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麻杆

“砍了?”宋檀震驚住。

她只光是聽着便覺得自個兒的肩頭疼了,更別提真真地被刀給砍着,不免又是往趙堰的肩頭多看了眼。

以前她學刺繡,被針尖紮破了指腹,都夠得她耍小脾性喊天喊地的了,趙堰的這裏,當時應是見了骨頭了吧,怎麽還說得像是這般輕松?

“你是不知道疼嗎?”宋檀戳了戳趙堰的肩頭問。

“疼啊,怎麽不疼。”趙堰仍是輕松。

宋檀想起趙堰毛毛躁躁的性子,再一憶起小時她曾見過的一回鬥毆場景,蹙了眉地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和別人打架了?”

她依稀能記得那時好像是有人在別人那兒賒了銀子又久久不還,每次都找着各種托詞避開,結果該去花樓花錢享樂時,還是會摟了人的進去。

是以,那人被五六個大漢從花樓裏抓出來時,身上的衣裳也不整,抓人的漢子才不會管什麽禮節不禮節的事情,直接在大街上将人狠揍一頓,末了還帶走那人的一小截手指頭,放話說若是他再不還銀子,下次就是整只手臂了。

宋檀想起那日午後,躺在地上捂緊斷了一截小指的男子的痛苦哀嚎聲,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大片,絲毫不敢想象趙堰被別人砍時,又該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宋檀未等來趙堰的回答,急着問,“你是不是也是在外邊兒欠了銀子,然後被人給逮着了?”

趙堰笑:“你倒是想得倒細,一般般吧,也差不多。”

“你還真欠債不還了?”

“沒有。”

趙堰較真說:“是我爹欠的,不是我。他以前是個酒鬼,整日整日的喝,有一兩銀子就喝一兩銀子的酒,只有一文銀子時,還是喝一兩銀子的酒,在外欠了一屁股的債,後來他死了,爛攤子還要我收拾。”

這回是宋檀沒有接話,其實宋泰清也愛飲酒,隔三差五的飲。每回若是官場受了挫不得志,或是他在娘那兒受了氣後,就特別喜歡一個人關在書房裏,徹夜徹夜的飲酒。

娘每回又會站在書房外面亂罵,說是他本就借着她們秦家才攀上的高枝,結果沒本事還是沒本事,爛泥朽木一塊,活該一輩子窩囊出不了頭。

思及此,宋檀眼眸暗了暗,已是不願再去想有關宋泰清的任何事情,她尋了個借口,轉頭問趙堰,“那你娘呢?我怎麽好像記得你是孤身一人?”

“也死了,五年前得病死的,沒錢治。”趙堰道,是難得的一片平靜,“我還有個小妹,叫趙曼,去年嫁的人,要比你大上個兩歲。我們成親那日,她家中有事來不了,不過等些日子你就能見着她了。”

宋檀在趙堰說出最前的一句話時,就已完全地愣住。

他的娘去世了,意思也就是他一人還的債,還要再另外帶個妹妹?

那日子得多苦啊。

“我會還給你的。”宋檀垂了垂眼簾。

趙堰聽得迷迷糊糊,“什麽?”

“你給我爹娘的那些聘禮,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宋檀道,她這人從來沒有要欠別人什麽些的習慣。

趙堰不以為意,甚至還覺得有幾分的好笑,“你個姑娘家家的,怎麽還?”

若說是與他家鋪子挨在一起的楊家的姑娘,那倒還有兩三分的可信。

但宋檀?不是他吹的,就她那小身板的樣兒,能做什麽?細胳膊細腿兒的,怕是連他的那把刀都握不住,中看不中用。

宋檀聽出趙堰話語間帶有的輕視意味,不留情地捶了一下他的肩頭,“我說了我會想辦法的就會想辦法的!你能不能不要瞧不起人。”

宋檀為防趙堰不信,再一字一句地道:“說個數,我連本帶利的還給你!”

趙堰提了提一側唇角,“真的?”

“真的,如假包換的真的。”

“一百兩。”

“一百兩?騙誰呢?你怎麽不去搶呢?”

“我說的就是真的,不是你要聽的嘛,我說了你又不信。”趙堰忍住笑,過了半晌,他又悠悠像是故意地道:“若是你真來給我做個媳婦兒,那一百兩就不用還了,反正我的還不是你的。”

“你做夢!”宋檀別過頭,似是好不容易有的耐心耗盡,她一口道:“九十兩,不能再多了!”

“行行行,你說啥都行。”趙堰懶得再與宋檀廢話,畢竟在他這兒,只當了宋檀不過說說罷了。

“你等着,三年之內,我肯定會還你九十兩的。”宋檀還在扳着手指頭仔細算自己平均下來每年每月該掙多少銀子。

小路還長,時辰尚且也還算早,銀色月牙還未爬上柳梢。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聲漸漸随着歸巢鳥聲淡下去。

“我能與你再約法三章嗎?”

“你當我大善人?”

“那我能再稍微的提個小要求嗎?”

“不能。”

“你欺負人!”

……

于趙堰這邊,他是真沒将宋檀的話放在心上過,他自己該是幹嘛的就還是幹嘛。

但宋檀這邊,是鉚足了勁兒的想要找份活兒做。

早日有活兒做,早日就能有銀子,腰杆兒都可以早日挺得直一些。

在京城,女子出來尋活兒做的事不是怪談,反倒還很是尋常,特別是一些賣首飾的店鋪裏,總是有幾個女子在裏面幫忙。

宋檀起初想的也是去一些鋪子裏幫忙做事,然而她忘了一件事情,淮武郡不是京城,一個連草都能長得歪歪倒倒的地方,還能有什麽特有錢缺人做事的鋪子?人家自個兒的溫飽都成問題了,腦子有包了才會花銀子請人。

宋檀在外碰了足足兩日的壁,人都要焉了。

今日甚還有家賣衣裳的鋪子的老板娘,用毫不掩飾地嫌惡眼神上下盯着她看,開口便是:“哪兒來的麻杆,當我們這兒日進鬥金了?”

別的宋檀都還可忍受,窮嘛,眼界自然小,她大人有大量,不與她們一般計較。

但為什麽要說她是麻杆!

“我長得像麻杆嗎?像嗎!”

晚間,宋檀将此事與趙堰講過後,心中委實氣不過,拍着桌子地問趙堰,眼神裏暗含氣沖沖氣勢。

趙堰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宋檀,半晌,認真而又嚴肅地點了個頭。

“确實。”跟個生怕站在對面的人還不夠傷心似的,趙堰又再補充了二字。

“你說你,真是妄為女子了,胸前都沒個二兩肉的。”趙堰鎖了眉地一個勁兒搖頭,整張大臉上□□裸地寫滿了嫌棄,“我一個大老爺們的都比你強。”

正在氣頭上的宋檀猛然間明白過來趙堰說的是什麽,雙手立馬捂在胸前,“臭流氓!誰跟你說這個了?”

“不是你讓我說的嘛。”趙堰下意識再次瞥向宋檀的胸前。

怎知這下迎面來的,率先便是宋檀的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掌聲清脆,在空曠的屋子裏,聽着格外清晰。

趙堰摸了把被打出手印子的右臉,不可置信地望着宋檀,“你打我做什麽?”

“我叫你看了嗎?看了嗎?臭流氓!”宋檀氣得臉色漲紅,手也在發着顫。

“但我可有說過一字的假話?明明都是你讓我說的,我不看,哪能說得出來?說出來了,你又不樂意,難不成要我睜着眼睛說瞎話?”趙堰拍桌。

“你還看,你還看!”宋檀指着趙堰道。

“我沒看你胸!我看的是你的臉!”

宋檀反正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了,直接抱起趙堰放在房間角落裏他的竹席和枕頭等一衆家夥,一把摔在他身上。

“出去!”

“什麽?”

宋檀指着屋外黑漆漆的長廊看也不看趙堰一眼地道:“我叫你出去。”

“不是吧。”

趙堰最後一字“吧”還未說完,自個兒倒是又先一步地被宋檀推出了門外,木門再狠狠當着他的面一合,差點還夾到他的鼻尖,果斷而又絕情。

像極了說翻臉就翻臉的無情女人。

“宋檀啊,我也就随口說說的。”趙堰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抱着東西站在門前尬笑。

下一瞬,像是為表自己認錯的決心,趙堰收拾了不正經,站得老直,誠懇地又說:“宋檀,你聽我說。我自然是比不上你的,我怎麽可能比得上你嘛,就一玩笑罷了,不當真,咱不當真啊,你比我強多了。”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從裏打開。

趙堰喜出,怎知宋檀只是瞪了他一眼,一把扯過他手中的枕頭,再當着他的面“砰”的一聲用力合上門。

整套動作做下來利落又幹脆。

唯留下一句“你自己想辦法吧”的絕情話,還有一卷破竹席陪着他。

緊接着,屋內的燭火也熄了,現下趙堰這兒孤孤寂寂,可謂是沒了一點兒的光亮。

深夜寒。

趙堰擡頭看了眼被烏雲遮了大半的明月,發自肺腑地說:“宋檀,我真就說說而已的,在我眼裏,沒有人能比你更好看的了。”

“雖是身材扁了一點兒、差了一點兒吧,但是我不會放在心上的,說了你最好看,自然是你最好看的。”

“你簡直比天上的仙女兒都還要好看!”

作者有話說:

趙堰.平平無奇歡樂喜劇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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