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一輛巴士剎着車從街角轉彎而過。車燈掃向他們對面的一棟樓, 和旁邊的霓虹燈一起, 幾乎照亮整個大樓。

這棟樓瞬間從閃着星光的深藍變成淡黃色牆壁。就像完成了一次突如其來的變身。

許乘月放下手機, 目不轉睛地盯着它。

“你看這個寫字樓。”許乘月指着對面這棟不到十層, 高約四十米的寫字樓, 迎着顧雲風的怒氣對他說:“它剛剛,變顏色了。”

秦維在街上碰到兩人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下午他接到通知說方邢的司機醒了,本來應該立刻趕到醫院去,但他回了趟家,接了下孩子,然後吃完晚飯才慢悠悠地出門,給顧雲風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

出乎意料的, 顧雲風像遇到救星一般給了他個地址, 讓他半個小時內出現。

所以此刻他看着面前氣場怪異的兩人, 心裏不住犯着嘀咕, 把他叫來到底是幹嘛的啊?

究竟是尋找方邢, 還是來勸架的?

“你和許教授怎麽了?吵架了?”他問顧雲風,這家夥穿着件皮夾克站在路燈下,和許乘月隔了足足五米遠。

他印象中兩人之前關系挺好的,聽說前陣子許教授家裏暫時住不了, 還跑顧隊那呆了一兩個月。那現在故意隔這麽遠,是怎麽着了?打了一架?

“大男人吵什麽架?又不是小兩口。”他抖了抖寬松的外衣, 鄙夷地掃視着二人,但仔細看他們的表情,覺得也不是吵過架的樣子, 更不像是打了一架。

畢竟兩人衣着整齊也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外傷。

“你說什麽呢,我和許教授一直等着你在。”言語間顧雲風視線移到許教授身上,兩人好像還心有靈犀地眨了下眼。

所以應該真的不是打架吧。也許就是吵了一架剛和好。

“這大晚上的,也不太好辨別顏色。”秦維點了支煙,盯着周圍的高樓大廈掃了一圈。他把煙夾在指間,白色的煙圈順着風飄向北方,消失在空氣中。抽了一口他突然想起什麽,視線投向顧雲風,意外發現他并沒有什麽反應。

“你現在不對香煙過敏了?”秦維調侃着說。

“對啊,自愈了,你們随便抽。”顧雲風點了下頭,手在空中揮了幾下撥散煙霧:“可您也別對着我抽啊,二手煙有害健康。”

“德性。”秦維翻個白眼怼了一句,在路燈下站了會兒,抽完一支煙,順手把煙頭摁滅。

“現在怎麽找那個大活人啊?我們白天可是把整個南浦市紅色系的樓都翻了一遍。”秦維抱怨着。白天他跑了接近二十個地方,涵蓋居民樓,藝術宮,寫字樓,還有各種大型公司的辦公樓。周圍的建築都挨個檢查了遍,什麽也沒找着。

方邢和他口中的紅色建築仿佛憑空消失了。

“我也在想啊。”顧雲風瞅了他一眼:“既然紅色系的樓都被否了,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吧。”

“什麽可能?”

“可能方邢看到的那幢樓,會變色。”五米之外的許乘月不知何時走到他們旁邊,突然默契地來了一句。

“老秦啊,把你叫來這個地方不是沒有原因的。”顧雲風背靠着生鏽了的路燈,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打開專用手電,調到最大光線,照向面前一棟不到十層的cbd建築。

“現在我把光線垂直照向這棟樓,肉眼看到的建築外立面是黃色的。”接着顧雲風向前走了大約十米,然後轉身,再次将手電以四十五度角照向同樣的位置。

“老秦你來,從我此刻的角度看,這樓就成了藍色。”

他走到顧雲風站的位置,果然看到牆壁外立面從淡黃色瞬間變成了深藍色。配上少數亮着的燈,像是閃耀着星光的夜空。

這座建築的外立面是凸出的鋁板,鋁板兩面刷成不同顏色,一面黃色,一面藍色,随着角度的變化顏色也發生變化。垂直視線下是黃色,偏移四十五度,就變成了其他顏色。再偏移成其他角度,或許還能看到新的色彩。

“一個小時前我和許教授走到這,剛好發現這棟樓的特殊色彩。”顧雲風收起手電,拉上外衣拉鏈。

一個小時前……不對啊。秦維轉念一想,二十分鐘前他才接到顧雲風的電話,那中間四十分鐘他們在幹嘛?這麽重要的事不可能拖着,難道在打架?

但很快他的疑惑就被打斷,顧雲風接着說:“我們現在想到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像你剛剛看到的,建築外立面的顏色會随角度改變。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顏色随着光線強度變化。”

“今天是晴天,方邢報警的時候太陽應該才升起。但這個思路不太站得住腳,假如是光線強弱,顏色變化應該沒那麽大,而且現在使用這種特殊材料的建築很少,沒什麽實用價值。”

秦維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倆一眼,沒有說話。

“許教授跟我的想法是,只排查這種角度問題引起的顏色變化。”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終于明白了他們的大概想法。畢竟時間有限,剩下的十個小時裏,要迅速排除掉一些出現概率小的可能,用最快時間去解救受害人。

“我是奇怪,這大晚上的,你怎麽看這些破樓房的顏色去啊。”他現在看到這些一幢幢的樓就頭暈,心想怪不得別人都想着住別墅,別墅肯定沒這些破事,一個外立面還他媽要搞出這麽多花樣,不知道低調才是奢華,謙遜才有內涵嗎?

“用手電吧,我剛申請的,光線足照明持久,你對着不同建築外牆旋轉180度,說不定能找到變紅色的角度。”

“就算晚上光線不加,等再過幾個小時天亮了,肯定能找到方邢。”

只要他們在明天早上八點前找到方邢,就沒超過綁匪所說的二十個小時,他活着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

他也挺好奇要爆出些什麽料,放出來三個,還剩下三個。

顧雲風向上級申請了全市範圍內辦公樓所屬物業公司的登記明細,盡量縮小範圍,只實地走訪這些外牆使用特殊材料的建築。

秦維又點燃了一根煙,等在末班車已經結束的公交站牌下。街上偶爾有才下班的路人,疲憊地站在路邊打車,路燈下形單影只。

“我聽說……許教授想離開刑偵隊?”顧雲風正忙着打電話,他就走過去跟許乘月閑聊。

“是的。”許乘月點頭,立起風衣衣領:“明天我把申請交過去。”

“學校的事情太多,實在是力不從心。”他誠懇地解釋着。

“你同意了?”秦維詫異地看着顧雲風,拿手機拍了下他肩膀。猶記得幾天前這年輕人氣急敗壞地說着絕對不可以擅自離崗離職,還說什麽這是罔顧自己的尊嚴。當時就聽的他雲裏霧裏,人家離職而已,怎麽扯尊嚴上去了?

可現在不到一天功夫,顧雲風就突然改變了主意?

“不同意能怎樣啊。”顧雲風無奈地聳了下肩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許教授要辭職我還能強迫他不成?”

“能啊,你之前都能強迫我們不吸煙。”秦維漫不經心地提着舊事,記仇的本性暴露無遺。

“靠。”他小聲罵了一句,強行辯解說:“那是因為吸煙有害健康,我怕你們英年早逝。”

顧雲風盯着手機,浏覽着深夜依然不停傳來的郵件,一心二用地說着:“反正這事就這樣了,我到時候幫許教授催催,讓他的手續趕緊辦好,速度走人。”

說完他擡頭,眼神又溫柔起來:“了卻你一樁心事。”講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像是達成了某種秘密宣言。秘而不宣,你知我知。

而許乘月低頭笑了下,附和着點頭:“不過離職這事我還沒跟陸教授說,要不你們先幫我瞞着?”

“我還真不能讓他知道。”他一臉擔憂,雙手插進風衣口袋,無助地看着顧雲風。

“行吧。”顧雲風嘆了口氣:“給你瞞到手續辦好前,後面你就得聽天由命了。”

秦維看着兩人一唱一和的樣子,聽得一知半解,不知怎麽很想掉頭就走。他總覺得自己的存在好像破壞了什麽氣氛,但又說不清是個什麽氛圍。只覺得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暧昧,暗流湧動,充滿陰謀。

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地鐵都快停運了。行人少的可憐,都回到了遠處有燈火的家。在這種不眠的夜晚,陪伴他們的,大概也就只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了。

秦維低下頭,看到一只流浪狗蹒跚着走到他跟前,圍着他一直繞圈。他彎下腰,拿出從便利店買來的火腿,喂給這可憐的小家夥。

許乘月遞給他一瓶熱咖啡,顧雲風站在不遠處依然打着電話,大約過了十分鐘,他才轉身向自己和許教授走來,說着五分鐘後趙局就會讓人把全市範圍內,登記過使用特殊材料外牆的建築資料傳給他。

看着相視一笑的二人,不知怎麽秦維回想起之前的疑問——

前面自己沒來的那四十分鐘,這兩人究竟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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