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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傅菁兩人走後一刻鐘內,周嬴竟突然出現在門口。他看着敞開的大門,眉心猛然一跳。連忙三步作兩步,飛掠至木屋門口。
将腦袋探入其中,直到看見董宜修安分守己地坐在床上,他才松了一口氣。
董宜修聽到動靜,稍稍擡起頭來,不想卻看到周嬴的身影,心中慌亂非常,于是迅速垂下頭去,裝作一副絕望心死的模樣。
好在周嬴确認人沒逃走後,未曾察覺少年的異樣,也不再管對方的死活。他覺得鄒意哪怕能清醒過來,也跑不了多遠,若現在立刻前去追趕,說不定還能将人抓回來。
他這樣想着,自然也就這麽做了。周嬴決然轉身,打算循着鄒意離開的蹤跡,一寸一寸地找尋。
董宜修莫名察覺了周嬴的打算,眸中盡是忐忑不安。但他根本不敢開口阻攔,以免讓周嬴産生懷疑。此事本就是他一人的想法,一人做事一人當,切莫牽連傅長老才是。
周嬴再也不管木屋裏移動困難的俘虜,直直朝着大門奔去,但行至中途,旁側突然出現一男子的手臂,将他的前路擋了個嚴嚴實實。
“段清雲,你幹什麽,讓開!”
段清雲挑眉,收回手臂。周嬴見狀,誤以為這是來自對方的讓步,作勢運用輕功,卻被人用力壓住肩膀。
“你差不多得了。那小子早就跑沒影了,你現在才去追,又有什麽意義?”段清雲的眼中帶着淡淡的嘲弄,像是覺得周嬴十足可笑,他不慌不忙地在對方周圍轉了一圈,繼續道,“再者,條件可是你親口答應的,什麽時候,連太乙莊的長老都說話不算話了。”
“……”
周嬴咬了咬牙,話語在嘴邊來回滾落兩圈,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他仍然對段清雲有所忌憚,畢竟與此人┟說奈O招裕跟與虎謀皮不相上下。
于是,周嬴不得不壓下心頭那點微妙的不爽,放松緊繃的身體,将追趕鄒意的想法暫且擱置。
他斜眼看向段清雲,語氣并不太好,但已經沒有了起初的急切:“你怎麽又來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清閑得很,成日跑我這裏來到底要做什麽?
段清雲聳聳肩,向外側走動幾小步,與周嬴于相反方向并肩那。他看似随意的開口,實則這些謊言已在腦海中排練過成千上萬遍,于是話說出口時,臉上半點牽強都不顯:“我無聊啊,才騙了仙君,現在又不敢回無上晴,沒地兒去,就只能來這兒咯。”
周嬴橫了他一眼,倒是沒懷疑對方言論的真實性,聞言也不再管其他,轉過身,朝着木屋走去。
段清雲看着周嬴離開的背影,嘴角的笑霎時落下,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氣沉沉。
而尚在擔心師兄安危的董宜修,突然再次聽到腳步聲,他擡眼看去,竟是去而複返的周嬴。
沒來由的,他心中巨石陡然落下,周嬴無功而返,這大約就表明,師兄應該安全了,他的臉上不禁露出欣喜。
周嬴最是看不慣他這副表情,自發以為是對方給予自己的嘲笑。冷嗤一聲,直接伸手抓過掉在石壁的鐵鏈,用力一扯——
董宜修被這力道拽得直接掉落床下,發出劇烈的響動,摔得他眼冒金星,全身都開始疼痛起來,手肘也擦破了皮,大約是剛才不小心撞在床角所致。
見少年仍舊在自己手中苦苦掙紮,周嬴的表情好看了許多,仿佛手中拿着的是犬類的牽引繩,董宜修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間。
“你以為你還是什麽武林盟主的兒子嗎,甩臉色給誰看,知道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一只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周嬴字字誅心,就是想要看到董宜修的痛苦神情,以羞辱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他所說的話,卻并沒有讓少年露出什麽額外的情緒。
于是周嬴更加憤怒,近乎是在咒罵着,完全失去從前身為太乙莊長老的修養:“你就是個牲畜,聽懂了嗎,牲——畜——”
董宜修默默握緊拳頭,表情總算難堪了些許。說到底,他不過也只是個尚未及冠的小少年,哪怕經此大劫,心性有所沉澱,卻還是無法将情緒完全收斂。
可周嬴并不滿足于奚落對方,他像是不耐煩了似的,輕輕扯動手中鐵鏈,發出清脆的響動,倒真像是在喚小狗一般。
“行了,本莊主也懶得跟你廢話。人,我已經放走了,你的承諾呢,什麽時候兌現?”
周嬴捏緊手中鐵鏈,享受其上撞擊發出的聲響,以及面前少年隐忍的眉眼,他吹了口氣,彈走手背上不存在的灰塵:“不過我先警告你,如果這個秘密不足以讓本莊主動心……”
他話音漸散,下一刻,卻突然單手掐住了董宜修的脖頸,狠聲道:“你的小命可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董宜修伸出手來,拼命拍打着周嬴的手臂,眼中是滿滿的求生欲,示意他會說,他什麽都說。
方才得到喘息的機會。
董宜修在床下劇烈咳嗽,仿佛快要将心肺都咳出來,但他不敢再耽擱,生怕周嬴取走自己的命。
即可做出了個招手的動作,示意周嬴附耳過來。
……
一炷香過後,周嬴從木屋走出,全身盡是神清氣爽,毫不掩飾的笑意讓人一看就知他心情極好。
他甚至對段清雲也有了些好臉色,還笑着打了個招呼,然後堂而皇之地走出大門。
段清雲沉默地看着對方離開,在原地思索片刻,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走進了關押董宜修的木屋。
他一進去,就看見某個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仍舊在因恐懼而瑟瑟發抖。
但段清雲這次卻沒有那麽好心了,攙扶對方坐到床上後,他直接居高臨下地問:“你就這麽出賣了他?”
或許是被“出賣”兩個字戳中了死穴,董宜修眼中突然迸發出洶湧的淚水,他捂着腦袋,近乎崩潰出聲:“我實在沒辦法了,不這麽說,周嬴會殺了我的,我還不想死,我想等着師兄回來救我。”
若不以慎樓是十方獄魔王這個秘密作為交換,周嬴恐怕再不會對他留手。
董宜修之前送走鄒意時多麽堅定,現在就絕不會後悔自己的行為。但再一次陷入孤立無援之境,作為他這般年歲的少年,恐怕很少有人能夠真正保持鎮定。
現如今,他在周嬴面前僞裝的淡定全被擊碎,巨大的恐慌感接踵而至,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董宜修重重地喘上兩口氣,卻還是哽咽不止,他突然覺得全身發冷,打了個寒顫,就此暈倒在地。
後腦磕在地上之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段清雲冷眼旁觀,半晌,還是輕嘆了口氣,俯下身将其抱在懷裏,再放回床榻之上。
他順便為董宜修掩好了床被,但停留在被褥上的手遲遲未曾收回。段清雲看着董宜修額角滴落的冷汗,在睡夢中依舊停止不住的夢呓。
就像是在哄睡似的,忍不住輕輕地伸手拍了拍。
*
三洲。
與五洲人人争鋒相對的氛圍截然不,這是一片寧靜祥和的安居地,古往今來,都是無數隐士高人養老的場所。
任由時間不疾不徐地游走,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是難得一見的天下大。
誇贊最多,但事實上,甘願留在三洲的人并不在多數,只偶有聖者或是年邁老人身在其中,享受近似停滞的時光。至于保有上進心的年輕人,則大多都離開此地,去別處找尋晉升的機會。
或是飛升成聖,或是埋骨他鄉。任為何者,實則都不足與外人道也。
裴頌哼着小曲兒,正手握花澆,給庭院中的植物澆水,大小不一的水珠從壺口滴落下來,順由花心流至花莖,最後滲透浸入土壤,完成所有的吸收工作。
他成日與花鳥為伴,樹木作陪,看上去很是閑适,根本未依據外界所言,懷揣着雲游天下的匆匆。
但神醫裴頌神龍不見尾倒不是空穴來風,他雖被世人稱為神醫,卻并不因名譽有半點輕狂無禮。
對于好奇來尋的客人,他反而以推脫為上,謝絕觀賞。除非所遇為疑難雜症,裴頌或許才肯認認真真地接待來訪者,否則,便直接伸出食指,點向門口,示意對方去隔壁的店鋪抓藥治病。
身側有微風徐徐,撩起裴頌的頰邊細發,他仍不慌不忙,把花澆壺嘴對準下方月季,一股腦将壺中水倒完,植被徹底澆盡,他方才慢悠悠地接住身後來勢洶洶的拳頭。
百般無奈地搖頭,捏着宣染的拳頭慢悠悠地放下:“你這小孩,怎地不知疲倦,你之前有修為都打不過我,如今重傷,難道還想靠蠻力硬抗?”
見宣染又要開口,裴頌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連從未有過的偏頭痛都開始發作,他近乎威脅道。
“我都已答應你,等你痊愈便即刻啓程。再有今日之事,我就不跟你去了。”
話雖如此,其實多日以來,裴頌對宣染的小打小鬧一再放任,最多不過嘴上責罵兩句,然後不了了之。
但宣染遲鈍,根本感受不到裴頌故意釋放的信號,他當真認為自己的行動惹惱神醫,一聽對方說不去,立馬急了眼。
“不行。前輩您答應了我的,怎麽能言而無信。再者,我的傷真的全好了,不信您看。”說着,他在原地蹦跳一番,在仿若蝴蝶似的,伸出雙手用力撲棱幾下,然後成功扭到重傷剛愈的胳膊。
見小少年動作一頓,随即用手捂住單臂,額上汗珠霎時滴落幾顆。哪怕飛快地吞下了嘴中呻.吟,也無法掩蓋痛苦神色,凄慘得很。
裴頌甚感無語,走上前去,助其脫臼的胳膊複位,恨鐵不成鋼般吐槽:“你說你這是何必,身體是自己的,騙我又有什麽意義?”
宣染扁扁嘴,忍住骨骼歸位的劇痛。随即開始大口呼吸空氣,恰在此時,他突然注意到腳邊的月季,眸中的神情陡然變化。
似乎是一個極為複雜的眼神。
“前輩,那個……你的花好像快死了。”他有些不忍直視,移開眼來。
裴頌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果不其然,晨時還開得嬌豔的月季,已然被他那一番胡亂地澆水,徹底淹沒在汪洋中,尚且還艱難地茍活着。
裴頌:“……”
兩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誰能想到,名滿天下的神醫,私下裏竟然是個手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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