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開荒第四十八天

修長的手指慢慢推開窗簾, 清晨的光默默鑽入室內,跳動的影子蜷縮在房間的角落、家具的身後。

屋外,晨起的鳥兒在樹葉間輕鳴, 啾啾叫聲回蕩在晨輝中。

掀開一角的窗簾很快被放下, 室內重歸于黑暗,幾乎無聲的腳步出現在門口,他飛快地推開門閃身出去, 好像怕驚醒睡夢中的人。

人要出去工作, 風從東邊而來。

春,萬物萌發之際,利東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窗簾掀起, 溫柔的光瞬間湧入室內, 黑暗如輕紗一般被輕緩地推開,漸漸的,事物重新有了形狀和顏色,陽光以古老而又全新的形式将人帶入了新的一天。

榻上,隆起的被子動着,睡在裏面的人睡眼朦胧,聲音含糊,似溫熱的牛奶裏融入了濃郁的巧克力, “幾點了?”

小甲已經習慣了楊久問時辰的方式,他蹲到床榻邊, 柔聲地說:“剛巳時。”

楊久猛地睜開眼睛,“都巳時了啊, 怎麽不早點喊醒我。”

一覺睡到九點, 半個上午沒了。

小甲扶着楊久, “公子剛醒慢點起來,小心頭暈。”

小乙挂上垂下的帷幔,輕快地說:“王爺出門的時候吩咐的,讓我們晚點喊醒公子。”

公子讓早點喊醒,王爺特意囑咐了晚點,當下人的好為難的,他和小甲折中了下,這才在巳時輕手輕腳地進來。

楊久打了個哈欠,“好吧,沒怪你們,以後聽我的,他說啥你們就聽聽。”

小甲小乙對視一眼,偷偷笑了。

下次,他們依然會聽王爺的,公子忙累了多日,昨兒又頂着太陽在地裏面忙活了大半天,該多睡會兒。

床上,楊久捂着後腰露出痛苦的表情,背上的肌肉疼死了,難怪昨晚的睡夢裏都是腰酸背痛,仿佛夜裏夢游去偷銀行……不過,金庫的邊沒有摸到,鑿半天的牆壁把自己累得夠嗆。

“要了親命了,幹活真累。”

農民累死累活地種地,指着地裏面的收成賺錢,一年到頭的又能夠賺幾個。

看天吃飯啊,遇到老天爺不高興,血本無歸。

楊久想嘆氣,但大早晨的不興嘆氣,要是外婆在,非給她個毛栗子。

“公子,我給你按按。”小甲心疼地說。

“不了,浪費時間,我活動開了就行。”楊久逞強地掀開被子要下床,剛移動腿就嘶了一下,扯到後背的肌肉了,她這是不是運動過度、乳酸堆積,導致的肌肉酸痛啊?比體育考試跑完八百米還要命。

小甲不贊成,語氣都急了,“公子,你要是累壞了,可更沒人去治蟲害了。”

楊久哭喪臉,“嗚嗚嗚,我是個矯情犯。”

她在小甲的幫助下趴在床上,臉朝下讓小甲給自己按背。

小甲用溫水燙了手,這才給楊久按背,公子背上的肌肉按起來很緊,不揉開了會更痛,“公子,按的時候會疼點,你忍忍。”

“嗯。”楊久忍着呢,連腳趾頭都用力地摳着床面,貼着枕頭的臉已經龇牙咧嘴,肯定面目猙獰。等按完了,一身輕松,楊久長籲一口氣說:“小甲,你可別太謙虛了。”

小甲惶惶地張了張口,末了什麽都沒有說。

楊久說:“別害怕啊,又不是罵你,是誇獎你呢,你說自己就會按摩腦袋,現在發現你是按摩有一手。”動着肩膀,楊久覺得舒服多了,不是剛才一動就覺得腰要爆|炸的狀态,“好了啦,你們出去吧,我換衣服。對了,把雞趕過來,還有帶回來的蟲子。”

“嗯。”

小甲應着,心中有些甜。等出去了,小甲對小乙說:“小乙,公子誇獎我了,覺得我按得好。”

“對呀,我聽見了,小甲你本來就很厲害嘛,跟的師父多,什麽都會。”小乙羨慕地握住小甲的手,“我可羨慕了,我覺得宮裏面的人瞎了眼,你就不該來北境,他們的損失。”

小甲笑着搖頭,“不來北境,是我的損失。”

小乙眨眨眼,用力地點頭,“對噠,不來北境,我們在宮裏也是草芥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沒了。”

他唏噓,“葉妃受寵後對對家瘋狂打壓,位貴如德妃娘娘還不是被……說了怪吓人的,不說了。”

“嗯,不說。”小甲心有戚戚。

“就說大監吧,哦,監軍,葉娘娘一句話的事兒就打發到北境來了,他可是從小伺候陛下的。”小乙看了眼正房,看起來萬事不留心的人感慨着,“葉娘娘洗澡需要十幾個使女、小黃門伺候,如廁也是呢,除了拿筷子,無一事自己動手。咱公子比葉娘娘好看一萬倍,聰慧程度更是葉娘娘拍馬趕不上咱公子,咱公子可是樣樣親力親為。”

“能伺候公子,是我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小甲說。

兩個人來了旁邊的暢風園,遠遠就看到一只毛色鮮亮的公雞在院子裏昂首闊步地溜達,小公雞年紀不大,但出落的要比同齡公雞健壯和高大許多,讓院子裏伺候的仆婦、丫頭深以為奇,私下裏都說:公子是非凡人,養的雞都是非凡雞。

小公雞日子過得很不錯,愛吃小黃米,還喜歡啄菜葉子,但沒什麽時間觀念,只要高興了就喜歡嚎兩嗓子,興致來了半夜都叫,楊久好幾次都想把它給炖了,當确定了性別後,這種想法就和伊甸園裏的蛇語一樣時不時萦繞在耳邊。

小公雞炖湯,又嫩又香。

小甲小乙和照顧公雞的暢風園管事林娘子說了一聲,就趕着小公雞往正院走。

這雞神了,和它說一聲去正院見公子,它就乖乖地溜達過去,不用人疲于奔命地趕。大概是穿越讓它分外地識時務,寒冬都沒有把尚在蛋裏面的它給凍死,肯定是有些過人之處,楊久都暗自嘀咕過是不是有人魂穿成了雞……那太慘了,據說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雞也就十歲出個頭,嗝屁太快,除非修煉,那就要往昴日星君上靠,日後成為一只雞精。

楊久測試過,神經兮兮地對着一只雞說:宮廷玉液酒……當然,一只雞是沒法回應她的。

小公雞就是一只聰明點的、識時務點的雞。

楊久匆匆洗了臉、刷了牙,就在臺階上等,看到小公雞來了,她眼冒金光地迎了上去。

小公雞擡起來的爪子僵硬住,有些緊張地看着楊久,一整雞都在說着害怕。

楊久和藹地在小公雞跟前蹲下,笑着摸摸它,別說,一只雞還挺美,身披火紅羽毛、深色尾羽在陽光下泛着七彩光芒,雙眼炯炯有神,爪子銳利而亮,它還小,是一只骨肉鮮嫩的嫩公雞,給它成長的時間,肯定會更加神俊。

“好雞啊。”楊久招招手,小甲非常懂眼色地把昨晚裝蟲子的籃子交給她。

入手,籃子挺沉,楊久沒多想,拿到跟前打開,撲面而來的畫面讓她雞皮疙瘩瞬間掉了一地,強忍着沒有扔出去,“媽呀,這麽多。”

小乙愣頭愣腦地啊了一下,“公子,我怕你有用處,特意裝得滿滿的。”

說完,還求表揚了,“夠不夠呀公子,不夠我發現咱王府的院子裏也有,可以再抓。”

“別……”楊久虛弱地擺擺手,臉色都白了,但更注意到一點,“府內也發現瓢子的蹤跡了?”

先前只是在城外有大規模蟲子活動的痕跡,城內沒有。沒想到,這麽快,城內也出現了。

旱後有蟲,古人誠不欺人。

小甲點頭說:“有蟲子活動的蹤跡了,但數量沒有田裏面多。”

楊久眉頭緊鎖,蟲災太嚴重了,瓢子對種子情有獨鐘,不僅僅是莊稼裏的種子,什麽種子它都喜歡。春乃生發之際,種子都被吃了,用什麽生發。

她着急,粗魯地籃子怼到小公雞的嘴巴下,“吃。”

小公雞看着一籃子密密麻麻的蟲子,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

難道雞不吃瓢子?

看到這一幕,楊久的心涼了半截。

不行,再試試。

楊久覺得走懷柔政策,一把抓住小公雞的脖子,笑得親切,“吃哦。”

被命運扼住了咽喉,小公雞仿佛有點眼底泛紅,看了眼籃子,一頭紮了進去。

“好吃咩?”楊久問了一句,然後興奮地扭頭看向小甲小乙,“雞是吃的。”

小甲小乙咽了咽口水,覺得脖子有點勒。

雞的确是吃的,小公雞發現還挺香,就是吃起來累嘴,吃多了還漲得慌,它也就是不會打嗝,不然現在不是撐得走不動道,而是不斷打飽嗝了。雞在外面吃,楊久在屋子裏寫“英雄帖”,還給廚房的管事說:“暫時不準吃雞鴨,什麽時候恢複,聽我吩咐。”

掌管廚房的娘子恭敬地應諾,她知道跟前的是烹調的老手,所以接管了廚房後不敢在味道和食材上有任何偷奸耍滑,本就是老實誠懇的人,擔任管事後更加唯命是從。

當然,楊久不是眼睛裏進不得沙子的人,她知道什麽叫做“水至清則無魚”,廠子後勤裏幹活,又在許多部門輪轉過,見過很多私底下的事情,她不是多話的人,見到了也從來不說,有時候還會有人帶她分點好處。工作做事就是如此,小小得到點實惠,無傷大雅,不是教人害公利私,在大是大非面前丁是丁、卯是卯要搞清楚。所以,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稍微肥一點點自己,她默許,可如果超過底線了……楊久微笑地看向在場唯一的男性,“與各偏院的将軍家說一聲,家中雞鴨暫時收歸王府所有,府中給相應的銀錢,再與他們說一聲,暫時不允許吃雞鴨,何時恢複,聽我吩咐。”

親王府有官設長史,以前府中一應事務從簡,官設職務都空懸,楊久接管府中內務後,就将這套班子啓用了起來,長史領外院,協助楊久統領府中事務,如果不是寧王的特殊性,此職當由皇帝指派,兼國官和府官雙重屬性。先帝在世時的确如此,京中寧王府就有長史一人,寧王匆忙就藩,長史沒有跟随,那人年紀也大,不适合舟車勞頓來到北境,索性乞骸骨歸鄉,寧王府長史就空懸。

皇帝不是沒想過指派一人插|進寧王身邊,但指派的人不是路上遭匪盜死了,就是生病、落水、遇到山洪等等死了。

京中流傳,那個位置被詛咒,八字不硬別接。

久而久之,就不了了之。

反正北境貧寒,幽州三地更是貧上加貧,寧王去了後不是打仗就是打仗,沒個安生日子過,皇帝很滿意……

重啓了班子後,楊久就讓趙禛指派人。

趙禛沒有推辭,很快應铖走馬上任,他年過不惑,剛過四十生辰,是寶勝二十一年的兩榜進士,亦是那年的探花,寶勝是先帝年號。探花嘛,都是點的俊帥年輕之輩,所以應長史長得很有兩把刷子,年輕時是年輕氣盛的帥,不惑之年就是老成持重的帥,帥得很有章法,當然,能力也很有章法,做一地父母官都綽綽有餘,來管理王府事務那肯定是趙禛自有考量。

對了,應铖是新啓三年,當庭參成國公在老家圈地造屋、侵害良田、逼死百姓、為禍一方被貶北境。

新啓是當今年號,現在是新啓十一年,寧王就藩的第十一個年頭。成國公是當今的舅家。

楊久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不及眼底,她輕描淡寫地說:“應長史,前院管灑掃的管事、婆子撤了,另外選人,名單下午給我。”

一句話,十幾號人就此要消失在王府,不是她不善良,而是心慈手軟要被人爬腦袋上作威作福的。

之前說過,府中諸人都是從近衛中挑選的家眷。府中工作一旦被撤,在衆人面前丢臉是小,牽連父親/丈夫/兒子/兄弟,那就糟糕了,要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古代殘忍起來可是講連坐的。

應铖眼眸微動,應下命令。

楊久看自己寫的“英雄帖”,措辭上應該還可以,拿給王爺看了後就讓人多抄幾份貼出去。

是到了同心協力、合舟共濟,無論人、畜、禽,攜手共渡難關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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