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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少覺得自己應該是眼花了。
他想象了千萬種場面, 從未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他想不明白,楊雯怎麽就哭了呢。
她擡手遮的快,臉長得也小,卻被緊緊盯着新奇場面, 一瞬不瞬, 生怕錯過精彩片段的齊少抓了個正着。
擡手飛快摸了下巴, 啧。
依他了解,楊雯應當是那種哪怕流血, 也能笑眯眯咬死對方的人啊,哪會這樣輕易流淚……
……莫不是舅舅的人前去試探時,失了分寸。
齊少探究視線掃過那名被捆住的人, 手腳均被綁住,那人臉上還帶着傷,正憋紅了臉,奮力想要掙脫身上的繩結, 奈何楊雯捆得極為結實,那人手腳磨破了皮,磨出道道血痕, 也沒能掙脫半分。
又悄咪咪斜看了眼舅舅,白玉般臉上, 沒有什麽表情,齊少沒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麽喜惡。
舅舅這人一向如此,心思藏得深。
即便如此, 他依舊能從眼前詭異場景中,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不知想到什麽, 齊少心中嘿嘿笑了起來,簡直壓制不住他內心的激動之情。
事出反常, 必有奸、情!
……
楊雯沒料到她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五爺,五爺比前世初見時要年輕些,坐姿端正,面色蒼白,氣勢卻不減半分。
她也終于明白為何會覺得齊姓少爺眼熟了,上一世她曾在五爺住處,見過對方一面。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楊雯放下手,面上已經恢複正常。
她擡眼,盯着那人,努力用平穩語氣拱手:“……爺。”
眼珠一錯不錯,看得十分珍惜。
“……哈哈,舅舅,這便是我替你尋的護衛。”齊少在旁幫腔,還一個勁給楊雯使眼色,“還不走上前給我舅舅瞧瞧。”
楊雯心口有些發慌,一句話也說不出,只依言向前走了幾步,呆頭鵝一般。
霍五爺聽說他這外甥替他尋了個貼身護衛,只當對方在開玩笑,是不打算将人留下的,提前調查了對方家底,本地的武館出身,家裏糟心事兒不少,這才來應聘護衛,之所以找人試探對方的功夫,只是想尋個由頭,将人打發了,此時,見對方呆愣愣盯着自己瞧,微微蹙起眉頭。
霍五爺臉上帶着病容,路上颠簸勞累,臉色有些難看,他擡手捂嘴,輕輕咳了幾聲。
孫管事站在一旁,給他倒了杯參茶。
伸手接過,慢慢喝進肚裏,臉色還是不見好。
五爺身邊那位老管家,此次沒能跟來,特意派了書信過來,讓他好生照顧五爺。
這位爺身子骨向來弱,孫管事不敢大意,在旁小心勸道。
“……爺,您這幾日路途勞頓,想必累得很,不如今日先歇下,不然您這身子骨怎麽受得住……”
霍五爺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微低頭又喝了口參茶,期間視線掃過堂下。
那頭,人高馬大的漢子會意,主動上前,将兀自被捆着的人,松了綁,手起刀落,動作幹脆利落。
這人是霍五爺身邊的護衛隊長,名叫趙品戎,在五爺身邊已有十餘年。
他原以為齊少只是鬧着玩,沒想到還真請了個高手來,如此輕易便捆了人,偏偏這高手還不顯山不露水,貌不起揚,但不得不說……只可惜是個女子,不然實在是個合适人選。
五爺向來不近女色,根本不可能留個女護衛在身邊。
楊雯此時根本注意不到旁人做了些什麽,半副心竅被凍住般,一動不動,另外半副如噴薄而出的岩漿,滾燙灼人。
“可會騎馬、使槍?”五爺的聲音傳入耳中。
微微啞的嗓音響起,像是煙熏過後的嗓音,但楊雯卻知道,這位爺從不沾煙,對時下許多達官貴人偏好的福祿膏更是深惡痛絕,他說話聲音乃是天生的病嗓,微微發啞,聽在楊雯耳中,覺得這聲音真是好聽極了。
“……會一點兒,用不好,”楊雯愣愣找補了一句,“但我可以學。”
她說的是實話,前世她擅長的是刀劍與近身工夫,作為一名殺手,要想出色完成任務,槍法一定要準,她并不合格。
至于騎術,楊父倒是教過她,只是練得時間短,騎得并不很好。
霍五爺聽後,又看了楊雯一眼,眼神淡淡的,臉色如常。
……
楊雯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出了屋子,整個人還渾渾噩噩,如那日夢裏般,不敢置信。
回了屋,僵直坐在椅子上,擡手猛地灌了口涼茶,這是她剛回屋時倒的,這會兒早已經涼透了。
涼茶入肚,楊雯渾渾噩噩的腦子勉強清醒了大半,過了一會,她“啊呀”叫了一聲,握茶杯的右手兀自發着抖,一股巨大的驚喜,後知後覺冒了頭。
“……五爺。”
“……我見到五爺了。”
楊雯腳步輕快,繞着屋子晃了十幾圈,興奮地恨不得爬到梁上,晃上幾個來回。
屋內擺件齊全,日常起居用品一應都有,窗邊還放着水盆、毛巾。
楊雯咧着嘴,走到窗邊,用毛巾沾了涼水,敷在臉上,被涼的一個激靈,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是平靜了些許。
翹起的嘴角,卻是怎麽都收不住的,取下毛巾,扭過頭便見有人倚在門邊,姿态閑适,一雙眼睛滿是戲谑與驚奇,仿佛已經看了許久。
楊雯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回了頭,手上利落擰幹毛巾,複又挂好,這才轉身輕笑道:“齊少來此,有何貴幹?”
口中啧啧兩聲,齊少提起半邊衣擺,擡腳跨進門內,奇道:“你心情不錯啊,從前見我,從來沒個笑臉,如今這帶笑的模樣,倒是看得我,有些害怕啊……”
聽了這話,楊雯難得沒反駁,嘴上笑意也沒收,只道,“齊少是我的貴人,我怎麽會對貴人不敬呢?”
有人對她說過這話,當時她還不以為意……如今看來,這人當真是她的貴人。
怪不得,齊少身邊明明不缺護衛,卻還要重金招人,楊雯并不蠢,如今從巨大驚喜中恢複神智,不過幾個來回,腦中就想明白了七七八八。
護衛是替五爺招的。
齊少身邊不缺人保護,缺人的是五爺。
兩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笑,各有各的心思。
入夜,屋內燈火通明,寬大的屏風上映照出影影綽綽的影子。
五爺正伏于書案前作畫,低着頭,很是專注,燈光下背影清瘦。
趙品戎走入屋內,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爺,您當真要留下那女子?”他躬身問道。
霍五爺漫不經心點了點頭,回想起白日見到楊雯的情景,畫筆突然一轉,于梅峰之上,勾勒出重重一筆。
“為何?”趙品戎實在不解,“她武功的确不錯,但是……”
身手好的人,多于過江之鲫,為何偏偏是她?
為什麽?
為什麽偏偏是她?
霍五爺想了許久,停下筆鋒,淡淡開口。
“她是出現在我夢中的那個人。”
此言一出,趙品戎露出萬分吃驚的神色。
“怎麽可能……”
五爺的确與他說過,有段時間經常做同一個夢,也正是因為這個夢境,五爺才會千裏迢迢,從上京跑到東陽鎮,來這溫泉莊子修養一段時日。
并且囑咐他暗中調查夢中那個人是否真實存在。
趙品戎曾覺得十分奇怪,五爺從來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怎會對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境如此執着。
“您确定沒有認錯人?”
“她與我夢中那人長得一模一樣,我不會認錯。”霍五爺低垂眼眸,“我已看過孫掌櫃手中的詳細資料,除了姓名、長相之外,她還有一對尚未長大的弟妹,這與我夢境中的情形一般無二……”
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是以霍五爺最初知道女護衛名叫楊雯時,并未有多大反應,未曾料想到,除了姓名,這人的長相也與夢境中一模一樣。
趙品戎還是不敢相信,怎麽可能會有這樣巧的事。
“吩咐你的事,可有辦妥?”霍五爺重新執起畫筆。
“……兩名護衛的身後事,我已傳人安排妥當,他們的家人都給了豐厚的銀錢,而且吩咐人多加照看,若是他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可以上門求助。”
霍五爺放下畫筆,視線落在畫上好似随風搖曳的梅花枝,淡淡道,“他們的親人是因我而死,不要怠慢他們。”
“您放心,此事我定會處置妥當。”
他們一行人在來此處的路上,遭到伏擊,兩名跟随他多年的護衛身死,趙品戎目露哀痛,那兩人跟随他多年,情同手足……他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活捉了一名刺客,但沒從他口中問出什麽,咬舌自盡了。”
五爺垂眸,以手指輕輕揉了揉眉心,撫平眉尖細細褶皺。
……
霍家乃是上京世家,規矩極大,出入須有人服侍,只是霍五爺此行一切從簡,沒有那許多規矩,且他不喜有人近身,一應事物,或是管事,或是小厮來打理。
有人推門,腳步輕快走了進來,伺候淨手淨臉等一幹事宜。
來人動作利落,輕手輕腳,末了,擺滿一桌的飯食,看着雖然清淡,味道卻誘人的很。
等人乖乖站定,五爺這才淡淡道。
“你是護衛,不是侍女,無須做這些事。”
楊雯動作頓了頓,心花怒放,五爺此言,表明他願意收下自己做護衛。
她擡頭沖五爺笑道。
“齊少昨日同我說,我是您的貼身護衛,如今您身邊缺人手,這些事情……我也能幫着孫管事分擔些。”
少女未施粉黛,天然去雕飾,眼波流轉,透出一股天真乖巧勁兒來,十分吸人目光。
霍五爺卻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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