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黑夜被幾道連續的閃電照成白晝。

顧雲風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拿着遙控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望着晦暗不明的天空, 伴随着一陣驚雷, 突然一個激靈, 人從沙發上跳下來, 直接把遙控器扔到對面的收納盒裏。

卧槽,幾個小時前他在那個給吧裏做了什麽?!

又說了什麽?!

回憶倒帶般侵襲而來,他戴着帽子坐在地板上,手撐着地,回想着幾個小時前自己說的話,恨不得左右開弓給自己幾個大嘴巴。

“我是他男朋友?”他重複了一句,下一秒立刻捂住嘴, 生無可戀地望着天花板。

自己這是腦子有坑了吧?還是嘴巴被人遠程控制了?

雖然渾濁的空氣躁動的音樂迷醉的氛圍很容易讓人腦子不清醒, 可他惡劣的環境見多了, 怎麽就說了這麽句鬼話?

在當時的氛圍中說出來沒有任何違和感, 可現在回到正常的習以為常的環境時, 顧雲風只覺得背後驚起一身冷汗。許教授對這話不在意倒還好,要是他也在意了……

太尴尬了,還要不要讓他住自己這?

他在地上愣了好幾分鐘,直到聽見浴室的水聲停止, 才慌慌張張地想站起來。胳膊撐着沙發,腳不小心踢翻了旁邊的落地燈。

哐當——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你幹什麽呢?”冷冽又溫和的聲音響起, 他趕緊爬起來去找客廳燈的開關。好不容易摸索到正确位置,顧雲風伸手去按開關,卻碰到溫暖又纖細的手指。

渾身的血液都泛起漣漪, 他後退幾步,然後燈亮了,許乘月站在開關旁邊,一臉茫然地望着他:“你怎麽了?像見了鬼。”

他也覺得自己今天很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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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乘月剛洗過澡,頭發上的水珠沿着發梢滴到鎖骨上,他穿了件很寬松的黑色t恤,襯得臉色很白。

随後就是突然而至的安靜。

他認真地打量了下許乘月,穿着寬松家居服的許教授整個人都顯得很清瘦,神情自然而輕松,和自己的緊張敏感完全不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濺起水花。他尴尬地掐了下臉,認真地說:“許教授你真的蠻瘦的。”

然後又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着:“但上次你在家裏暈倒,我把你從樓上扛下去的時候你特別重。”

“你鍛煉少了吧。”

“這不可能,一定是你最近又瘦了。”望着對方深色的眼眸,他撓了撓頭發,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語焉不詳,毫無邏輯。

“你怎麽了?”察覺到他的異樣,許乘月伸手想拿起放桌上的眼鏡。但手還在半空中,就被對方攔下了。顧雲風接過那副黑框眼鏡,也試着戴了一下。

“這眼鏡沒有度數?”他戴着沒度數的眼鏡一臉迷茫。

“是啊,我不近視。”

“那戴眼鏡做什麽?”

“你猜。”

“形象?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教授?”

“可能是吧。”許乘月忍不住笑了一下,“顧雲風,你到底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

“哦。”他疑惑地看着對方,但還是沒說什麽,轉身準備回卧室睡覺。

擡頭見牆上的鐘已經過了十二點,桌上放了幾個顏色很好看的蘋果,青色的提子上散落在盤子裏。

“唉等等,等等。”顧雲風覺得自己要是不說點什麽,晚上肯定睡不着覺了。雖然更大的可能是,說了他更睡不着。

右手在空中劃了一下,語無倫次地說着:“我是想說,那會兒在酒吧裏……”

“謝謝。”許乘月站在中間,手裏端了杯水,淡然地看着他。

“這沒什麽謝的。”他神色緊張:“我是想說,就我說的那句話,你別在意,當時情況特殊,我一沖動就……”

“哪句?”

“就……”

“男朋友那句?”

顧雲風百般無奈地點着頭。說出來他心裏倒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大不了被許乘月嘲笑幾句自作多情小題大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出乎意料的,對方清冷的雙眼直盯住他:“你是認真的?”

“不是,我不是啊。”顧雲風愣了幾秒,捂着臉趕緊搖頭。

“哦,所以你是怕我當真?”

“我……”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我懂了……你希望我當真。”說完許乘月還眨了眨眼。

靠,誰希望你當真啊?!我是正經直男啊!他坐在那內心瘋狂辯解,但又不知該怎麽開口,手指緊握着扶手,準備下一秒就站起來晃着許教授的肩膀把他搖醒。

許教授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話還沒說出口,許乘月就靠近他走來,然後輕輕彎下腰,手上裝水的茶杯放在地方,穩穩當當沒有溢出一滴水。

接着摘下他戴的棒球帽,一只手倚在沙發靠背上,輕輕碰了下他的嘴唇。

然後站起來,把手裏顧雲風的帽子戴到自己頭上。

“你可別當真啊。”說完拍拍手走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關上卧室門就睡了。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絕不超過一分鐘。

只留下顧雲風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直到雨停,從最初的呆若木雞到此刻的皺眉沉思。

電視裏在放一個糾結又纏綿的偶像劇,男主角扯着嗓子咆哮時他終于回過神來,猛地站起來踢翻了腳邊許教授忘記的水杯。

水撒了一地。

靠?!居然……被一個男人親了一口?

顧雲風一遍遍擦着地,一邊思考自己之前幹嘛要糾結酒吧裏那些屁大點的小事?剛剛他都被個男人親了,那些鬼話根本算不上事啊之前糾結個什麽勁?

所以……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最後在心理鬥争了幾個小時後,他終于悻悻地躺到沙發上,望着雨停後無月的夜空,在不是舌吻不算親,剛剛只是離得太近了不小心碰了下的自我暗示中沉沉睡去。

甚至忘記去洗澡。

許乘月從來不做夢。自從搬來這,就無視了十點之前必須睡覺的規定,但他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做事情也無比專注。睡覺就是睡覺,吃飯就是吃飯,偵查時只想着案件,在學校時也只關注學術上的事情。

可他這天晚上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自己抱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在一間間教室裏向前狂奔。他穿過歪歪扭扭的門窗,跨過一排排桌椅,也不記得自己在跑什麽,就那樣一直向前,踏着階梯,爬上屋頂。

他抱着自己似乎很珍視的東西站在屋頂上,擡頭是滿天星空,腳下是空無一人的校園。這個時間無論學生老師,幾乎都呆在宿舍裏,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實驗室的屋頂。屋頂上的風很大,吹起他的風衣。路邊的櫻花被吹落一地,一夜掉落,落在街道上。

他閉上眼,下定決心,把手裏的電腦向空重抛去,看着它急速下落重重地摔在鋪滿地面的花瓣上。夜晚的星光很亮,但他沒來得及看。被風吹落的櫻花也很美,可他最後也沒看到。

然後他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

醒來後他接了個電話,陸永讓他去一趟實驗室,說是ai偵探系統外連的幾個接口出了點問題,項目小組的幾個成員都沒搞定,讓他回去看看。

他一拉開房間門,就看見顧雲風手裏拿着美工刀,正劃着面前擺着的紙箱。

“顧隊,這是什麽?”他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鏡,打着哈欠問。

“一張床。”顧雲風轉身表情古怪地看着他:“給你買的,還沒裝好。”

“啊?放哪裏?”

“放次卧,房間裏也沒其他東西。”他頂着兩個黑眼圈,美工刀在手裏飛快地運轉着,把紙箱四分五裂割開,露出木制框架和一堆木板。

“你要自己裝?”

“唉,聯系好的師傅說他不幹了回老家了,再聯系一個又要好幾天。”

“我不急。”

“我急啊。”顧雲風苦着臉指着沙發說:“我都睡了好幾天沙發了。”

好像也是,自從他以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理由住進來後,就一直霸占着顧雲風的房間把他趕到了狹窄的沙發上。但這會兒他周身散發的氣場明顯和過去不太一樣……

昨天發生了什麽嗎?他眼眸轉了幾圈,想起來好像确實發生了很多事。

“怎麽感覺你對我很有意見?”他直截了當地說着。

“我……我沒有。”顧雲風忍住一晚上沒睡好的倦意和不爽,心裏罵自己害臊個什麽勁啊。

“沒有就好。”他徑直走到冰箱前,從裏面找出牛奶和昨天晚上帶回來的湯包,放在微波爐裏轉了一圈。

“今天我要去實驗室,不和你去隊裏了。”

“去實驗室幹嘛?”他放下手中的美工刀問。然後迅速洗了手,坐到餐桌前抽了雙筷子,夾起冒着熱氣的湯包塞進嘴裏,燙得他鼓起腮幫子,過了好久才艱難地咽下去。

“實驗室的項目出了點問題。”

“哦。你們實驗室那個叫什麽……ai偵探,是這個嗎?它是做什麽的?”他去冰箱裏重新開了一袋牛奶沒有加熱直接喝掉,熱牛奶對于剛被湯包燙到的他而言,簡直是二次傷害。

“是這個,我們實驗室最近這幾年都在專注ai偵探的項目,來刑偵隊也是因為它。”

看着對方一臉茫然又期待的表情,他只好用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詞語去解釋一下:“最通俗的解釋就是,造一個人造大腦,去迅速解決一些不太複雜的案件,減輕人力成本。”

“那來刑偵隊是為了什麽?”當初批下許教授的文件裏應該有過相應說明,不過郵件轉到他這的時候他也沒仔細看,看也看不懂。

“通俗地說,我們搭好人工大腦,就需要訓練它學習如何斷案,這就是所謂的機器學習。”

顧雲風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來刑偵隊,就是為了熟悉刑偵流程後,以正确的方式去訓練它。”

窗外陽光很亮,但到底是到了秋天,一場暴雨結束,氣溫明顯比之前低了一些。吃掉剩下的包子之後,許乘月在帶來的衣服裏找出了一件風衣,然後用那個難用的熨燙機熨齊整。然後把風衣挂在玄關的衣帽架上,走到餐桌前握着溫熱的牛奶杯,和他一起安靜地吃着早飯。

目送着許教授走出去,顧雲風匆匆喝掉一整杯牛奶,看着鏡子裏自己眼圈的一團黑唉聲嘆氣。他想了半個晚上也沒想明白許教授是什麽意思,剛剛他看起來也很正常,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既然對方都認為什麽也沒發生過,那就什麽都沒發生吧。

他從衣櫃裏翻出件灰色夾克,外面陽光很大風更大,地上落了一地綠葉,終于到了秋天。他把許教授出去前忘記的熨燙機插頭拔下來,還在糾結為什麽他就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了……

最終他還是給了自己一個心安理得的答案,自己幹的工作又危險又沒錢,哎呀和許乘月這樣年輕有為的天才教授根本不搭嘛。他終究是要一飛沖天直上雲霄的國之棟梁,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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