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三十三

阿梨明白過來, 露出欣喜神色, 她放下筷子,很高興點了點頭,道, “這樣很好, 我一直盼着咱們能一起開一個小店,忙忙碌碌的, 既能一家人在一起, 又能賺些小錢。春日那會兒我和阿嬷在路口擺攤,生意便就不錯, 若是能盤一個店面下來,想必會更好。”

薛延捏捏她指肚,說,“就是這個道理。”

馮氏也笑起來, “剛巧家裏也有錢租店了,不必再如那時般風吹雨淋, 甚好。”她偏頭看向薛延,問,“怎麽樣,有合适的店面嗎?”

薛延點頭,他盤腿坐着, 胳膊肘拄在叉開的兩膝上,“在富寧路邊上,那家的張掌櫃嫌做生意不賺錢, 要兌了店面回家去種棉花,位置也還不錯,就是有些小。”薛延擡頭掃了眼屋子,比劃着,“約莫和阿嬷住的這個屋子差不許多。”

馮氏這間屋子确實不大,東西是四步遠,南北六步,若是住人倒也還不算太擁擠,開店就顯得有些周轉不開了。

畢竟要安置炊具,還要放桌凳,這樣小的地方,連個酒櫃都沒處擺。

阿梨有些苦惱,“這樣小的店面,那個掌櫃原來是做什麽的吶。”

薛延答,“賣豬肉的。”

怪不得鋪子那樣小。

若放在以前,屠戶是不會窮了的,百姓手裏不富裕,但一個月總要吃上一兩頓肉,且酒樓飯館也不能只賣素菜,殺豬賣肉是個好活計,利潤頗豐。但如今大燕西部有周國虎視眈眈,兩國連年交戰,稅收繁重,苦的是百姓,加上北地這兩年一直幹旱,農戶收成不好,手頭就更緊,漸漸連肉都吃不起了。

屠戶賣肉賺不到錢,農戶也沒人願意養豬,陸續就都收了攤子,另尋營生去了。

馮氏唏噓,感嘆一會,又問,“這店是要賣出去?多少錢?”

薛延比劃了下,“三十五兩,連着房契地契,還有店裏的那個青花瓷大水缸。那水缸據說是前朝官窯燒的,至少值五兩銀子。”

阿梨眨眨眼,問,“咱能不要那個水缸嗎?”

薛延笑起來,雙手搓搓她臉頰,“不能。”

阿梨嘆氣,“行吧。”她用勺子攪一攪湯,有些提不起笑來,托腮道,“可是……那樣小的店,能開飯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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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能。”薛延眯着眼笑,“大家以往對飯館的印象太死板,認為就是人到一個會做菜的地方去吃飯,但是卻忘了,他們也可以去買了飯,帶走去吃。為什麽早點鋪子能開得起來,因着有許多人早上來不及煮菜做菜,卻又急着去上工,只能到賣現成東西的地方去吃,那對他們來說,拿走豈不是更方便?”

馮氏和阿梨對看一眼,似懂非懂。

薛延說,“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店面小,咱們可以換一種方式去經營,不需要一直按着原本的老路去走。”

阿梨略微思忖,問,“那咱們不擺桌椅了?”

薛延勾勾她下巴,慢慢說,“桌椅還是要擺的,但可以放在門外,做成茶棚的樣子,給有需要的人去用。至于屋裏,咱們便就不弄這些東西了,能顯着寬敞不少。”

說完,他把盤子挪開,空出一塊桌面來,用手指蘸着茶水在上面畫了個圖,道,“你們看,這個店面是坐北朝南,咱們把門口封起來,只留一個角門,其餘做成對街的櫃臺樣式,現做現賣。若是生煎、包子這種,便就用油紙包着帶走,若是湯面這樣帶着水兒的,可以自己帶着壇子來,或是咱們往外租。”

這段話太長,阿梨只看懂了三四分,模模糊糊明白個意思,薛延見她茫然樣子,幹脆取了紙筆來,全都寫給她看。

阿梨和馮氏對着那張紙鑽研了半晌,均覺得新奇得很,最後俱是同意。

阿梨忽然想起來許久前薛延忽悠宴春樓的韋掌櫃買柳籃的事,不由笑出來,彎着眼道,“你腦子裏怎麽總有這麽多花亂亂的主意。”

薛延眉梢微挑,“白圭曾言,經商之道,智勇仁強。”他湊近阿梨面頰,用背擋着馮氏,輕輕啄了口,“我這是智。”

薛延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打定主意後就不拖泥帶水,他回家時候身上僅剩四十五兩,買下店面用三十五兩,加上其餘雜七雜八,最後等店開起來,家裏只剩下四兩六錢的銀子。許是因為心裏有支柱,大把的銀子花出去,阿梨竟也沒覺得有多心疼,她下意識便就覺得薛延能行,所以全然信任,毫無疑慮。

一家人忙忙活活,早出晚歸,但心聚在一起,倒也沒覺得多累。

張掌櫃家原來是個豬肉攤子,即便已經搬空了,也晾了幾日,但不知是不是心裏抵觸,阿梨總覺得屋裏充斥着油膩膩的味道,連壁板都泛着油光。做食材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要幹淨,她受不得髒,便與馮氏細致地将屋裏擦了三四遍,角落都不放過,最後又讓薛延去集市裏買了兩盆茉莉花來,才覺得好起來。

原來擺攤子用的炊具不夠了,薛延又去歸置了些,碗碟筷子用的也都是新的,锃亮的一套青花瓷。正是盛夏,城西小河邊開了一小片荷花,阿梨和薛延去采了兩支回來,養在房東留下的那個大水缸裏,也算是道好看的風景。

這麽一通收拾下來,屋裏便就利索了,整潔養眼,與旁的早點鋪子一比,反差巨大。

幾月前那個“薛家生煎包”的牌匾還沒扔,薛延從柴堆裏找出來,擦一擦,再打個蠟,又給挂上去。

第二日朝陽升起時候,在店門口放了一挂小鞭,便就算正式開業了。

如薛延所料,生意極為不錯。

最初時候,人們對這樣新穎的鋪子有些不敢嘗試,總覺得與傳統相悖,心存疑慮,薛延瞧出這點,便花了幾十文錢去臨陣拉來了一群無業游民,讓他們用給的錢去店裏買東西,為那些不敢來的食客做個榜樣。薛延是個很有天賦的商人,一肚子的彎彎繞繞,總能想出些別人想不到的點子,他還手抄了不少的小紙條,挨個給來買東西的客人發,說若是能請來新客人買早點,兩人都能得到一成的返利。

效果竟驚人的好。

薛延在外跑商,阿梨只管在店裏做飯。她不是個糊弄了事的人,什麽都要做到最細最好,百姓買早點吃不起什麽好東西,就連生煎包子也大多是菜餡的,賣的便宜,一文兩個。阿梨心性純,她沒覺得這樣薄利的東西有多不合算,用的菜也都是好的,不似別的店裏摻雜爛葉弄假,加上手又巧,做出的東西自然比別人家的味道要好上許多。

這樣一來二去,沒過半月功夫,整個隴縣便就都知道在富寧路新開張了一家早點鋪子,幹淨、好吃還便宜,薛家生煎包的生意也就越來越好。

薄利多銷,遇上集市的時候,一日能賺到七八錢。

日子漸漸好起來,薛延每日除了跑生意就是到處偷偷尋治耳疾的偏方,他忙得腳不沾地,也都忘記了在隴縣府衙裏還有個滿肚子酸水的胡安和。

但胡安和還記得他。開張後不久,胡安和還帶着小厮來過一趟,挺捧場地買了兩碗面,他聽薛延說起阿梨能讀懂唇形,很興致勃勃地和阿梨聊了半晌。但是阿梨能讀懂的只有薛延,還要他慢慢地講,胡安和嘴皮子快的像是炮仗開花,噼裏啪啦說了一長串,阿梨只能眨着眼看他,一句也接不上。

胡安和以為阿梨還記恨他,傷心悲憤,連面都沒吃,甩了袖子走了。

晚上時候阿梨與薛延說起這件事,薛延坐在炕沿上,一邊洗腳一邊嗑瓜子,聽阿梨講完,樂得瓜子灑了滿盆。他擺擺手道,“下次他來,不要理會,等我回來再說。”

阿梨點點頭,說好。

再次見到胡安和,是在八月初二,阿梨記得這個日子,因為薛延說過,胡安和這天要大婚。她連禮都備好了,兩只長命鎖,意思是祝願胡安和和江姑娘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但這日早上,阿梨坐在鋪子裏等了許久,直到日頭都升到半空了,也沒見到哪裏來了迎親的車隊,或是有誰沿街撒喜糖。她正納悶,想等薛延回家後問一問是不是記錯了日子,就見街對面胡安和兩腮酡紅,搖搖晃晃地過來,模樣像是喝醉了酒,身上穿的也不是大紅喜袍,反而髒髒破破,沾了不少的污穢物。

過街的時候,他腳步不穩,差點撞上個挑柿子賣的老頭。老頭不太高興,板着臉斥責了他兩句,胡安和惱羞成怒,抓了人家兩個柿子就往地上摔,摔個稀爛還踩了兩腳,然後就踉踉跄跄往阿梨這邊跑。

馮氏去臨街買面,薛延剛剛出去還沒回來,店裏就剩阿梨一個人,她眼睜睜看着胡安和挂着兩行清淚跑到她面前,擦擦鼻涕咽口唾沫,問了她一句什麽。

阿梨看懂了,胡安和問,“能賒個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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