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開荒第五四天
食物的記憶能夠深深地烙印在靈魂裏, 好的是如此,壞的也是如此。
吃飽喝足,囔囔着要去地裏面拔草的孩子們哈欠連天, 一個個東倒西歪, 是提不起勁兒去幹活了,當然,中午那麽大的太陽楊久也不會讓孩子們去幹活的。安排孩子們睡下, 楊久輕手輕腳地準備走出去, 半路上感覺衣擺被抓住,她低頭去看是宋珏。
“你怎麽不睡啊?”楊久蹲下來,輕聲問。
宋珏嘴硬, “我就不喜歡午睡。”
說完,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楊久莞爾, 給他掖了掖被子,沒有揭穿,“那你就躺躺。”
宋珏羞惱地點點頭,他睡意朦胧地說:“真好吃,以後還做,可以嗎?”
“等日子好過了,天天吃都沒問題。”楊久拍了拍他,輕柔的拍撫很快讓小家夥招架不住, 很多想追問的、想得到許諾的統統抛在了睡夢之外。
呼呼呼,小小的鼾聲, 很感染人的聲音,惹得楊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生理性的淚水溢出眼角, 她擦了擦, 站起來往外走。在門外,見到了沈家的兩個姑娘,她說:“給你們也準備了房間,去睡吧,休息會兒,等太陽沒這麽大了,再帶着孩子們去地裏。”
沈琦不忍地看了眼地裏,可還有一些人在勞動。農家的孩子仿佛堅韌不拔的野草一般,吃完了飯随便找了個遮陰的地兒躺下,草垛裏、樹蔭下,幹幹爽爽、痛痛快快,不睡的就蹲在地裏拔草,被大人提着後領子一把提起來扔出去,像是趕小狗一樣趕着,“去去去,別添亂。”
小孩子嘻嘻哈哈跑遠,沒有從田裏跑出去,另外找了個地方繼續拔草。
“去睡吧。”楊久推着沈琦的肩膀,“休息好了起來,幹活兒才有勁兒。”
沈琦腳步遲疑,看着妹妹走進房內的身影,她忍不住說:“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的。”楊久的笑容輕輕的、淺淺的,“哪裏會一樣,別想那麽多,每個人只要努力向上,日子會越來越好過。”
沈琦怔了怔,用力地點點頭說:“嗯。”
安頓好了所有人,楊久伸了個懶腰,看着又高又遠的湛藍色天空彎了彎嘴角,天上蓬松的白雲飄得很慢很慢。燦爛的陽光讓世間的一切都顯出了原形,枝葉間有一張蜘蛛網,在光照下閃着銀亮的光。光束從樹葉的縫隙穿過,一個個光斑落在地上、坐在樹下的人身上。他身邊的椅子空着,楊久坐了過去,很自然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睡,就這麽靜靜地小憩會兒,就很舒服。
“草長得真快。”楊久說:“一天不拔,第二天就看它們猛地往上蹿了蹿,長得比莊稼快。”
“打井的後日能來。”趙禛微微調整姿勢。
楊久靠得更舒服了一些了,“那好,沒想到找打井的師傅也這麽難,我要多打幾口井,附近地下應該有水脈,畢竟二裏地外有條河。”
那條河河小水淺,是懸浮在地上的河,一年中水位變化很大,聽一些老人說這條河十來年前沒過一段時間,附近的人家吃水困難,要走十來裏路去打水。那時候窮啊,後來大家夥兒攢錢一起打了個口井,吃水才沒那麽吃力。
身為南方人,家鄉河網密布、縱橫交錯,江海很近,空氣中水汽很重,體感濕潤,只無奈水太多、太潮濕,從未想過北方這麽幹。冬日雪水少,沒有補充地下水源,不知道要打多深的井才能夠出水,楊久想她的家鄉往地下挖三四米深土壤就濕了,打地基鑽隧道最主要的防透水……“南水北調太厲害,太重要了。”
趙禛疑惑地問了一句,“什麽?”
“在我的家鄉,北方也水少,國家為了緩解用水少的問題,就把南邊的水運到了北邊,你可以理解為用長長的管道源源不斷地送水。”楊久沒有隐瞞,而是解釋着種花家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趙禛沉默,心頭隐隐有火焰跳動,太了不起的行為了,該耗費多少的人力物力財力,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楊久的家鄉辦到了,把天方夜譚變成了現實。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些不安,握住了楊久的手。
楊久沒有掙開,任由他握着。
趙禛語氣平淡,可內心的失落不由帶了一點,“你的家鄉很了不起。”
如果大齊有這份能力,百姓的日子哪裏會這麽艱難。
“對啊,很了不起,擁有幾千年的積澱,頂峰上看過雪、泥淖裏掙紮過,再艱難困苦的歲月都沒有放棄過。”楊久笑着說:“我們同根同源,會有相同的未來。”
趙禛說:“如你所說,共同努力。”
“是啊。”
日頭太大,哪怕是春日裏的太陽,大中午照樣曬得人頭暈眼花,地裏面沒有人在幹活了,村子裏靜悄悄的,就連到處撒歡的雞群都找了陰涼的地方休息,不時發出兩聲低低的咯咯。
地裏面□□的草扔在田埂上,任由太陽暴曬着。地裏面,接受着陽光的照射,有着充分營養的作物努力生長,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夠看到變化,聽,是植物破土生長的聲音。
下元縣,郡府管轄下東邊最邊的一個縣城,土色的城牆、土色的屋瓦,風一吹,仿佛揚起沙塵。以前這兒不是這樣的,最起碼草木生長、植被覆蓋,看起來也是欣欣向榮之地,畢竟靠近官道,已經是郡府地界。但近幾年,是一年比一年幹,剛剛走遠的冬日下元縣下的雪更少,地表的河流已經幹了大半,湖裏面水位下降,就是普通吃水的深井,也要放下很長很長的繩子才能夠打到井水。
從未有這麽旱過。
活了七八十的老人睜着渾濁的老眼看着燦爛的天空,喃喃地說着。
災害往往相連,旱還未走,蟲子又來。
日子就和鈍刀子一樣,一點一點磨着人的脊梁。
咯咯咯。
雞群咯咯咯聲音不斷,給奄奄一息的小縣城注入了活力,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遠遠地好奇地看着,沒一下子見過這麽多的雞。
大的雞、小的雞,公的雞、母的雞,看到它們被圈在一處,有幾只雞為了吃蟲子打在一起,人群爆發出歡樂的笑聲。
管束着雞群的人有十好幾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關系不是一家子,應該是兩到三家組成。有人管着雞,有人給雞喂食、送水,有人撿着雞蛋,總有不講究的母雞随便下蛋,撿了蛋對着陽光看,要是裏面有黑點的就收起來孵小雞,要是沒有黑點的也收起來,挑到縣城集市裏賣掉,賣不掉就吃了,總不會浪費。
“娘,雞蛋。”圍觀人群中,有孩子含着手指說。
當娘的噓着孩子,自己的眼睛又何嘗不盯着雞蛋看。
知縣在和牧雞的頭兒說話,頭兒做男子短打裝束,但一看就是個女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 ,眼角眉梢壓着生活的皺紋,“陳知縣,雞群吃蟲的能力你也看見了,可準許我們在本地開展牧雞?”
她直截了當地問。
“陳大姐。”陳知縣舔舔幹燥的唇,說實話,牧雞者的出現猶如天降甘霖,頓時就解了燃眉之急,他恨不得現在讓陳二娘等人趕着雞去吃蟲子,“雞群吃蟲的能力我已經眼見,當真是神乎其神,你們的出現宛若神兵天降,給我們下元縣帶來生機啊。你放心,除蟲所需之資絕對讓你們滿意,你們稍等,我已經派人去請縣下各村的村正、老人,讓他們過來商議除蟲之事。”
陳二娘捏着的手暗暗用力,指甲尖掐在手裏鈍鈍的疼,“民婦不敢,陳知縣喚我陳二娘即可。”
她盡量不卑不亢不露怯,曾經有幸遠遠地見過那位公子,穿着男裝,嬌豔難掩,說話做事的氣度讓她見過就再也忘不掉。陳二娘模仿着、學習着,在自我調整的過程中尋找到自己說話做事的方式,“民婦相信知縣會讓我們滿意,可是我們能等,但莊稼等不了。不瞞知縣,我們一路走來,所過村鎮無一例外鬧着蟲子,地裏面看着黑壓壓一片,腳都踩不下去。我們原本在那邊就要停下,但沿路聽說下元這些地方鬧蟲子更厲害就趕了過來。”
“陳大姐慈悲心腸,是我們縣的恩人。”陳知縣眼眶微微泛紅,急得頭疼上火,嘴巴裏都是燎泡,說話都隐隐作痛,“我這邊絕對不拖,村中主事的人一來就立刻做決定,雇傭雞群的價格絕對讓陳二姐滿意,你們不遠千裏的帶着雞過來,我們下元肯定也極盡誠意。”
就和陳二娘說的一樣,到處都在鬧蟲災,陳二娘不來下元,還可以去附近的上元、中元。
現在陳二娘帶着雞群來了下元,這就是下元的機會,也是陳知縣的機會,要是能夠盡快除掉蟲子、種下莊稼,便是他的政績!
陳知縣不斷給身邊人使着眼色,讓看看村裏面的人來了沒,來了就立刻商量從什麽村子開始、每個村子出多少錢,堅決反對他們扯皮、攻讦,除蟲乃是大事,要其心同力,不然就被中元、下元搶走了!!!
陳二娘暗地裏松了口氣,但面上一點也不肯露出來,“民婦聽知縣安排。”
他們一開始出了幽州後在幽州旁邊的村鎮牧雞,但他們下手晚了,地皮已經瓜分,沒少受其他人的氣,最嚴重時那些畜生竟然偷偷摸摸給雞群下藥……近處的生意不好做,陳二娘心下一橫,就帶着人往更遠處走。
欺生的現象非常嚴重。
每個地方都有地頭蛇,想白用他們雞的事小,直接扣下的都有。
陳二娘沒有慌,她想到了要和官府合作,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帶着隊伍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接來到了下元。下元,陳二娘的表姐的婆婆是下元人,對這裏,她熟悉地名。
展現了雞群吃蟲子的能力後,很自然地就引起了下元縣令的注意。
陳二娘一直保持微笑,就和那位公子一樣,不慌不忙地等待着回應,她眯着眼睛看天空,現在急的反正不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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