱情的給我帶路,幫我辦手機,還一直說單身留學在外,如果有什麽自己難處理的事情,或者覺得孤單難受的時候都可以去找她,我當時感動的要死,心裏還在想,這世上果然好人還是很多。”薛懷亦靠在江浩然的懷裏,兩人迎着寒風站在冬日裏顯得有點荒涼的田埂邊,
“那後來,她是不是一直游說你去他們的教會場所,讓你加入他們呢?”他将自己身上包裹着兩人的風衣又緊了緊。
“又被你猜中了,我後來覺得情況不對,連敷衍都沒有直接就跑了。其實我當時反應有點過激,她除了想邀請我參加天理教之外,真的什麽壞事都沒有對我做過,相反,還幫了我很多。主要是在國內的時候,一知半解的知道了一點白蓮教,天理教的事情,腦子裏面都是教衆是造反的暴民,教內斂財的很厲害之類的負面印象。”
“你謹慎些是對的,就算他們的教義是好的,但很難擔保每個教衆都是好人。三年前,天理那邊有家企業要整合上市,我在那邊待過一段時間,雖然并沒深入接觸過這個教,但卻親眼看到了它在當地的影響力,你想想一個教,當地80%以上的居民都是教衆,連地名都要叫天理,沒有人在背後強勢運作,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勢力呢!而權利運作肯定有其黑暗的一面,你一個人孤身在外,無權無勢的,不摻合到裏面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似乎對任何事情,都可以通過自己的冷靜分析,将它抽絲剝繭,最終看清別人看不到的內幕。我就不行,我脾氣不好,處理事情到最後往往會火爆收場。”她不無羨慕的說着,如果她也能像他一樣的冷靜睿智,薛曼文的那些伎倆就壓根不用放在眼裏了。
“我希望你永遠都不用像我這樣,任何東西的得到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今天能這樣處理事情,是因為當初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
“懷亦,昨晚我媽來電話的時候,還和我說了一件事,”他停頓了下,想了想該怎麽說接下去的話,等整理好思路之後才重新開口,“她說夏菡回來了,夏菡——是我的前妻。”他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懷中的人聽到這話之後僵住的身體。
“你為什麽不在結婚前和我說這件事呢?甚至結婚這麽久都沒有說過一句與之相關的話,如果你前妻沒有回來,你是不是想永遠都瞞着我。”她非常盡力的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緒,她的理智告訴她,以江浩然的為人,他既然不說,肯定有他不說的理由,可是她的情感非常的抵觸這件事。
“對不起,懷亦,對不起。”他将頭埋在她的頸間,喃喃的道着歉,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該用什麽語言表達心裏對她的愧疚。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其實不能怪他,當初,如果秦松沒有回國,也許她也不會那麽快的和他坦誠過去。他只不過重複了自己做過的而已。
可是,可是這不一樣,她只是和秦松談了一場戀愛而已,而他是和另一個女人結了婚,結婚代表的意義和談戀愛是不一樣的。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會對他結過婚的事這麽生氣。她看向遠方的田埂,拼命的抑制一直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之後,她才說:“說吧,我會聽着的,就像你當初聽我說秦松的事情一樣。”
江浩然箍緊了想要掙脫他懷抱的薛懷亦,緩緩說出了當年發生的所有事情。
“夏菡是原來J省軍區夏老将軍唯一的孫女,我10歲那年,我爸被調到J省任省委書記,當時我們兩家住的很近,所以幾個同齡的孩子也都玩的挺好。夏菡很喜歡跟在我們幾個男孩子的屁股後面玩,那 個年紀的男孩子最煩的就是比自己小的孩子跟前跟後的,更不用說根本玩不到一起的女孩子。所以夏菡經常被欺負的哇哇直哭,可是哭完了她還是要跟,我們幾個都被她煩的不行。有一次有個同伴為了讓她以後都不敢纏着我們,就想了個辦法吓她,把她騙到一個廢棄的廠房裏面,說大家要和她玩捉迷藏,讓她在那裏等着,他去叫大家過去。然後就把她一個人丢在了那裏,自己跑掉了。等到天都黑了,夏家發現她還沒有回去,就找到了我問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恍惚間記得有人提到過要怎麽教訓她,就帶着她的家人去了那個廠房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她。”
“當我們找到她的時候,你猜我們看到了什麽,”講到這裏,江浩然苦笑了下,一個才六七歲的女孩子,居然能做出那樣的事,當時他就應該看出來夏菡的本性,可惜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他都只是覺得她是驚吓過度才會那樣做的。“當時,她手裏拿着一根生満鐵鏽的鐵棍,正一下一下的砸着地上一個已經滿身是血的人。她看到我們的時候,楞了一下,這才丢掉手裏的棍子,嚎啕大哭。後來我才聽說,那個差點被活活打死的人,是長期住在工廠的流浪漢,那天看到一個人的夏菡,起了龌龊的想法,她差點就被強暴,還好慌亂之中摸到了一根鐵棍,趁那人不注意的時候狠狠的打中了他的頭,這才得以保全自己。”他沒有說出口的是,直到後來的後來,他回憶起工廠裏發生的一切,才發覺夏菡最初的那一下其實就已經可以保證她自己的安全了,可是夏菡卻在那人失去行動能力之後還不停手,将那人打的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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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之後,可能是因為是我帶着她的家人找到的她,所以她變得很纏我,我怕萬一再出點什麽事情,也就這樣讓她一直跟着,直到我爸被調走,我們才沒了聯系。”
“再見到她,是我去北京讀大學的時候,當時我讀大一,她在我們學校的附屬高中讀高一,過了那麽多年,我早就已經忘了她了。所以她過來和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很久都想不起來她是誰,直到她說她小時候被人騙到廢棄工廠的事,我才想起來。說來好笑,之所以記起她,主要還是因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血腥的記憶,盡管如此,我也沒有過多的在意那件事,只當那是她的正當防衛。”
“那麽多年過去,她也已經和我印象中的那個小跟屁蟲完全不一樣了,她在整個高中部乃至大學部都名聲很響,大家都說她溫柔善良,而且多才多藝。我那個時候因為參加了學生會,而且本身念的金融專業課程就很多,手上也有幾支股票在投資,所以空閑的時間很少,甚至常常不能按時吃飯。她知道了之後,就會每天幫我去食堂打飯,或者從外面買飯回來給我吃,每次來送吃的都不會打擾到我,就那麽安靜的坐在一旁,等我空下來了才過來和我打招呼。”
“送飯的次數多了,慢慢的學校裏面就傳我們兩個在談戀愛,傳着傳着,我們就真的談上了。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在談戀愛,我們确定關系的時候,我大三,她高三,我忙着學業還有投資,她則忙着備考,大家都沒有什麽時間,我了解的她基本上都是別人告訴我的,久而久之,我就覺得我其實挺了解她的,雖然都是別人說的她怎麽怎麽好。與此同時,我對自己沒有時間陪她也感到很抱歉,所以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只要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我都會答應她。”
“我大四那年,她也考上了我所在的大學,臨近畢業,課業已經剩下不多,而她選的是中文專業,課程很少,我們這才有了相對比較多的時間相處,相處中,她除了偶爾的任性還有醋性比較大,也沒有什麽缺點,而這兩樣小缺點在年輕女孩子身上根本也算不上什麽。畢業那晚的班級餐會是她陪我去的,那天晚上大家喝的都有點多,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們兩個人都全身赤裸的躺在一個被窩裏,被單上有血,可是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她一口咬定,我們發生了關系。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只能負責到底。”
“于是我剛畢業,她才大二,我們就結婚了。婚後,我面試上了S市的一家證券投資公司,那家公司在國際上的知名度很高,我很想去那裏鍛煉下,而且我覺得,她才大二,年紀太小,還是住學校比較好,我沒有必要一定要留在北京。但她怎麽都不同意,一定要我重新在北京找工作,那次是我第一次和她發脾氣,二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又剛剛從大學畢業,滿腦子的都是自己的抱負理想,而且已經找到理想中的工作了,卻被逼着放棄,那種憋悶的心情實在很難受。她每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說我始亂終棄,不負責任,只要看到我,眼框就會發紅,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只能放棄了S市的工作,和她一起待在了北京。”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只要依着她,她就會很體貼,很溫柔,但如果不依她,她就會整天對着你哭。在這樣的婚姻關系裏,我越來越覺得透不過氣,有時,我也會檢讨自己,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她畢竟年紀還小,而且她的家人都不在北京,難免就會過分依賴自己。就這樣,日子也就一天天過下去了。我們之間爆發的第二次争吵,是因為慕靈的到來。”
“慕靈的父母是我爸媽共同的好朋友,兩家交情很深,我也從小就和她很熟。但是那年,幕靈的父母在一次車禍中雙雙去世,臨終前将她托付給了我父母,希望我們家能把慕靈當成自家的女兒一樣疼愛。那段時間,她剛剛失去雙親,我回家看望她的次數就多了些。一開始,我每次回去的時候,都會叫夏菡一起去,但她每次去,慕靈都會紅眼睛。我不知道她私下和慕靈說了什麽,問她也不承認。後來我回家的時候就都沒帶上她,她知道之後就說我對慕靈有意思,甚至有一次還背着我把慕靈叫出來罵了一頓。直到慕靈死活都要搬出我們家,在我父母的追問下,我才知道,夏菡每次見慕靈,都會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那次她把慕靈叫出去,甚至還說慕靈剛死了父母,就迫不及待要爬男人的床之類的話。”
“在好不容易勸住了慕靈不要搬出去之後,我才回家,在路上我給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裏建設,告訴自己一定要心平氣和的和她說話,她一向醋勁都比較大,也許是我對慕靈關心過多,才會導致她做這樣的事情,如果好好的把道理都和她講清楚,也許她就能理解了。我自問我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充分照顧到她的心情了。但是,她在聽完我的解釋之後,不但不能理解,反而更加的竭斯底裏。我看着她不斷的用各種惡毒的語言咒罵慕靈的樣子,第一次覺得我原來根本就不了解她,第一次懷疑我識人的能力,可是這又能怨的了誰,這都是我自己的錯,是我誤把別人對夏菡的認識當成我對她的認識。”
“再後來,慕靈就出事了。”說到這裏的時候,江浩然有點說不下去,這是他心裏永遠的痛,都是因為他識人不清,才會讓慕靈死的那麽慘。
薛懷亦回過身,緊緊的抱住了他,聽他将與夏菡之間發生的事情都一件一件的這樣說給她聽,原先在她心裏亂竄的那股煩躁之氣已經通通轉換成了對他的心疼,當時,他只是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就要面對這樣的一個妻子,這樣的一段婚姻,“浩然,別說了,不願意回憶的事情我們就不回憶了,我了解你不告訴這件事的苦衷了,也不介意你離過婚,所以,別說了。”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抱緊了她,似乎是想要從她身上汲取繼續回憶的勇氣,“不,懷亦,這件事至關重要,我一定要和你說清楚當時發生的所有事情,夏菡是個很危險的人,你必須要對她有一個充分的認知,才能保護好自己。”
“有一天,我接到我爸媽的電話,讓我馬上趕去醫院,說慕靈被人送去醫院急救了。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到我爸和我媽坐在她床頭哭,我還從來沒有看過我爸掉眼淚,那是第一次,他看上去愧疚自責的像是恨不得槍斃了他自己。而慕靈躺在床上,臉上到處都是被毆打的淤青,兩只眼睛瞪着天花板毫無生氣。我媽看到我過來,什麽都沒說,拉着我出了病房才一邊哭一邊說,慕靈是被人輪奸的,被發現的時候,全身是傷的赤裸着躺在一個小巷子裏。我當時就懵了,我怎麽都想不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邊的人身上,而那個人還是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慕靈,她才剛剛失去疼愛自己的父母,就又遭到了這樣的事情。”
“慕靈自從醒過來之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對着天花板一發呆就是一整天,我和爸媽盡管很擔心,但又什麽都做不到。我爸安排人查了這件事,但短時間裏又不可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我們剩下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是陪在她身邊,盡量的勸她想開點。那段時間,夏菡的心情似乎很好,盡管她極力的想要掩飾,但我不只一次的看到她一邊哼歌一邊看書。為此,我說過她一頓,她也态度很好的認錯了。我只當她是真的不待見慕靈,當時也确實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多想其他的事,所以也就沒有多在意。過了沒幾天,慕靈趁着我媽去洗手間,身邊沒人的空檔,從醫院頂樓跳下來,當場就沒氣了,當時,我正從醫院大門進來,準備進住院部,慕靈的屍體就跳落在我面前十步不到的地方,我怎麽都忘不掉她睜大的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絕望和恨意。”
薛懷亦一下一下的拍着江浩然的後背,眼淚開始不斷的湧出眼眶,他哭不出來,她替他哭,這樣的事情壓在他心頭這麽多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她猜的出來,慕靈的死和夏菡絕對脫不了幹系。
“你知道嗎?後來我爸終于在慕靈下葬之前找出了那幾個小混混,用了很多辦法才撬開了他們的嘴,原來慕靈被輪奸不是意外,而是,而是夏菡嫉妒她,就因為嫉妒她所以要用這樣惡毒的手段去對付無辜的慕靈。我都不知道她嫉妒慕靈什麽,慕靈父母都不在了,而她是夏家捧在手心裏的寶貝,不僅有溺愛她的父母還有對她百依百順的爺爺。我只是将慕靈當成自己的妹妹,就算心疼她的遭遇,又能幫的了多少,而她是我的妻子,就算感情不在,我也永遠都不會背叛她,對她的一切事情我也都不會袖手旁觀。就這樣,她還要這樣對付慕靈。”
“慕靈是我害死的,如果當初我好好的去了解夏菡,不要那麽輕易相信別人對她的評價,畢業晚會的時候能夠少喝一點酒,慕靈就不會死,死前也不會受那麽多罪。我爸愧疚自責了那麽久,到現在,每年到慕伯父,慕伯母的墳前上香,他都要下跪道歉。我爸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對不起人過,而偏偏唯一的一次就是對自己多年的好友。我媽只有我一個兒子,從小待慕靈就像是自己的女兒,慕靈出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淚洗面,自責沒有好好照顧她。就因為我,我讓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失去了清白,失去了生命。也讓我的父母一輩子都活在自責愧疚中。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和夏菡離婚,然後用盡一切方法,抗住夏家的壓力,将她送進監獄。”
“法院判了她十二年,可是在夏家的多方運作之下,她提前出來了,我媽說,她去過我家想要知道我的去向。她不是一個好應付的人,更何況,她的背後還有夏家給她撐腰,不過,我發誓,懷亦,我會保護好你的,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你願意相信我嗎?”說這話的時候,江浩然正視着薛懷亦的眼睛,滿眼的決心。
她靠進了他的懷裏,重重的點了下頭,“我相信,浩然,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不會讓夏菡傷害到我的。所以,別擔心我。”
當天晚上躺在江浩然懷裏的薛懷亦,明顯的感覺到他睡的不安穩,也許是因為白天回憶了太多當年的事,他整晚都眉頭緊蹙,到後來,額頭上甚至冒出了冷汗。她抱緊他,不斷的用手拍撫着他的後背,希望可以讓他睡的好一點。她能理解他的感受,在他的家庭裏面,他一定是從小被教育要成為一個能肩抗泰山,有擔當,有責任心的男人,所以他才會在以為和夏菡發生關系之後,決定和她結婚;所以才會在發現夏菡原先隐藏的一個個缺點之後,試圖以自己的退讓保全那段婚姻。可也因為這份責任心,他才會讓自己對慕靈的死那麽愧疚自責,畢竟夏菡是他的妻子,也是因為他而對慕靈生出了那麽惡毒的心思。她嘆了一口氣,看着眼前的俊秀的臉龐,這樣的男人,讓她怎麽能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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