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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不止一次後悔,大姐死的時候,後悔為何讓她踏入王家這個泥沼,林伯、武館弟子死于非命時,埋怨自己為何救不了他們,還有弟妹……他們還那麽小……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她緩慢咽下口中的馄饨,胸中淤積整宿的患得患失終于消散。

既然重回十五歲,她拼死也要在這個吃人世道裏,保全楊家,保全楊家武館。

飯後,林嬸要将楊三丫與楊小弟帶出去,楊雯出聲阻攔,許是着急些,忍不住捂嘴咳了聲。

“二丫頭如今生了病,自然是要好好養病才是,小孩子太吵鬧了……”林嬸不贊同道。

“……無礙,林嬸,讓他們陪陪我吧,看着他們,我心裏高興。”楊雯緩過氣來,沖她笑了下,面色偏白,神色沉靜,看着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年人,倒像是個飽經風霜雨打的垂暮老人。

林嬸邊說話,邊還要分心看顧楊小弟這只橫沖直撞的小老虎,沒注意到楊雯的異常,只是有些詫異,這個二丫頭向來喜靜,幾個孩子中性子最冷,怎麽突然待人親近了好些,轉念一想,如今楊家只剩他們姐弟四人,楊家武館要經營下去,他們合該姐弟齊心,更加親厚才是。

遂不多加阻攔,替楊小弟脫了鞋襪,塞進楊雯懷裏,又收拾了碗筷,出門忙活去了。

楊小弟咧開嘴,露出兩粒小米牙,沖楊雯樂,邊笑邊伸手抓她落在身前的黑發。

楊雯不去制止,由着他玩鬧,偶爾被不知輕重扯疼幾下,也不生氣。

圓桌旁,楊三丫有些羨慕,兩只小手放身後,相互捏了捏,大姐二姐她們果然最疼小弟,從前便是這樣。

“……三丫,地上涼,當心凍着。”楊雯掀開被角,沖她招手。

楊小弟也拍着小手,“……姐姐!來!來!”在他心中,幾個姐姐都對他極好,她們都是他最最親近的人。

心中那絲酸楚不翼而飛,楊三丫高興極了,奔向他們。

姐弟三人在床上玩鬧好半天,等玩累了,便窩在暖烘烘被窩裏,你挨着我,我挽着你,又睡着了 。

……

楊家書房內——

“你們師兄弟也知道,這個月武館生意差,但你們放心,該給你們的月錢,一分也不會少,今日便将這個月月錢算清,一人兩塊銀……”楊芸對屋內兩人說道。

兩人都是中等個兒,身形魁梧,穿着楊家武館統一分發的衣服,厚實藍襖搭配黑色棉褲,手上戴着露出半截手指的護腕。

“大小姐,這錢我不能收!我這條命是師傅救的,若是沒有師傅,我怕是早就餓死,不知爛在哪個臭水溝,屍骨只怕都白了,”其中一黑臉漢子着急打斷,眉心處凹溝很深,“如今楊家糟了難,我萬萬不能收這錢!”

“師兄說得對,若不是師傅借錢給我娘看病,只怕……如今師傅他老人家走了,武館用錢的地方多着呢,月錢啥時候給都成,不急在一時半會兒……”另一人也跟着擺手。

楊芸與林伯對視一眼,轉過頭又解釋道。

“我知道你們是好意,楊家武館被重金挖走大批弟子,只剩你們二人念舊情,留在武館,這份情誼我心領,但你們也有家人供養,各自有各自的難處,臨近除夕,買些吃的用的,陪家裏人好好過個年吧。”

聽楊芸如此說,二人都沉默了。

他們一個成婚不久,家中有個懷了孕的媳婦,另一個有久病在床老母要供養,家裏的确缺不得銀子。

兩人胸口堵得慌,但一想到家裏人,他們終究還是咽下推辭,默默收了銀子。

……

核對完近幾天的賬目,楊芸不禁發起愁來。

她荷包裏原有十枚銀元,買了肉,發了月錢,再加上些雜七雜八花銷,如今只剩下四枚,唉……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呢。

楊芸憂愁地往窗外看了眼。

連日來的漫天大雪,總算是消停下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好,算不上暖和,但也沒前兩日那樣凍人。

楊芸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心情莫名跟着好了一些。

忽然,看見一人蹲在自家牆頭,不知在做些什麽,心裏一驚,連忙跑了過去。

“……小雯,你這是在做什麽,病才剛好,怎麽又出來吹風!”楊芸小聲喘了口氣,忍不住仰頭責備道。

楊雯扭頭看她,“姐,我都擱這兒呆半天了,你才發現?”

“……你還有臉說!”楊芸柳眉倒豎,“你忘了上次生病疼得難受,真是半點不讓人省心!”

楊芸長得像極了楊母,性子也像,溫和腼腆,極好說話,難得見她發火。

楊雯乖乖跳下牆,落在她大姐身前,這舉動惹得楊芸又訓了她一句。

“那麽高的牆頭你也敢直接跳下來,你可真是……真是……”楊芸被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楊雯乖覺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哄道:“……姐,你看今天天氣多好,趁街上雪還沒化,我能不能出去玩會兒?”

“你……”

楊雯連忙舉手,“我保證不惹事!”

“也不走遠,不跟人嗆聲,遇上找麻煩的人,我扭頭就跑。”

“姐,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兩日,骨頭都躺酥了,你就放我出去透透風吧。”

“……你把我要說的話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只能允你出門了。”楊芸無奈,心想二妹上次之所以發燒,除了着風寒,只怕與她整日被關在家裏有關。

前些日子,楊雯在街上碰巧遇上幾個被撬走的武館弟子,雙方一言不合,動了手。

那之後,楊芸就不許她出門了。

事情已經過了十幾天,也該放她出去散散心。

楊家武館所在鎮子,名叫寶山鎮,因鎮子北側一座大山得名。

那是一座深山,遠望過去,雪峰綿綿,山尖被埋在厚厚的雲層中,一動不動。

前兩年,有個鎮上人進山砍樹枝,被不知哪裏來的野獸撞斷了腿,哭天搶地的,慘叫聲傳遍小鎮,自那以後,沒人再敢進這山裏。

此時,楊雯背個背簍,站在山腳下。

大山外層光禿禿的,樹枝被人折斷燒了柴火,再往深處望去,卻半點兒足印都沒有,滿眼望去冰白裏泛着青光,只有積雪延綿不斷與烏壓壓的樹林。

楊家大姐每天都在發愁,楊雯也知道她心裏着急,楊家武館的确窘困,沒糧,沒錢,沒人。

不論做什麽事情,總要先要填飽肚子,才有力氣。

楊雯小時候,曾幾次跟着楊父進過這山裏,知道這深山中有條不淺的溪流。

她正是沖着溪流中肥魚而來。

鎮子上倒是有兩條結冰河道,楊雯卻連看都沒去看一眼,人若是餓極了,連樹皮都啃,何況是不要錢的魚兒呢,那河道中的魚怕是早就被人釣光了,便是還有漏網之魚,想必也有許多人排隊等着魚兒上鈎呢。

腳後跟用力在冰堆上跺了跺,心想幸好雪沒化,反倒凍成鐵板一塊,若是化成水,這路可就難走了。她朝四周瞥了幾眼,見四周沒人,這才快速鑽進林子裏。

随手折了根粗樹枝,順着蜿蜿蜒蜒雪路,楊雯一路試探着往裏走,憑借兒時記憶,拐拐繞繞大半天才找到那條冰封溪流。

楊雯倒是不怕什麽猛獸,畢竟也沒人真見過,都是聽別人瞎說,指不定是些野豬之類,何況這冰天雪地,即便真有野豬,也該冬眠去了。

伸手摸了摸冰面,敲了兩下,還挺厚實,她從身後背簍中掏出一把刀。

那是一把三寸長的刀,她身量小,用不慣長刀,楊父特意在打鐵鋪子給她定做的。

她用尖刀在冰面戳了十幾下,才鑿出一條裂縫,擡眼往兩側瞅了瞅,撿了塊石頭,在冰面上生生砸出個手掌大的洞。

……

盯着背簍裏甩着尾巴,活蹦亂跳,明顯剛抓來的魚,林嬸驚呆了。

“這……這大冬天的,你釣魚去了?”

楊雯這趟收獲頗豐,捉了十多只肥美活潑的魚兒。

“嗯。”她應了一聲,解開繩索,挑挑揀揀,挑了折騰最厲害的兩只,用刀柄重重敲魚頭,擡頭望林嬸,“……嬸子,我想吃魚片鍋子。”

“……行行,我的二小姐啊,想吃咱就吃。”林嬸也不知說楊雯什麽好,說她不懂事,不知道愛惜自個身體,但看了眼背簍裏那些用草繩捆緊的活魚,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二丫頭長大了,定是知道家中困難,才去河裏捉了魚來。

她拎起被楊雯拍暈的兩條魚,拿到外面處理。廚房地方小,可不能在這裏開膛破肚,不然那魚腥味幾日都消不掉。

這日晚上,楊家四姐弟、林伯兩口子,外加兩個師兄弟,湊在一張大桌子上,吃了頓鮮美滑嫩的魚鍋盛宴。

衆人口味不同,林嬸特意做了兩鍋,其中一大鍋裏撒了許多辣子。冬日天冷,紅紅的辣子吃到嘴裏,被熱氣一激,身上也跟着暖和了。楊芸口味清淡,與林嬸楊三丫、楊小弟一塊,吃沒放辣子那鍋。

吃魚片鍋子,不配糙米飯或是粗面饅頭,林嬸在大鍋兩側貼上玉米餅子,金黃色玉米餅子配上鮮濃魚湯,要多香有多香!

魚湯的味道鮮濃,畢竟是野生河魚,切成片,不厚不薄,燙過之後,味道非常好。這不,飯剛吃了沒幾口,林伯起身去拿了酒壺和酒杯,他還問師兄弟喝不喝。師兄弟連忙搖頭,師傅曾叮囑過,喝酒誤事,練武之人能不喝盡量不喝。

林伯也沒勉強兩人,他不是貪杯之人,只是今天飯菜實在太合口味,倒了小盅白酒,時不時抿上一小口,惬意得很。

林嬸刀功好,切出的魚片沒一根刺,楊芸才放心楊三丫與楊小弟自己吃飯。

她胃口小,不大一會吃飽了,放下筷子環視一圈,心中感嘆一聲,大家夥好久沒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頓飯了。

楊父在時,時常留徒弟在家吃飯……現在他走了,只剩兩名還念着他的弟子,他們雖然在武館幫忙,卻不在楊家吃飯,回自個家吃飯,楊芸知道,他們兩人是好意,二人胃口大,一頓能吃不少糧食,楊芸還真不敢留他們在家吃飯。

想到這兒,她瞅了眼,嘴巴辣得紅彤彤,還在用筷子撈魚片的楊雯。她進食速度快,吃相卻不難看,與狼吞虎咽師兄弟相比,稱得上優雅。

原本楊芸還打算,等吃完飯問問她,從哪捉來的魚……想想還是算了,有什麽可問的,人沒事兒,還能吃得飽,吃得好,這樣挺好。

這頓飯下來,衆人都吃了個肚兒圓,而且鍋裏還有剩,兩條魚加在一起快二十斤,別說這幾個人,便是再來個精壯能吃的漢子,也是足夠了。

師兄弟赧然,他們二人原本還想推辭,說要回家吃飯,誰知,就他們二人吃得最多……這話不太對,除了他們倆,楊雯師妹也挺能吃的。

林伯年紀大了,胃裏不能積食,吃不了多少,那大鍋魚肉和餅子幾乎被他們三人平分了,她也不怕辣,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細胳膊細腿的,肚量還挺大,師兄弟對視一眼,心中紛紛豎起大拇指。

臨走時,楊雯給他們一人捆了條魚,讓他們帶回家給家裏人嘗嘗。

這回師兄弟都沒推辭,道了謝,拎着魚,樂呵呵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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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求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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