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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裴頌将手搭在賀聽風手腕上,替對方診脈。這些年他也遇到過不少真氣紊亂的病例,不過像仙君這般脈象,的确還是頭一回。

他沉默片刻,看着賀聽風的眼神頗為複雜:“你這病,無藥可救。”

裴頌是實話實說,但慎樓怎麽可能接受。聞言,不禁将世間所有的疑難雜症都往師尊身上堆砌,若非如此,怎會連大名鼎鼎的神醫都束手無策。

“裴老妖,你別是懶得相救,才胡說八道吧?”

裴頌無言以對,慢悠悠地吹開茶泡。好歹賀聽風不想徒弟惹得神醫氣怒,便輕斥一聲,實則不帶任何額外意味:“阿樓,怎麽能對神醫無理。”

此話過後,慎樓一腔怒氣突然被短短“阿樓”兩個字澆滅,他莫名其妙感覺心情頗為愉悅,這是否也代表,恢複記憶的師尊并沒有責怪自己?

他這副喜上眉梢的模樣,活像是得到什麽寶貝。裴頌的嘴角抽了抽,心說這家夥真是完全不懂得掩飾,只好借由茶杯阻擋自己的無語。

不過賀聽風聽到這句話,面上并未透露出意外的表情,就好像是早有預料。他對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心病根本不可能簡單憑借藥物治療。

仙君思索片刻,還是率先将心中的另一個期盼問出口:“那請問神醫,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裴頌古怪地瞧瞧仙君,複而轉頭,跟慎樓對上視線,不明白他們到底遇到了什麽,怎麽一個二個都問這個問題。

難不成是修煉過度傷了神經,連這般不切實際的想法都能道出口。

“說來也巧,你徒兒方才也問過我,不過哪怕是仙君您親自問,我還是那個答案,沒有。”面對賀聽風,裴頌還是微微故作矜持,收斂本性,一副天機不可洩露的高深模樣。

賀聽風的期待落空,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起來。好似相對于醫治自己,還是董宜修能夠複活更值得期待。

慎樓在一旁看着,心情也說不上好,他自然不願意看到師尊如此難過的表情,盡管他對其他人的生死都不太關心。

好在賀聽風沒有頹廢太久,面上重新恢複如初。他擡起頭來,同身側的徒弟對視,輕聲哄他:“阿樓,你先出去一會兒,為師跟神醫單獨聊聊。”

慎樓其實并不太願意,因為他不知道還有什麽秘密是連自己都聽不得的,于是賭氣般杵在原地,不肯挪步。

主殿還有外人在場,賀聽風拉不下面子跟徒弟膩歪,但看慎樓這副模樣,恐怕是不願意聽從。

仙君又舍不得斥責,暗中瞥了眼裴頌,意識到神醫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他猶豫片刻,只好拉住了徒弟的手,輕輕捏上一捏,再哄。

“聽話。”

眼見師尊這麽求他,慎樓無疑被哄得心花怒放,頓時一把拽過尚且沒搞清楚狀況的宣染,走到殿外等待。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賀聽風才半是尴尬半是無奈地對着裴頌淺笑:“見笑了,我徒兒有些黏人。”

話雖如此,仙君眸中可一點都看不出不好意思,反而盡數是驕傲,仿佛想要昭告天下,他有個多麽聽話的徒弟。

裴頌挑眉,倒是沒說什麽,也沒拆穿仙君的小心思,只是自顧自地飲茶,僞裝深沉。

好在賀聽風的情緒很快便穩定下去,半晌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有些幼稚,不自覺輕咳一聲,迅速轉移話題。

“敢問神醫,方才可是您入了我的夢?”他直言不諱,半點保留也無,面上全是真摯。賀聽風似乎已經确定,也沒想過要等裴頌應答,只是繼續開口,“您所言到底為何意?”

裴頌放下茶盞,倒是沒有第一時間作答,而是神秘莫測地左顧而言他:“仙君不擔心自己,反倒擔心起徒弟來?我瞧你那脈象,活像是将死之人的預兆。”

賀聽風充耳不聞,只是疏離客氣:“那便不勞神醫費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阿樓他如今的心魔,究竟嚴重到了什麽程度?”

裴頌撇撇嘴,嘆息一聲,他的年紀較之仙君相差不大,僞裝深沉時卻總有種年邁老者的感覺:“那倒是,我的确沒法管。不過我總算知道慎樓那小子的脾氣是從何處學來的了。你們師徒二人都是一個性子。”

“罷了。我便同你實話實說,修煉禁術之人本就會遭受心魔所擾,且是視其修煉程度而定,恐怕沒人比仙君您更清楚,你徒弟修煉到了何種地步。”

賀聽風心頭揪了一下,咬住下唇。裴頌說得沒錯,的确沒人比他更清楚慎樓的狀況,依照徒弟前不久魔化的表現,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定然是程度頗深。

沉默片刻,仙君開口問了個無關問題:“神醫可是早與我徒兒相識?”

“是,我曾搭救過他,一來二去便熟悉了。這些年來,那小子沒少給我添麻煩,仙君若是得空,還可以先把本醫的損失補補。”

說到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系,仙君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主殿內時不時有笑聲傳出,讓等在外面的慎樓甚是奇怪,還有些摸不着腦袋。

師尊什麽時候這麽愛笑了?

早知道就不該讓留他跟裴老妖單獨相處。

就在魔尊大人按捺不住,準備沖進主殿看看情況之時,殿門突然由內開啓。慎樓剎住腳步,差點撞到裴頌身上,神醫跟門口的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忽而轉過頭來,瞧了眼茫然的仙君。

這才多久慎樓就想闖進來,得有多擔心他會對賀聽風不利?裴頌心中只覺得無比嫌棄,活像自己是阻擋織女牛郎相會的王母,只好面無表情地退開來,讓這師徒二人“鵲橋相會”。

宣染見狀,也想湊上前去,跟自家尊主站在一塊,但他剛邁出腳步,随即被裴頌提領住衣領往後帶。

“人家恩恩愛愛,你跑去瞎湊什麽熱鬧?”面對宣染的呲牙咧嘴,裴頌漫不經心地開口。

言罷,他便重新轉頭,朝向四處檢查賀聽風身體的慎樓,揚聲道:“我已同你師尊商議,現今唯有一種方法。找到鏡月玉,你師尊才可得救。”

他一邊說着,一邊與賀聽風隔空對上視線,兩人不動聲色地互相點頭,将所有的秘密藏在心中。

慎樓自然沒發現任何異常,在腦中思量片刻,實則是在搜索典籍,但他翻來覆去尋找之後,竟然無法找到屬于這個寶物的任何記憶。不禁皺皺眉頭,問道。

“那東西在何處?”

裴頌認真開口,活像是胸有成竹:“鏡月玉,傳聞來自邊境,那裏有一處荒漠名為問情沙,當地人說,只要兩個有情人到場,荒漠中央便會凝聚出一塊通體碧玉,攜帶在身上,可抵世間百毒,重塑靈脈。”

他說得這般情真意切,恐怕很難有人不信服,況且這話是從神醫口中道出,慎樓又對其極為信任,覺得裴頌總不至于騙他,頻頻點頭,立時将地名和傳言牢記于心。

可誰知,仙君也不知怎麽,突然悶頭咳了兩聲,這一咳便是驚天動地,好半天都止不住,連整張臉都嗆紅了。慎樓一驚,連忙湊上前去,幫師尊撫背。

模樣溫柔,擔心得很,生怕旁人看不出他與賀聽風的關系。

眼睜睜看着這師徒二人秀恩愛,裴頌哪裏能久待,直截了當道:“行了,話已經帶到,我也沒什麽忙可以幫的,如何做都交由你們自己商量。小子,你弟子我就帶走了。”

說完,他一把攬過懵懂的宣染,後者“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詢問,就猛然覺鼻子一酸,直直被人提領着後頸,撞進裴頌懷裏。

“且慢。”賀聽風不知道自己的耳根已經全紅了,還在故作鎮定,“勞煩神醫,浣河邊有一船夫是宣染的生父,本君曾答應過他,要讓他們父子二人相見,但現在無能為力,恐怕要麻煩神醫多走一趟了。”宣染聽得雲裏霧裏,再次發出一聲相同的疑惑。在他心裏,沒人能比得過尊主的份量,哪怕是什麽生父。他好不容易與尊主重逢,根本不想離開對方半步。

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宣染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竟是被裴頌直接打橫抱起,然後扛在自己肩頭,活像是強搶民女似的。

一巴掌打在小孩屁股蛋上,只聽一聲清脆響動,還樂呵呵地吓唬:“走咯,把你賣給船翁。”

震驚得宣染連羞恥都忘記,等回過神來,早已經跟着對方走出了無上晴。

獨留賀聽風兩人站在原地沉默,仙君看着裴頌逐漸走遠,默默以眼神示意徒弟:把宣染交給他,真的沒關系?

現場沒了旁人幹擾,慎樓的動作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他這邊扣扣,那邊摸摸,只弄得仙君臉紅心跳,小聲罵他:“你收斂一點!”

好歹慎樓才停下了動作,懷抱住師尊,好似寶貝失而複得,滿是喜悅:“師尊不必擔心,裴頌性格向來如此,他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師尊有救了,我很高興。”緊接着,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把自己的心情倒豆似的吐露。

這時,他才突然想起什麽,告知賀聽風:“鄒意說他要離開無上晴。”

仙君一愣,臉上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好半晌,将腦袋埋入徒弟的胸膛,悶悶地應了一聲,心中嘆息不已。

都走了,不過他确實也留不住。

無上晴分崩離析,人心再難重聚。等今日過後,連他們都将暫時離開這裏,無上晴也會淪為一方空地。

前路如何,無人可知。

他們即将開啓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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