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男人們的對話

當晚，開福特野馬的沒上車，步行回酒店的也沒走。

關若鹜和楚越面對面，坐在一個還沒打烊的咖啡店裏。咖啡店裏的燈光很有情調——或者說比較昏暗——他們靠窗坐着，透過窗邊的薄紗，能看到旁邊街道和馬路上的人車漸少。

關若鹜摁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23：21。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楚越面前擺着一杯花果茶，但自從端上來，他就沒喝過，“關關你……想查當年的八人連環自殺案？”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學長你或許已經查過了？”關若鹜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咖啡，半開玩笑地用相同句式回了一句，然後道，“別說什麽‘當年’，也就是五年前的事。而且‘八人連環自殺案’算什麽別稱？你當這是在看偵探小說嗎？我們的師母可是最後一名犧牲者！”

“不用将矛頭指向我，關關，我不是你的敵人。”楚越靠着椅背，雙手交握放在腿上，“我知道你想調查清楚這件事，是為了搞清楚師母的死因。但你光想着死去的人，想過活着的人嗎？”

關若鹜把咖啡杯放回桌面的托盤上，手肘撐着桌面，也把雙手交握起來，對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學長，咱倆之間繞來繞去，有意思嗎？時間也不早了，你的說話技巧不用放在我身上，有話直說吧。”

“可以。”楚越忽然腰背一挺，坐直了身體，看起來好似忽地朝關若鹜的方向壓過去似的，“那我直說了吧——我不贊同你重開調查。”

楚越這是典型的施加談話壓力的姿勢，但關若鹜的姿勢沒變，甚至表情都沒怎麽變化，好似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阻礙并不意外。不過，關老師還是說道：“說說你的理由。”

“因為當時，我和老師也一度堅持調查出連環自殺的真相。”楚越眯了眯眼，“關學弟，我知道你拿到的資料是什麽樣的，因為那份資料也有我出的一份力。不止是我，還有當時一起調查的幾位師兄弟。

“可以說，你現在之所以能拿到這麽詳盡的資料，就是因為當年，我們想要探求真相的迫切度也不比你弱。

“但到最後，讓我們停下腳步的，不是這個事情所引發的來自各方的壓力，不是遇到了巨大的不可解的難題，也不是消耗的時間精力過多使我們支撐不下去了……”楚越說到這裏頓了頓，探尋的目光落到關若鹜的臉上，“你知道是什麽嗎，學弟？”

關若鹜只有一句話：“我說過，不要這時候玩猜謎游戲。”

“……好吧。”楚越苦笑一下，“那我就直白地告訴你，我們之所以暫緩了追查這件事的進度，其實是因為徐老師他本身的狀态。”

“……猜得到。”關若鹜回道，“我和他談這件事的時候，他的态度就能看出他當年是多麽痛苦，現在又是多麽不敢去觸碰。”

“徐老師當時的狀态很不好，雖然看起來很正常，但我和其他師兄弟都覺得他肯定已經抑郁了。”楚越的表情軟化了一些，眼神中帶着些回憶的跡象，抹了把臉道，“我們一開始決定一起調查，其實是因為我們以為，老師有事忙了之後可能會暫時忘掉那些痛苦。但我們，其實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那就是整理資料的時候、面對自殺學生的家屬時、做心理分析時，老師都不得不一遍遍地回憶痛苦根源發生的那一刻。而且學生家長把師母的自殺，看作是她的‘贖罪’，無限地把悲傷痛苦轉嫁到老師身上。那時候，別說是盡量客觀地調查，就算是盡量順利地調查都很難辦到。”

“但你剛剛說的是，你們‘暫緩’了調查進度。”關若鹜道，“是指這項調查在之後還開展過嗎？”

“不，恰恰相反。我們一開始決定暫緩調查，是因為我們師兄弟幾個都發現老師的狀态不是很正常。為了搞清楚老師的狀态，我們就找了個理由暫緩了，并且軟磨硬泡地讓老師做了一系列的測試。”楚越的目光轉向了窗外的黑夜，有點出神，“而測試的結果，正使得我們決定徹底終結這項調查。”

“……到什麽程度了？”

“很難給你一個确切結論，但我能說的是，測試顯示老師當時的狀态很不穩定——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還是比較平靜的。”楚越回道，“我們覺得這個狀态和師母當初的情況有點像……”

關若鹜眯了眯眼：“你是說，自殺傾向？”

“我只能說，過半的師兄弟認為有這個苗頭。”

“包括你？”

“包括我。”

關若鹜改成單手支着下巴，左手手指在桌面上無聲地點着，一下又一下：“所以這個事情的結尾，就是你們勸老師結束調查，所以這個調查就不了了之了？”

“你要這麽表述的話，我也無法反駁。”楚越收回了投往窗外的目光，說道，“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贊成你重開調查，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只是因為老師的狀态。畢竟你要知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關若鹜瞥他一眼：“不是你四個字四個字地說話裝高深，我就會被你說服的。”

“……”楚越被他噎了一下，然後才道，“我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會被說服，但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我說的事。師母離去的時候你還在外面留學，但我們是親眼看到老師是什麽狀态的。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可以讓當時來幫忙調查的幾個師兄弟再跟你詳細解釋。”

關若鹜：“行啊。”

楚越：“……”

“看來你是真的不信任我。”楚越無奈道，“關關，我說過，雖然我不贊同你重開調查，但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也很關心師母的死因。但我們能不能不要……”

“學長，你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話的話，就聽聽我的說法吧。”

關若鹜打斷了楚越的話，但楚越沉默下來後，關若鹜反而沒繼續說話。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後才徐徐道：“我想調查這件事，不是今年的突發奇想，而是從我一回來……甚至回來之前，就已經反複考慮過的。”

楚越之前勸告的節奏被他打斷、停頓、重起話頭，導致對話的節奏一下掌握到了關若鹜的手上。楚越只得順着他的話，想了想：“……嗯？這麽說的話，你回國難道就是為了……”

“你用不着這麽想。”關若鹜攔了他一句，又繼續道，“總之，我是考慮過的，我也不是今年才向老師‘發難’的。你以為他不知道我想調查嗎？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之前都在假裝沒接收到我的信號而已。我反正每年都來，他要是今年還沒準備好，我就明年再暗示。我不強迫他馬上接受，但也不希望他一直逃避。”

楚越想了想：“有時候，逃避未必是一件壞事。”

他說話的時候，關若鹜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關若鹜就一邊聽他說，一邊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但有時候，是的。”關若鹜看完信息，放下手機回道，“逝者已矣，話是沒錯，但如果連生者都逃避開了，誰去給逝者追回公道呢？”

“我沒說追回是錯的。”楚越道，“但不一定是現在。”

“事情拖得越久，就越不可能解決，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關若鹜看向楚越，“現在看來，是老師已經準備好了，至少是老師已經鼓起勇氣再次面對了。那麽你呢，楚學長？”

“什麽？”

“你當年參與心理幹預的對象中，最終還是有人自殺了，你準備好面對可能會涉嫌到你的錯誤、其他人的錯誤、任何人的錯誤的調查了嗎？”

***

關若鹜走出咖啡店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零點。

附近建築的外牆景觀燈已經全關了，只有路燈還照亮着街道。關若鹜拒絕了楚越再次讓他上車的邀請，慢慢朝遠處亮着燈牌的酒店走去。

他剛剛在咖啡店點的是紅茶拿鐵，實際上一點咖啡因都沒有，所以之前在店裏他已經有一些困意了。但走出來，被涼涼的夜風一吹，他又逐漸清醒了一些。

關若鹜掏出手機，打開信息界面正想輸入一些“天氣轉涼，注意增添衣物保暖”的話，然後瞥見上面對方不久前發來的信息，頓時歇了現在給對方發送關懷信息的心思。

原因無他，就是先前還在咖啡店裏快聊完的時候，關老師的母親大人給他發來了一條信息。

【哪條裙子好看？我要去郊游穿的（附兩張照片）】

看似簡單的短信，關若鹜看的當下就反應過來了，他的母親大人這是在“釣魚執法”啊！

一定是昨天他熬夜了，所以母親大人就暗搓搓決定繞着彎兒地查個崗！

關若鹜當時沒上當，剛剛卻差點自跳火坑，幸虧臨時剎住了。不過不給母親大人回信息，可以給另外一個人發送關懷信息呀！

【關關雎鸠：S市的夜晚還蠻冷的……果然天氣冷了得加衣服，不如小時候那麽抗凍了：（】

本來關若鹜也就是慣性地順手一撩，沒指望能馬上收到回信，甚至都不指望那個龜毛的總裁會回這種不痛不癢的信息。沒想到他剛踏進酒店的時候，才剛渾身回暖，回信就來了。

【僞冰山·莊：這麽晚不睡覺，你到S市偷雞摸狗去了？】

【作者有話說】：關老師：不是偷雞摸狗哦！是和野男人約會去了哦【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