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開荒第二天

男人随意地靠坐在床邊,整個人透着大戰後的疲憊,腰間長劍拿了下來,筆直立在地上,仿佛利刃随時能夠出鞘,見血封喉。

一張一弛,放松下來的男人卻沒有徹底松懈。

縮在大床角落的楊久忐忑地咽了咽口水,沒敢有什麽逾矩的舉動,她瞄了眼長劍,一點也不想這把劍靠近自己的喉嚨。她悄悄地打量着男人,沉重的铠甲壓着寬闊的肩膀,修長的雙腿曲着,黯淡的燭光給男人蒙上了一層隐晦的光,每當他稍微動一下身體,燭光照射的部位就微妙的滑動起來,随之出現的暗影也産生了變化,似平湖靜水被風吹皺出現了淺淺漣漪。

男人的動作很輕、很小,只是随着呼吸自然而然出現的動作,許久都沒有言語。

楊久琢磨不透男人所思所想,她盡量放低自己的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正如小甲小乙說的,最好能夠無視她的存在。

忽然,男人擡起手,摘掉了頭盔,緊接着修長有力的手指按上了猙獰的面具。楊久心中一緊,戒備緊張地看着男人,就怕他下一步就是拔劍殺人。

但沒有,男人只是簡單地拿下了面具,露出一張蒼白俊朗的臉。

楊久怔了怔,真是好俊俏的一張臉,他垂着眼,眉頭微皺,唇色是異樣的蒼白,像是失血後的狀态,堅韌中帶出了不易察覺的脆弱,沒有小甲小乙說的青面獠牙、亦沒有橫貫了整張臉的猙獰傷疤。

寧王擡起眼望向楊久,靜靜地觀察着,楊久不安地向後靠了靠。

寧王開口了,沙啞的聲音低沉地問:“你是誰?”

楊久硬着頭皮說:“楊九郎。”

為了保命,她必須頂替這個身份,來歷不明的她比一個男侍妾更引人懷疑。

寧王輕勾嘴角,暗暗的帶着嘲諷。

楊久埋着頭,尴尬地扯扯嘴角,一定要守着自己是女人的秘密,她就是楊九郎,必須是。她甚至有些慶幸起來,把她當成男人送了來,女子在亂境中生存談何容易,更何況是命如草芥的古代,更是朝不保夕的戰場。

“啊。”

楊久驚呼一聲,整個人被猛地拖到了寧王身邊。

寧王不知何時探身抓住了楊久的腳踝,稍微用力就把楊久從大床的角落裏拽了出來,手掌內的腳踝纖細、拖出來的身體纖瘦,驚慌下杏眼瞪得溜圓,嘴唇微張,但很快就壓抑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更多的聲音。

楊久怕,怕自己過分的掙紮會引出寧王的暴虐,她沒有忘記小乙說的,這人有虐殺的習慣……哪怕青面獠牙、猙獰傷疤都被證實為謠言,可是她不能夠拿了性命來賭,賭寧王其實性情溫和、寬厚待人。

寄希望于男人的仁慈,她還不如直接拿褲腰帶了斷算了。

貼近了男人,楊久不安地看着他,但從冷淡的打量中看不出任何別樣的情緒,他情緒內斂克制,好難琢磨。

兩個人的呼吸一個平緩,一個急促,四目相對,誰都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噼啪——

喜燭燭芯燃燒的聲音打破了帳內詭異的寂靜。

楊久瞥了眼屏風外,忽然有些明悟,她看向寧王,鎮定地說:“王爺的吩咐九郎定然遵從,絕對不讓王爺難做。九郎這就叫兩聲,不會讓王爺顯得不行……”

楊久差點兒咬到舌頭,急忙剎住另說:“不是不是,是九郎這就叫兩聲,為王爺将今晚遮掩過去,外人不會有任何懷疑。”

寧王倏地笑了一下,低低的笑聲揉碎了面容上的清冷陰沉,讓他看起來稍微和善了點。

楊久愣住,笑什麽?

“有趣。”寧王松開楊久的腳踝,轉而捏住她的下巴,逼迫楊久擡起頭與他對視。“他這回又想出什麽法子來折辱我,男人?侍妾?楊九郎?和我玩欲迎還拒、欲擒故縱那一套,開始攻心了嗎?”

下巴被捏得很疼,楊久忍不住嘶了一聲,莫名的穿越、身處險境的種種情緒瞬間湧上心頭,酸澀沖着眼角,她忍着沒有哭,因為男人眼中的冰冷沒有絲毫同情。

也是,在他眼裏,自己是京城那位皇帝送來羞辱他的棋子,她無論做什麽,都能扭曲出深意。

楊久抽抽鼻子,硬生生把淚意給憋了回去,只有有人心疼的時候,眼淚才值錢,現在活下去才是正經,是她會錯意了!擦,難怪說不要擅自揣測上意,因為人心難測,壓根就猜不透,拍馬屁很容易就拍馬腿上。

王爺誤會了,九郎一切都向着王爺,不敢有二心,在京城時就仰慕王爺的威名,願為王爺牛馬,為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語言真摯、态度誠懇,楊久自己都要相信說的是真的了。

“牛馬我不需要。”寧王淡淡地說,握劍的手微微用力,随時能夠取人性命。

楊久微楞,“楊久……九郎不才,好歹讀過幾年書,王爺不妨試試,說不定有九郎的用武之地。邊關苦寒,人丁稀少,九郎一介男兒,還能充軍殺敵。”

寧王松開掐着楊久下巴的手,他安靜地看着楊久,眼底像是載着一片靜湖。

兩個人視線在空中交纏片刻,楊久佯裝的鎮定漸漸有破裂的危險,她默默捏緊了身下的被子。

就在楊久以為寧王要嘲諷一兩句她的不自量力時,她聽到寧王問:“可會兵法?”

語氣平淡,不是嘲諷,是認真詢問的态度。

如果知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是會兵法的話,楊久大概算是會的。

楊久沉默了一會兒,搖頭。

“可有勇力?”

楊久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緊,以她單薄的小身板敵人一口氣能打八個吧。

她搖頭。

“可有赴死的決心?”

楊久微楞,她抿緊唇,“我想活下去。”

寧王“嗯”了一聲,又問:“你會什麽?”

她會什麽?

楊久陷入了思索,她會的可多了,打毛衣、做針繡、會做菜、擅煲湯、能下地……大學畢業後,廠裏面看在已故外婆的面子上照顧她一個小孤女給安排了工作,不需要勞心勞力就得到一份繳納五險一金的工作,還是自己熟悉的環境,她沒有太多猶豫就接受了。

廠裏面安排她在後勤工作,剛出象牙塔的她,還沒有學會怎麽混社會就先學會了怎麽享受退休生活,最忙的時候就是跟着幾位伯伯阿姨發冬夏勞保用品、節令用品……她會的,又雜又多好像在不毛之地又沒有什麽用!

要是知道自己會穿越,她應該把貝爺的節目全看一遍。

楊久眼睛不安地左右游移,“那個……”

她心虛的“咳”了一聲,“我做菜挺好的。”

“軍中不留無用之人。”寧王眉頭微蹙,挺直的背彎了不少,喉頭微癢,口中有鐵鏽味,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牽動了肩頭的傷口,左手控制不住的抽動。

他一出現就帶着肅冷的鐵鏽味,铠甲上殘留着血跡,讓楊久忽視掉了他本身的問題,昏暗燭火映照下難掩的蒼白面色和唇色,明明是失血的緣故。血腥味不僅僅來自于敵人,更有他自己的。

寧王受傷了!

楊久的杏眼瞪大了一些,因為這一發現,眼底出現了些許喜悅。

寧王眉頭皺得更緊,心中嗤笑,皇兄送來的人這麽沉不住氣,知曉他受傷就如此高興。以為他受傷了,就可以鉗制他,亦或是能夠殺了他?

楊久老老實實跪坐在床上,兩只手揣在一起,宛若一只做了好事兒期待被誇獎的小貓咪,她讨好地笑着說:“王爺受傷了。”

寧王冷哼。

楊久沒有注意到寧王冰冷的眼神,握住的長劍隐隐有拔出|來的趨勢,她兀自說:“我來照顧你啊,您別把我當侍妾,這個咱不作數,我就是個普通侍從,肯定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說罷,她拍拍了胸口。

實在是太想證明自己無害又有用了,她想留在這裏,能夠仰仗的人就是眼前的寧王。穿越之人是無根之萍,天大地大,沒有一處是她家。逃出去?逃哪裏啊。戶籍管理嚴格的古代,危機四伏的戰場,把她扔出軍營,她就是一個死,現實壓根不會給她任何一個展現穿越本領的機會。

“王爺肯定是不想外人知道你受傷了,我會保守秘密,還能夠幫忙瞞着皇帝派來的監軍。”楊久殷切地看着寧王,就差伸出手抓住寧王的胳臂,讓他知道自己的決心是多麽強烈,“王爺不妨用用,絕對不會吃虧。我身在軍營,人小力弱,殺起來都不需要您拔劍,這麽弱小的我也就浪費您一點米糧養着,說不定什麽時候您就發現,嗨,楊九郎還挺好用。”

寧王端詳着楊久,說她膽子大,卻畏首畏尾,躲在角落裏不敢輕舉妄動;說她膽小,卻笑語不斷,讨好的話換着花樣來。他就藩的十年來,皇兄沒一日忘了他這個弟弟,每過一段時間就送來京城的“問候”,為了母妃、胞妹,為了軍馬糧草武器,他一一忍受。

遠在京都的皇帝大概是覺得這麽羞辱太無趣了吧,特意換了花樣,名為送男侍妾來折辱于他,實則是送了眼前之人靠近他……

趙禛松開了握劍的手,把劍倚靠在床邊,放棄了殺了楊九郎的想法,決定留下這人看皇帝究竟有何後手。皇帝花樣百出,殺了楊九郎還會送來王九郎、陳九郎,那還不如留着眼前之人。

楊久看到這一幕,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王爺,我伺候你更衣。”

趙禛颔首,傷口隐隐作痛,不知不覺他後背已經一層冷汗,铠甲太重,壓在傷口上不是長久之計。他既然改了計劃,那留在這邊過夜也無妨,垂眼看着楊九郎輕手輕腳卻笨拙地給他脫铠甲、外袍和靴子,趙禛心中疑惑更深、思慮更多,猜不透皇帝送來這麽個無用之人,究竟是有什麽安排。

“好了。”楊久長籲一口氣,铠甲和衣服實在是太複雜了,真是考驗人的動手能力,在古代當個侍從也不容易。“王爺,你睡吧,我保證待在角落裏不靠近半步。”

她還惦記着自己是男侍妾的身份,生怕寧王誤會了自己“意圖不軌”。為了讓自己的話顯得誠懇,楊久特意縮到大床的角落裏,抱着手腳坐下,老老實實、規規矩矩。

寧王,“……”

再一次發問,皇兄送這人來的目的究竟為何?

今夜,這個帳篷絕對是衆人矚目的存在。

寧王進去後,卻沒出來。

“監軍,寧王在楊九郎那邊過夜了。”侍從得到消息後,沉不住氣,火急火燎地來告訴監軍。

夜已深,監軍還沒睡,聽後看向窗外楊九郎所在帳篷的方向,“寧王終究是個年輕人,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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