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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街2306號,南島嘉園十九樓。

南島嘉園是許乘月居住的小區,內環內的中高檔小區,距離南浦大學老校區只有二十分鐘的步程。十五年前,他和父母搬來這裏,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兩居室的房子裏也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的雙親幾年前在一場案件中雙雙遇難,那時候他還沒畢業,聽到噩耗後整整一個星期手腳都自我禁锢到無法動彈,在冰冷的太平間和父母見了最後一面。他好像刻意忘記了當時的痛苦,回想起來,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空白。

“西子,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你不用來的。”

黑夜的彎月不知何時躲進了雲裏,只看見一顆耀眼的長庚星高于樹梢。許乘月關上門窗,泡了兩杯檸檬水。到處轉悠着打掃衛生的掃地機器人轉着圈回到角落,空調自動調節到人體适宜溫度。

“以後我也會和支隊的警官們長期相處,你這樣……”他停頓了一下,“我會很尴尬。”

雖然身為智能識別領域的專家,但在刑偵方向他是徹徹底底的新人。他來一線是為了實驗室的項目取材,為了把自己從思維到語言武裝成一個懂得刑偵的科研人員。

“尴尬?”應西子有些疑惑地皺眉,在客廳的黑色真皮沙發上坐下,随即輕聲嘆息,“也是,我只是你的醫生,沒有權利管太多事。”

電視放着法制節目,氣氛營造的有些吓人,她伸手去拿書架上的遙控器,卻看到裏面滿滿一排刑偵類書籍,從封面複古的舊書到包裝精美的出版圖書。

“科學家,你怎麽也開始看實體書了,還是放着做擺設?”她踮着腳,右手拂過凹凸不平的書脊。

“遙控器是擺設,書不是。”他幫她調到最新的熱劇,“這些書是我爸媽的,前幾天剛從箱子裏翻出來。”

他其實不太習慣和這個女孩子同處一室,倒不是性別的問題,只是單純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有時候陌生,有時候又飽含深情。

他不習慣那種陌生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是個陌生人,住在不屬于他的地方,做着不該做的事情。

“看什麽呢?”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伸一只手臂,我需要給你抽血,上次抽血還是一個月前,這幾天有點忙,差點忘記了。”

“晚上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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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測血糖和肝功能,早晚都一樣。”說着她從帶來的箱子裏取出試管針頭和其他必備醫療用品。

“你是最近有什麽事吧?”許乘月把左臂的襯衣袖子弄上去,握緊拳頭平放在桌面上。實木桌上擺了個透明花瓶,裏面插滿了白色康乃馨紫色洋桔梗以及幾朵深紅色冒充玫瑰的月季。這是應西子訂的,每周會送一次鮮花,他猜這大概是女孩子才喜歡的東西,他本人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還真讓你猜着了。”她嚴肅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音色也變得柔和:“我爸媽後天要去北京出差,一家生物科技公司,邀請他們去講課,我也會跟着去。”

“今天如果不把你拉回來做個全身檢查,後面在北京的大半個月我可沒辦法安心。”話語間她完成了靜脈抽血,開始接下來的各種身體檢測。許乘月配合着她的工作,心裏卻不明白這麽頻繁地體檢有什麽必要。

明亮的燈光下女孩子專注地記錄着各項數據,她臉上精致的妝容因為下午室外的高溫曝曬逐漸褪去。應西子是一年前陸教授介紹給他的家庭醫生,說是介紹,其實是被迫。他不覺得自己身體有什麽問題,但在陸教授的堅持之下,只好勉強答應。

畢竟……她的父親應邗是自己當年事故後的主治醫師,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二十四小時內将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他的女兒想做什麽,自己都應該搖旗吶喊,堅決支持。

“好了,明天驗血結果就能出來,我會發一份給你,我不在南浦的這幾天……”

“按時吃飯,準點吃藥,晚上十點就要睡覺。”許乘月背書一般念出這段話。應西子給他開的藥,多是些刺激神經的非處方藥,以保健功能為主。

“行,那一會兒我就先走了,有什麽事情call我。”她滿意地點點頭,收拾好帶來的醫藥箱,背着深藍色的怪獸小包跟他說了再見。

但在離開前她忽然看到玄關處挂着一副相片,那是父親應邗和許乘月的合照,照片上的許乘月剛從昏迷中蘇醒,目光凝滞,她的父親笑地有些苦澀。

“乘月,這副相片你什麽時候挂上去的?”她伸出左手,指尖拂過相片上兩人的眉眼。許乘月那時候剛從死神手裏逃離,短暫性地失去了五感,像個被掏走靈魂的軀殼。而當時的父親,經過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的手術,累的滿臉滄桑。

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拍了這張照片。

“前天,收拾房間的時候突然看到,就買了相框裝裱起來。”

許乘月走到玄關,也看着這張生死之際的合影。那時候的他就像一個剛剛蘇醒的嬰兒,在地府走了一遭,喝了半碗孟婆湯,卻幸運地被攔在了鬼門關。

“去年那件事故,你真的是失足墜樓的嗎?”轉過身,應西子凝視着他的眼眸,仿佛在期待對方有什麽不一樣的回答。

“你真的會喝酒嗎?”

“真的……會跑到屋頂上看星星嗎?”

但她又一次失望了,他只是詫異地看着女孩,重複着在警方和所有人面前說過無數次的話:“是的,我是失足墜樓的。”

“我不會騙人,永遠不會。”

高跟鞋的聲響在樓道中漸漸遠去,空氣中還隐隐彌漫着蜜桃的香水味。

應西子每次并不會在他家逗留太久,畢竟他一個人住,孤男寡女容易說不清楚。他一口飲盡泡好的檸檬水,重複回放着她剛剛的神情。

許乘月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絕大數時間都埋頭于科研,他有着極強的學習能力,卻從來沒有成功揣測過他人的心思。而剛才,他隐隐約約感受到了應西子的失望,卻給不了任何她想要的說辭和行動。

畢竟在他的腦海裏,事實就是那樣,那天發生的事情他記得異常清晰,不可能去說謊。

只是,她為什麽希望自己不是意外墜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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