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日常生活中的異常（11……

“我不知道自己在此之前被喚醒過幾次, 因為我并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只是知道我必須滿足喚醒者的五個願望，并且竭盡所能做到最好。”

“所以在陪伴婷婷的那段時光裏, 我做了所有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只要能讓她開心, 就算鏟平湖景嘉苑的每一寸土地，我都會為她準備最大最美的花束。”

E0158說到這裏, 蘇淺又看了一眼之前掀翻茶幾時掉落下來的幾個相框, 相框中的女性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開心的表情, 她願意和E0158站在一起, 彼此間卻依舊隔着距離。

他又想到了之前小區裏那位阿姨說的話, 一直陪伴着鄧太太的鄧先生對妻子百般讨好，兩個人形影不離，任誰看見了都會覺得是甜蜜的小夫妻。但被陪伴着的鄧太太卻并不開心, 總是單方面地開始争吵，甚至對E0158化身的鄧先生進行辱罵。

蘇淺與住在湖景嘉苑的“人”幾乎沒有接觸, 所以并不能像婷婷一樣感覺到他們異常的那一面。不過既然是設定好的邏輯程序，那那位阿姨說謊的概率反而降低了許多。

“但無論你做什麽, 她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開心，不是嗎？”蘇淺還是挺喜歡鄧先生泡的茶, 所以在決定掀茶幾之前就已經把自己的那杯放在了邊上，這會兒才能再喝上一口。

“我做這些的原因自然是想讓她開心, 畢竟這樣我才能知道許下願望的喚醒者是否感到滿意，我說過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E0158皺了皺眉, “但婷婷不僅沒有因此而擺脫孤獨感，甚至好像誤會了一些什麽，開始提出各種奇奇怪怪的要求。”

旁邊的金鏈子青年聽到這裏突然發出一聲怪笑, 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些什麽。

“我的目的雖然是給喚醒者五次許願的機會，只要喚醒者确定要許願我就無法反抗，但有的時候我也希望能夠給予喚醒者最好的服務，所以在兩次許願之後，每次她提出奇怪的要求我都會向她反複确認，我會問她是否真的要進行第三次許願。”

E0158說得好像自己只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服務型機器人，但蘇淺卻覺得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蘇淺雖然還沒有重新翻閱噩夢之書的記錄，卻還沒有忘記之前金鏈子青年指責E0158殺死婷婷的時候，E0158的臉上曾經出現過痛苦的表情。

他說是婷婷抛下了他，他是被遺棄的。

“大部分時候她都不會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離開。”

“但是有一天，婷婷突然一臉高興地出現在我面前，臉上帶着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的笑容。”E0158轉身背對蘇淺他們，“她說她想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游戲，一個可以讓湖景嘉苑裏住着的那些怪物消失又能夠讓她感覺到樂趣的有。那天她問我……”

“你知道《午夜惡靈》嗎？”

金鏈子又忍不住罵出聲來，然後一臉毫不掩飾嫌棄地說：“她想到的游戲，就是傳播那個看過後七天就會死的詛咒視頻？”

“是錄像帶，她說她看過的那部恐怖電影裏用的就是錄像帶，所以還是用錄像帶更加原汁原味一些。為了讓《午夜惡靈》的錄像帶出現的更合理，還必須将錄像帶和錄像帶播放機這樣的存在像是程序的更新一樣添加進這個湖景嘉苑。”E0158也算是解答了與時代格格不入的錄像帶會出現在這個小區裏的原因。

“為了讓婷婷更滿意，也為了合理性，我還準備了許多其他的錄像帶，播放出來的基本都是她曾經看過的視頻，我做的很有心，她也說自己真的很開心。”E0158依舊背對着他們，語氣平靜，“我不知道她的游戲在真正的人類世界裏代表着什麽，但這個湖景嘉苑從本質上來說只是我為她準備的玩具而已。”

“但當她出現這個想法的時候，她自己已經開始失控了。”蘇淺不得不說出事實。

“我知道，從那之後起她的情況就越來越糟糕了。”E0158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起初的時候，她每天早上都會很開心地拉着我下樓，和我一起在小區的公園裏散步。雖然她的目的是從小區住戶的各種閑聊八卦中聽到關于詛咒錄像帶的事情，但那段時間的婷婷應該是和我相遇以來最開心的。”

“回到家的時候，之前總是無事可做的她也有許多錄像帶可以觀看，雖然錄像帶的數量終究有限，但在短時間內甚至可以讓婷婷激動得看一個通宵。”

“特別是在第一個七天後，湖景嘉苑出現了第一個失蹤者，第二個失蹤者，然後是更多的失蹤者……在這個不會有人去報警，更不會有人來到這裏調查的湖景嘉苑，所有住戶都開始變得疑神疑鬼，人與人之間的閑聊和八卦蔓延得無法控制，婷婷只要站在旁邊聽到有人談論詛咒錄像帶和失蹤的人，回到家裏之後就能多吃一碗飯。湖景嘉苑裏的住戶在她眼裏好像也不再是可怕的怪物了。”

“只是很快，她的心情又變得低落。”E0158轉頭看向歷練者們，“你們人類的情緒實在太難以捉摸，等家裏的錄像帶一點點看完，等湖景嘉苑的住戶一個個消失，她臉上的高興也随之消失，下樓去散步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就算偶爾陪着她下樓去散步，她也總是面無表情地和那些閑聊的住戶擦肩而過。”

“後來，我問她要不要下去散步，她只是一邊看着同一部錄像帶一邊搖頭，就是剛開始的時候給你們看的那部。”E0158走回到被掀的茶幾旁邊，就在歷練者們身邊收拾了起來，“實在無聊了，她就會開始瘋狂地打掃整個屋子，直到地面一塵不染，連家具的位子也分毫不差。”

E0158靠近獎勵和齊老爺子的時候，兩位歷練者都不約而同向後退了一步，顯然是在避免和眼前這位身份成謎的鄧先生過于靠近。

蘇淺還記得那部錄像帶，一個少女行走在繁華熱鬧的都市，行走在寧靜美麗的郊野，比起電影更像是一部旅行宣傳片，也許那位婷婷小姐并不是多麽喜歡那部片子，只是能夠借助那部錄像帶回憶起自己曾經的生活，又或者回憶起自己曾經向往的生活。

“好不容易想到這麽刺激的游戲，結果很快就厭煩了？”金鏈子在說這話的時候帶着嘲諷的表情，看得出他對E0158敘述中的的婷婷觀感并不好，甚至是讨厭。

E0158并沒有理睬他的态度，只是自顧自說：“她應該還是在意這個所謂游戲的，我記得有一次已經到了人類入睡的時間，她卻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我以為她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想到她只是很神秘地說，只要在午夜惡靈詛咒的七天內親自把錄像帶播放給另一個人看，詛咒就會被轉移，前一個被詛咒的人就能活下來。”

“還說什麽是只告訴我一個人的秘密。”E0158無奈地搖頭，“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再也沒有提起過午夜惡靈的事情，就這麽一直持續到她許下第四個願望。”

“她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轉移詛咒的方法？”蘇淺将茶杯穩穩放在收拾好的茶幾上，他從E0158的敘述中隐約猜到了些什麽，“讓其他住戶知道轉移詛咒的方法應該會讓鄧太太的這個游戲變得更有趣才對，如果鄧太太真的厭煩了這個游戲，更應該将這個方法告訴其他住戶，讓游戲重新變得精彩才對。”

“聽您的敘述，鄧太太似乎總是在一旁聽着其他住戶閑聊，卻從來都沒有主動加入過他們的交談？如果不與其他住戶進行交談，鄧太太又怎麽能将轉移詛咒的方法告訴其他住戶？是她自己不願意與他人交談，還是說……這個小區裏除了鄧先生您以外，不會有第二個人和鄧太太交談？”

“……”E0158詭異地沉默了。

“那還真是可怕。”一直在旁邊沉默聽着的齊老爺子突然說，“如果我在小區裏鍛煉的時候，所有的老頭子老婆子都把我當透明人一樣忽略掉，就算他們聊的事情我再感興趣，最後也會默默離開吧。”

“但我記得鄧先生您剛開始的時候說過，鄧太太是因為和小區裏的住戶交流太多，才越發感覺到了這些住戶的異常不是嗎？也就是說……如果把這個湖景嘉苑當成一個程序的話，這個程序更新前小區的住戶會和鄧太太進行交流，但這個程序更新後小區的住戶卻再也不會和鄧太太交流了？”蘇淺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所說的話卻像是帶着尖銳的刺一樣，步步向E0158逼近。

蘇淺之前和小區裏那位和善阿姨交流的時候，對方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交流的障礙。所以如果那位鄧太太在小區裏行走時無法和任何人交談的話，那這個所謂的桃花源程序中必定明确寫着一條——

「住戶可以與所有人進行交談，除了鄧太太。」

“再加上您只能依靠鄧太太的願望為媒介來使用力量，那就意味着鄧先生您是在鄧太太許下第二個和第三個願望的時候，為湖景嘉苑添加這個在您看來可能很小的改動。”蘇淺的目光觀察着E0158的表情變化，“您為什麽這麽做呢？”

E0158沉默地看着蘇淺，然後默默回到單人沙發那裏坐了下來，低頭看着玻璃茶幾的倒影。

這個看着普通的玻璃茶幾，卻在剛才突然冒出三個怪物，将E0158此刻唯一的攻擊手段午夜惡靈給拖進了茶幾玻璃面的倒影裏。

沒有了喚醒人，沒有了午夜惡靈，E0158似乎已經沒有其他手段了。

“嘭！”

一拳狠狠砸在茶幾的玻璃面上，做出令人意外舉動的E0158身形突然開始顫抖，聲音也帶着股咬牙的感覺：“這是她的錯，是她許下願望讓我永遠陪伴在她身邊，是她許下願望讓我成為她的伴侶！所謂的伴侶不就是一心一意地愛着彼此，視野所及之處只需要看着她一個人就能心滿意足嗎？但為什麽我這樣全心全意地陪着她，她卻依舊不快樂？為什麽我每天對她甜言蜜語一萬句，她還是希望那些她曾經害怕的住戶可以對她說哪怕一句話？！”

蘇淺突然明白了。

E0158在實現喚醒者願望的時候，總是竭盡可能想要做到百分之一百的完美。

所以當婷婷許下第二個願望，希望E0158能夠成為陪伴在她身邊的伴侶時，E0158不僅給自己挑選了完美的男性外形，還因為受到了這個願望中自己力量的影響，瘋狂地愛上了喚醒者。

E0158這種東西原本不該有感情，但沒有感情就不算是完美實現了喚醒者的願望——因為一個不愛自己妻子的丈夫稱不上完美，所以E0158讓自己變成了深愛妻子的鄧先生。

蘇淺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如同螺旋一般混亂的思緒，然後睜開眼睛問E0158：“曾經也有人和我們一樣逃進湖景嘉苑吧？那些和婷婷一樣從灰霧中掏出來的應該都是和她一樣活生生的人類，那些人最後去了哪裏？”

剛進入噩夢世界的時候，機械式的提示音明确提到過有逃難者進入湖景嘉苑。

“喂，你不會讓他們觀看了錄像帶吧？”金鏈子的腦子轉得真的很快。

“……”E0158反而擡起了頭，平靜地直視着那個金鏈子青年帶着厭惡表情的臉，“我有什麽辦法呢？我可以讓小區的住戶不再和她交談，但我禁止活生生的人類與她交談。如果不想辦法讓這些人永遠閉嘴……如果讓婷婷發現了這些人，你覺得她的眼睛裏還能看見我嗎？”

眼前的E0158給蘇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明明不應該有感情的東西卻被情感吞噬，在蘇淺看來就好像是正自己把自己吃掉的怪物，比詭鏡創造出來的畸形怪物更讓人覺得恐怖。

思忖片刻，蘇淺還是繼續開口問道：“那婷婷到底為什麽失蹤？她許下的第四個願望究竟是什麽？”

E0158并沒有像之前那樣很快地給予回答，他只是坐在那裏，雙手莫名地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