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顧警官!”袁滿帶着口罩,聲音清亮穿堂入耳,歡快地小跑着過來。她穿了件白色的闊擺連衣裙朝他們揮着手,因為骨架小又瘦,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可愛的精靈。

“他是誰啊?有點眼熟。”袁滿指着站在一旁的許乘月失落地問。

“許警官啊,上次你來報案時他也在。”

“我想想……哦就是那天第一個認出我來的警官!”她拍了下手恍然大悟,瞳孔清澈明亮,笑起來酒窩帶着稚氣,非常平易近人。她一步半寸地挪到顧雲風身邊,不經意地打量着許乘月,拉着他們說去五樓的咖啡廳坐坐。

“她為什麽只記得你?”走在後面許乘月小聲問他。

“可能是……你沒我帥?”他安慰許教授說:“青春期的小女孩,審美都不太穩定。”

三人在清冷的咖啡店靠窗坐下,袁滿畫了精致的少女妝,眼神俏皮地向服務生要了三杯咖啡。

“這兩天我剛好都在公司,又是簽合同又是錄訪談的,太無趣了。”她撇嘴抱怨着,指尖有節奏敲擊着桌面。咖啡廳中央擺了架鋼琴,上面放了只插滿紅玫瑰的水晶花瓶,放着悠揚的法語歌,彌漫濃郁的香氣。

“你喜歡出去演出?”

“對啊,總呆在一個地方多難受,我自由的靈魂都被禁锢了。”袁滿漫不經心地說:“所以這會兒我才在百忙之中偷偷跑出來見你們,如果被陳姐發現了,你們可得替我想好說辭。”她往咖啡裏加了幾顆糖塊,輕輕攪拌後摘下口罩小口抿着。剛手工研磨好的咖啡挺燙,還沒喝多少,她手一抖,差點灑到桌上。

“你慢點,燙到了吧。”顧雲風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手裏,順手擦掉滴在桌面上的水。“你最近的行程安排,一直在南浦市吧。”

“是啊。”她眨着眼:“你是關注了我的行程表嗎?”

“他是關注了有你的監控錄像。”許乘月替他回答,帥氣地喝了口咖啡。

“……”顧雲風瞬間呆滞了。

好在相處了幾天他已經習慣了,許教授就是這樣簡單直接,賣隊友都賣得清新脫俗。

“我就知道……兩個人一起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袁滿瞬間沒了活力,沮喪地趴在桌子上:“又要把我當犯人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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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敢把您當犯人……”顧雲風對她說:“我和許警官專程跑一趟而不是請你去警隊,這可是特殊待遇,要珍惜。”

他遞給袁滿幾張照片,除了關建華和曹燕外還有人口販賣案中的其他幾位罪犯。照片中除了正面照外,還有幾張從監控錄像中提取的不同角度的影像。

“切——你請我我才不去呢。”她坐在對面瞪着二人,拉長尾音以示不滿,右手還是接過照片仔細端詳着。

“這些人裏,有沒有你見過的?”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搖頭矢口否認:“都沒印象。”

“最近兩個月有被陌生人跟蹤嗎?”

“我?被人跟蹤?”她木然地看着二人,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将兩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的桌子上。

“沒有,沒被跟蹤過。”

聽到她直截了當的否認許乘月挑了挑眉,一雙丹鳳眼寫滿質疑,“私生飯不算嗎?”

“我……”

“我知道袁小姐有幾位著名的私生飯,還上過新聞。”許乘月細數自己了解的娛樂八卦:“有一位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大少爺,年紀不小了,姓江。還有幾位是學生,倒沒什麽關注度。”

“私生飯?那是什麽?”顧雲風打斷他的話,一只胳膊撐着腦袋,歪頭看着他。

許乘月輕咳一聲:“跟蹤偷窺明星日常的一些極端粉絲。”

“哦……”似懂非懂。顧雲風實在是無法理解這種過激的行為,空虛,瘋狂,一定是嚴重缺失自我才會把生活重心綁定到一個遙遠的人身上。

“這種就不算了吧,都跟了好幾年了。”她将手放在眉骨附近,聲音越來越低沉。

顧雲風看她情緒低落也就不想強求,收走其他照片,只留下關建華的面部影像推到袁滿面前。

“你回憶一下,最近兩個月,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她低下頭,手足無措。前幾分鐘還能輕松地和他們開着玩笑,此時卻忽然變得謹慎寡言,每一個微小古怪的動作在他們眼裏都能被無限放大。

“沒有吧。”吞吞吐吐地說。

“那她呢?”許乘月把曹燕的單獨照片挑出來,也放在她面前。

“也沒有。”她把腦袋搖的跟個撥浪鼓,深呼吸平複了心情,然後擡頭故作鎮定地說:“這些跟我收到恐吓信有什麽聯系嗎?”

“有啊。”顧雲風點頭,“幫你抓壞人啊。”

“你們來找我就不能是簡簡單單喝杯咖啡聊聊天嗎?”

“這不就是在簡簡單單喝咖啡嘛,邊喝邊聊,還聊的你的事。”

“明明聊的你們的工作。我可是受害人,被威脅的受害人,警方也要安撫受害人情緒的。”她嘟囔着嘴,一臉不情不願。

“不過呢,我一直覺得我收到的恐吓信只是個玩笑,你們,還有陳姐,都沒必要大驚小怪……”她認真地看着他們兩人,雙手還在微微顫抖。

只是個玩笑。

袁滿終究還是個年輕的小女孩,或許她不夠單純,但撒謊的能力不夠,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裸地宣告着:我很心虛。

他和許乘月相視而望,正想心有靈犀會心一笑,許乘月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

“你們繼續,我出去接個電話。”他披上自己的西裝外套,沖顧雲風揮了揮手機,上面顯示舒潘的號碼。顧雲風捏了把汗,今天出門前他看了日歷,壬午月,戊戍日,說是忌出行。

他看了眼自己沒電的手機,有種不詳的預感,怕不是又出什麽事了吧。

袁滿沉默地看着許乘月出去,額間滲出汗珠,那張白得發亮的臉更沒了血色。

——————

“三個星期前,這個人,”顧雲風指着關建華的照片對她說:“在我們調取的部分監控裏,你和他多次同框出現。他在跟蹤你,不過很可惜,他隐蔽的并不好,你回頭看了很多次。”

“你可能覺得不重要,因為他沒傷害到你。”在袁滿開口想辯解前他繼續說:“但就在一周前,這個人被殺害了,死在一個待拆遷民宅的廢棄垃圾桶裏。”

他站起來,身體向前傾,深邃的雙眼緊緊盯住她:“小滿,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他是因為你才被殺的。”

“當然,這并不是猜測,而是事實。”顧雲風看着她,他的眼神溫柔卻直入人心,袁滿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沒有了偶像的光芒萬丈,只像一個平凡的小女孩,表情惶恐。

“寄給你恐吓信的人究竟是誰?”

“如果就是這個兇手呢?”

“他給你寄去恐吓信,又殺害跟蹤你的人。”

平時在隊裏,他不擅長審訊,不是在言語上占上風的人,而和這種經歷特殊的孩子打交道又尤為困難,他們總是下意識地躲在自己布置的安全界限中,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所以現在,他得讓袁滿相信,關建華是因為她才被殺害的,她不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恐吓信不是玩笑,被跟蹤也确有其事,只有配合警方,她才能逃離危險。

“按你說的,他沒跟蹤你,你們素昧平生。那他和你的關系,僅僅只是一個超出平常頻率的距離過近。你想想,還有那麽多真正在打擾你生活的瘋狂粉絲,他們會不會有一天和這個人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某個角落的垃圾桶裏?”

“誰給他們收屍?你嗎?”他接着說:“兇手在公司裏遞給你恐吓信,這令你恐懼。而殺害跟蹤你的人,為了讓你更加恐懼。他對你執念很深,這種執念,總有一天會施加到你身上,變成不可避免的傷害。”

“你才是他的目标。”他坐回到卡座上,盯住袁滿蒼白的臉。先前的溫柔蕩然無存,只剩無處不在的壓迫感。

少女元氣的臉完全沒了血色,耷拉着腦袋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不擅長撒謊,又缺乏勇氣。圓一個謊言要付出太多精力和代價,攤開真相可能令她身陷囹圄。

顧雲風起身想去趟洗手間,卻看到許乘月揮了下受,在門外比劃了幾下,示意他出來有事。

“小滿,你再好好回想下,雖然罪犯的最終目标很可能是你,但我在這,不會讓你有危險的。”他替她在咖啡裏放了糖,特意把帽子取下放在桌上。

袁滿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蹲下身躲到桌子底下,把腦袋埋進交叉的手臂間。吧臺的服務生看着突然空無一人的咖啡廳,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他是因為你才被殺的。”

“她是因為你才死的。”

“你就是個禍害。”

“你害死了那麽多人,怎麽還不下地獄?”

她低下頭,拼命捂着嘴還是哭了出來。這些聲音像匕首一樣一刀刀刺向她的心髒,經脈收縮,血管破裂。

她确實撒了謊,但那應該只是一個小小的謊言吧,這個謊話肯定不會造成什麽後果,顧警官不會責怪自己的。從報案那天顧雲風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笑着對自己說同病相憐時,她忽然褪去了偶像明星光芒萬丈的外殼,變回童年孤兒院裏那個弱小無助到把什麽溫暖都當救命稻草的小女孩。

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她甚至懷念孤兒院的生活了,雖然小時候總被欺負,但不用撒謊不用在夾縫中求生,也不會遇見那些因為利益而面目全非的面孔。

如果自己是個真正的孤兒就好了。她閉上眼,幻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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