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早上醒來的時候顧雲風已經上班去了。許乘月拿着床頭櫃上的手表看了眼, 九點二十, 八點的鬧鐘莫名其妙沒有響。

手機開機, 他才發現應西子給自己打了十來個電話, 上周約了今天體檢, 他不僅忘記這事還睡過了。

洗漱換好衣服後匆匆出了門,往醫院去的路上他有點恍惚,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一直打瞌睡。昨天很晚才睡着,躺床上翻來覆去,最後也只能拉開窗簾對着窗外的霓虹燈發呆。

他很久沒失眠過了,滿腦袋都是顧雲風的臉和聲音。

許乘月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床上,一直在回想他們剛剛那親密接觸的時刻。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從未體驗也沒想象過, 仿佛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握住他的心髒, 沒有痛沒有壓迫, 只有血液拼命地迸發, 刺激到身體每個毛孔。

他這段時間漸漸發現,自己的生活因為去年那件意外被生生割裂成了兩個時期。意外前的記憶通通混淆不清,他好像什麽都記得,但又全都記得不清不楚。

意外後的記憶倒是清晰無比, 又總像是缺了什麽。

看着天上那缺一口的月亮,沒有星光只有燈光, 坐了一會兒又繼續躺在床上,缺什麽呢?

他在車上一路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到瑞和醫院時要不是司機敲了敲隔離窗, 大概會一直恍惚下去,開到外省都注意不到。

到達體檢中心的前臺時看了眼手表,他已經遲到了。應西子已經等了很久,盯着大理石地磚上反射出的倒影。

前臺美女笑容甜美地問他要證件時,許乘月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誤,出來的時候太匆忙,除了手機什麽都沒帶。身份證醫保卡社保卡,連錢包都沒顧得上。

“沒有預約嗎?”他問應西子,對方一臉尴尬地拍了下前臺的桌子,嘴上說着這幾天太忙忘記預約了。可預約了也要身份證件啊,光憑預約短信沒用。

“那就好辦了……”許乘月走到前廳的休息室裏,找了個空位坐下。

“你想幹嘛?”

“用別人的啊。”他從風衣口袋裏掏出手機,通訊錄裏找到顧雲風的電話,剛準備撥通又起前一天發生的各種事又猶豫了。

明明很想見到他,但還是收起手機,懇求的眼神望着一臉懵的女孩:“西子,你給顧隊打個電話吧,他就在旁邊住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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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能管這種事?”她睜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難道能現場幫你開個身份證明?不符合程序啊!”

“我用他的證件。”許乘月接着說:“反正都是男的,做的檢查也差不多,有體檢報告就行,誰在意上面的名字。”

應西子坐在布沙發上,抓着她新買的mini機車包,手指扣着上面昂貴的柳釘,腦袋裏迅速過了一遍整個個流程,發現還真沒什麽大問題。

“那我給他打了?”

“打吧,打完我好吃早飯。”因為饑餓他已經有點頭暈了,看了眼時間剛好十點。再過一會兒估計體檢中心都不提供早飯了,他就只能挨餓到中午。

“你自己怎麽不打?”

“……”他撩起袖子,露出精瘦的胳膊,已經做好抽血準備。

“你是醫生,他聽你的。”

好像也挺有道理……

其實這事放之前也挺容易,把她爹叫出來就行。不過今天她爹應邗消失了,可能又在做什麽複雜的聯合手術,需要熬個十幾小時,只能暫且選用這個方案了。

————————————

應西子拿着顧雲風的一堆證件站在兩人中間。

她瞅了眼證件上的照片,感嘆身份證能拍成這樣,底子相當不錯啊。然後擡頭看着默不作聲的許乘月,總覺得氣氛怪怪的。

再轉身看站一旁的顧雲風,他表情也挺僵硬的。

在應西子思索着兩人是不是吵架了的時候,顧雲風終于拘謹地開了口:“要用我的身份證去給許教授體檢麽?”

“啊對,你這麽快就看出來了,聰明。”她愣了一下,指着前臺美女和她旁邊的窗口說:“顧隊,你先去前臺登記,然後再去旁邊窗口繳個費,把體檢單領過來,就沒你事了。”

他照做了,然後看着應西子把身份證和體檢單塞到許乘月手裏,得意地拍了拍許教授的肩膀:“拿着吧,這會兒你就是顧雲風了。”

他情不自禁翻了個白眼,看着眼神略帶慌亂的許乘月在護士的指引下往抽血室走去。他剛剛很想跟許乘月說幾句話,但有別人在這拘謹的不得了,什麽都說不出口。

“這……就沒我什麽事了吧?”

“有的啊。”應西子從她的小包裏找出一支口紅,踩着紅色的細高跟,站在一個反光柱子前塗着口紅。

“剛剛前臺留的你的號碼吧?”

顧雲風點頭。問他電話的時候也沒多想,就報了自己的。他看許乘月臉色不太好,估計是低血糖,所以也不想耽誤他體檢,趕緊該幹嘛幹嘛。

“那體檢報告的通知信息也會到你那,你到時候記得給他。”

“哦好。”他嗯了好幾下準備拿好自己的東西再去住院部盯着王坤,還沒邁開步子就被應西子略帶哀怨的語氣叫住了。

“顧隊,乘月現在真的和你住一起了?”

“啊……對。”站住的時候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他緩慢地轉過身,有點不敢直視女孩子的眼睛,自己都不知道在心虛什麽。

“他現在不安全。住我這裏,兩個人,至少沒那麽危險。”他發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很尴尬的境地,只要和應西子談論到許乘月,莫名其妙就生出一種愧疚感。

畢竟這個女孩子是喜歡許乘月的,至少以前是喜歡的,寫過情書,遭過拒絕,以朋友的身份目睹了他更多時光。

他和許乘月也就認識了幾個月,而且兩個人天差地別,生長的環境完全不一樣,工作的內容也天壤之別。

他掐了下自己胳膊,想着愧疚個什麽勁啊,搞得好像自己當了第三者。

從昨天發生那事到現在,他和許乘月都沒說一句話,臉上都是欲言又止,眼裏都是驚濤駭浪。昨天晚上他腦袋裏想的都是彎就彎了吧,你情我願,敢做敢當,有什麽擔憂的。

但到了第二天,無比清醒地去面對這件事,他又突然有點膽怯。

——許乘月是怎麽想的?

——他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應西子旋轉着手裏的口紅,嘆口氣合上蓋子,放進包裏。

“是挺危險的……也不知道他誰被誰盯上了。”她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個位置坐下。

“其實,以前體檢的時候,我都會提前預約,然後囑咐乘月帶好身份證。但是這次沒有。”

“你是故意的?”顧雲風有點意外,笑了笑坐在她旁邊。

“我本來想随便找個人領一張體檢單的,但乘月說你在這,就叫你過來了。”她雙臂交叉抱胸而坐,雙眼望向遠處的房間。

環顧四周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倆,過了好幾秒她才緩緩地說:“我覺得吧,瑞和醫院,是有問題的。”

“我爸,也有點問題。”

“啊?”顧雲風下意識地捏爆了體檢中心發的一個氣球禮品,啪地一聲遮住他的那聲啊。

“你爸?”

當年許乘月墜樓後,首先就送到了瑞和醫院icu。如果許乘月的意外墜樓有什麽隐情,最先牽連到的也的确是接收他的這家私立醫院。

“你有發現什麽?”

“我前幾天整理了下乘月這一年來的體檢報告。”她皺着眉頭,從手機相冊裏翻出自己拍下的報告單。

“乘月每次的體檢都很全面,每隔半年還會做一個全身的核磁共振。”

“體檢做全身核磁共振?”

“我爹讓弄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無奈攤手,接着說:“這些別在意,關鍵是,後來我比對了一□□檢報告中腦ct的片子,你猜發生了什麽?”

“腦ct的檢查結果被修改過?”顧雲風試探地問,他下意識地就想到這種可能。

應西子點頭:“一共十二張片子,都完全一樣,每次都用的同一個檢查結果。”

完全一樣。把它們放在軟件裏嚴絲合縫,連個不一樣的角度都沒有。

“真的片子被人為替換掉了,這些檢查結果裏,藏着什麽秘密嗎?”

許乘月做過開顱手術,還一度被診斷為腦死亡,天天給他下病危通知單,差一點就直接鋪上白布變成青煙了。對于他的情況,腦部應該是密切被關注的地方,體檢中心,瑞和醫院,卻用十二張一模一樣的虛拟腦ct圖欺騙了他。

“我試探過乘月,他沒注意到這事。”應西子捧着臉滿臉糾結:“我爸給他做的手術,又是主治醫師。這事啊,肯定跟他脫不了幹系。”

“你問問應醫生呗。”

“問過了,他老人家精明着呢,每次都把話題帶偏。”

“那就別問了。”顧雲風靠在沙發靠背上,他明白應西子的用意,以他的名義讓許乘月去體檢,得到的報告也是真實報告。真實的報告會是什麽樣子的?

他苦笑了一下,估計随着時間推移,自己和許乘月的這些故事牽扯越來越深,說不定還能見到更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顧雲風沒見過應邗,一次都沒有。這位贊譽頗高的神經外科醫生太忙,忙到根本沒有機會讓他見到。

他換了個姿勢,身體向前傾坐在沙發邊緣,雙手交叉撐着下巴,不由自主就把江海的事,江家的案子聯系到一起。江海和許乘月的情況多少還是有點相像,林想容把他轉到瑞和醫院,主治醫師又是應邗。

還有滅門案裏目前嫌疑最大的王坤,他可是應邗的助理醫師,親自帶的徒弟。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長出分支,分支又交叉成一個點,越描越深,深成一個沒有盡頭的黑洞。體檢中心的人越來越少,只聽見幾個護士聚在一起聊着八卦,談論着醫院裏新來的醫生。

他手撐着膝蓋站起來,拿着手機翻出一張自己拍攝的王坤的照片:“西子,你認識這個人嗎?”

“這誰啊?”

“王坤,土申坤,你爸的助理醫師,一個帥哥。”

“不認識。”她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搖搖頭否認。

“那……拜托你幫個忙,向你爸打聽下這個叫王坤的人。”他期待地看着女孩:“就說你今天在醫院見到他了,長得太帥,對他有意思。”

“誰對誰有意思???”她愣了足足十幾秒,伸出手啪地一聲打在顧雲風後背。這一聲很響亮,對方無動于衷,自己倒是手疼的叫出來。

“我見都沒見過這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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