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暮色昏沉, 醫院走廊的燈光蒼白刺眼,從緊閉的門縫間也能找到細微的縫隙,拼命往裏滲, 滲進黑暗的病房, 染白了門口一小塊空地。
陸宵躺在病床上,帶着氧氣罩。
他臉太小了,一個氧氣罩就快遮住大半,露出的皮膚蒼白憔悴, 長長的睫毛垂着,像個漂亮的人偶娃娃,了無生氣的精致。
先天的哮喘讓陸宵的血氧常年偏低, 而心髒供血不足影響了心功能, 外界刺激直接讓心髒早搏伴随心絞痛。
“按理說最近應該有過乏力胸悶和心悸的症狀,怎麽沒有早點來醫院?”結束急診後,醫生是這麽問梁懷钰的。
梁懷钰答不上來。
他也想問自己,明明都感覺到了陸宵的不對勁,為什麽沒有直接把陸宵帶來醫院,而是要等,等拜訪老師等什麽周一再檢查。
說到底還是因為心存僥幸,把心髒的一點點異常歸結于哮喘。
醫生看着眼前的小夥子, 那麽高的個子卻低垂着腦袋, 整個人都像陷在一種極度愧疚的心緒中出不來。
“沒事, 你也不用太擔心。”醫生還是忍不住寬慰兩句:“病人還年輕, 你送來得很及時情況不算嚴重。”
“那……這個對他以後的生活有影響嗎?”梁懷钰問醫生。
“他哮喘是先天性的,現在想治愈比較困難。”醫生說。
“哮喘病人大多心肺功能都比較弱, 他現在已經出現早搏和心區疼痛, 繼續惡化有可能引起肺源性心髒病, 嚴重的話心衰也是有的,這個是後面可能的發展情況,你必須要知道也要有這個意識,不過就目前情況看,他還算穩定。”
醫生越說,梁懷钰的神情就越緊繃,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直到提到心衰兩個字時,他頸肩的肌肉都繃起來,後背像豎起了無數看不見的尖刺,有種想要拼命保護什麽,卻又埋怨自己無能為力的徒勞和無奈。
醫生看梁懷钰的狀态,都說不下去了,他捏了捏梁懷钰肩膀,又在他手臂上略微用力拍了兩下:“放松點小夥子,心髒的事都不是小問題,我必須把所有可能性都給你說到,但就病人目前的狀态,遠遠不至于那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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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說過他現在年輕,按時吃藥可以穩定下來,以後好好休養,保持心态注意休息,預後的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盡量不要感冒生病,不要情緒激動,最重要的還是保持供氧充足,有條件的話,家裏可以備一臺制氧機。”
這位醫生有雙眯眯眼,寬慰梁懷钰的時候語氣輕松,明明相當和藹可親,可說出的話落到梁懷钰耳朵裏,卻顯得無比冰冷,冷得他心尖都發顫。
即便醫生反複告訴梁懷钰,陸宵沒事了,以後只要照顧得好,就不會有大問題,他還是止不住的手抖。
梁懷钰坐在病床前,一動不動地看着陸宵。
夜晚的病房裏很安靜,陸宵淺淺的呼吸撲在氧氣罩裏,身邊的心電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梁懷钰仔細聽着那個聲音,好像只有聽見它,才覺得陸宵的心跳是正常的,他才能稍微安心一點點。
他就這麽坐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陸宵緩緩睜開眼的時候。
陸宵眼皮很重,費了很大力氣才能把眼睛睜開一點。
他感官還沒有回籠,意識是混沌的,視線也很朦胧,但依舊能感受到整個房間都充斥着很溫暖的光,好像天氣很好的樣子。
有人握着他的指尖,觸感有些粗糙但暖和舒服,陸宵一下子就認出來是梁懷钰的手。
他稍稍偏了偏頭,果然看到梁懷钰坐在床邊,視線還是不清晰,他卻莫名覺得梁懷钰看起來憔悴好多。
“宵兒?”梁懷钰在喊他的名字,眼睛都發亮了,“醒了嗎宵兒?”
陸宵沖他笑了笑,只是臉上好像戴了氧氣罩,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
梁懷钰還是只握着他的指尖,陸宵覺得掌心很冷,想讓他幫自己暖暖。
他張嘴卻發不出聲,喉嚨像被堵住似的,又沉又悶,他又用了些力氣,心髒卻猛地一抽,緊接着是綿綿不斷的刺痛。
陸宵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眼前開始閃過密密麻麻的雪花點,同時耳邊的儀器忽然滴滴答答狂響。
他又有點不清醒了,身上除了痛沒有任何知覺,房間好像瞬間湧進了一大群人,拉開他胸前的被子,在他身上貼着各種冰冰涼涼的東西。
陸宵眼前黑了一會兒,再次能看見東西時,視線被那群人雪白的衣服擋住,他從縫隙看到自己的手。
怪不得梁懷钰不給他暖手心呢。
他手背紮了好多針,針尖下的皮膚又青又紫腫了老高,想牽都沒辦法牽。
陸宵混混沌沌想了很多,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了,也不知道梁懷钰還在不在旁邊。
一雙肉乎乎的手覆上他的額頭,打斷了思緒,入眼是位微胖的中年男人,臉圓乎乎的,說話眼睛迷成一條縫。
“沒事啊小朋友,不要緊張這是正常反應,相信我們醫生,一會兒就不疼了啊,困就閉眼睡會兒,沒關系的哈。”
陸宵莫名覺得這位醫生有點像他老師,長得像說話也像,他扯着嘴角笑出來,聽話地閉上眼再次陷入黑暗。
陸宵以為他這一閉眼大概只是睡一小會兒,醒了說不定還能陪梁懷钰一起吃飯。
沒想到等他真正恢複清醒時,已經是三天後。
梁懷钰抱着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根本不相信,最後還是梁懷钰拿出手機,把日歷翻給他看,他才震驚地接受現實。
那天陸宵睡過去後,傍晚就開始發燒。
他從山裏回來就一直感冒,雖然拖拖拉拉不見好,卻也一直沒有更嚴重。
就連梁懷钰都以為,陸宵只是體質差一些好得慢點而已。
沒想到随着這次生病,那場感冒也趕熱鬧似的湊上來,讓陸宵轟轟烈烈病了一場。
他喉嚨一直在發炎,反複的高燒引起肺炎,就連總是笑眯眯的醫生到後來都崩不住表情,嚴肅起來。
用最好的藥,拼命讓炎症消下去,最大限度減少對心髒的影響,最終沒有讓這場感冒惡化成心肌炎。
斷斷續續燒了三天後,陸宵在某個下午悠悠轉醒。
他一開始不相信自己真的睡了三天,因為醒來時,他沒有很難受。
除了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需要梁懷钰抱着他才能坐起來外,似乎一切都好。
可當看到梁懷钰的臉時,他又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病得很重。
梁懷钰一向精力旺盛,陸宵見識過他連續熬夜還精神抖擻的畫面,所以醒來看到他時才格外震驚。
平時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的大狗子,現在眼睛裏全是血絲,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連胡茬都長出來了。
每天清晨梁懷钰都起得比他早,陸宵還沒見過他的胡茬,下意識拿手摸了摸,卻立刻被梁懷钰制止。
“小心點寶貝兒,”梁懷钰托着他的掌心,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拉下來,“別回血了。”
陸宵這才發現他手上竟然還紮着針,兩邊手背明顯是換着紮的,都腫到面目全非。
“靠……”陸宵忍不住喃喃道:“梁懷钰……嘶……”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扯得心髒不舒服,陸宵有點慌了,握緊梁懷钰的手。
梁懷钰更慌,就怕陸宵再一難受又昏睡個幾天,當即按鈴叫醫生。
“不怕不怕,”他輕輕撫着陸宵的心口,“醫生馬上就來了啊寶貝兒。”
他不說還好,一這麽說陸宵更覺得自己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吓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梁懷钰……”陸宵拿沒紮針的手摸摸梁懷钰的胡茬,淚眼朦胧,因為心髒疼,聲音小得氣若游絲,“我到底什麽病?”
梁懷钰一看他掉眼淚就心疼,吻了吻他的眼尾:“堅持住寶貝兒。”
醫生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勝似生離死別的場面,重重嘆了口氣:“演情深深雨蒙蒙嗎你們?”
他嘴上埋怨着還是快步走近推開梁懷钰,“家屬先冷靜。”
陸宵還插着鼻氧管,眼眶紅紅,看得梁懷钰心疼得要死。
醫生快速檢查了下陸宵的情況,“還好,沒什麽事。”
他又拍拍陸宵的頭,“小朋友情緒不要激動,你沒什麽大事,醒了就好知道嗎?以後慢慢調養還是個男子漢!”
梁懷钰是被陸宵上次陸宵的突然暈厥高燒整出PTSD了,現在只要一看他皺眉就難受。
他又逮着醫生問了一大堆,直到确定陸宵真的沒事,才放松些。
陸宵被那兩人搞迷糊了。
醫生笑眯眯說不嚴重。
梁懷钰卻哭喪着臉好像他要死了,表情沉痛又堅硬,似乎已經做好陸宵不行了他就跟着下去的準備,剛毅果決毅然決然。
最後梁懷钰被醫生踢出了病房,讓他回去睡個覺清醒一點。
陸宵在醫生的解釋下,完全了解了自己的病情,對梁懷钰的表現哭笑不得。
“唉,不過你也別嫌他大驚小怪,”醫生最後對陸宵這麽說,“你睡了多少天,他就睜着眼睛熬了多少天。”
他邊說邊給陸宵換藥,“家屬擔心病人我們都明白,但他尤其固執,跟打了釘子似的就要在你床邊守着,讓他回去歇會兒也不肯,誰說都沒用。”
“得虧是你醒了喲,”醫生笑着點了點陸宵的腦袋,“不然他還得再坐多少天?雖說小年輕談戀愛就是有精神,也架不住這麽熬嘛。”
陸宵聽着醫生的話,被逗出一臉笑,又是覺得梁懷钰真像只傻狗,卻又忍不住心裏暖烘烘的。
“行了睡會兒吧小朋友,你現在要多休息,”醫生替他拉好窗簾,“也讓你男朋友回去歇歇,他說要給你個驚喜,等你睡醒了,他就回來了。”
醒來這麽久,又說了半天話,陸宵确實累了。
醫生很親切,還長得像他老師,陸宵在他搖籃曲一樣的話音裏閉上眼,安穩得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好,沒有難受沒有病痛,再次睜眼,他果然看到了梁懷钰。
他大概睡了整個晚上,此刻窗外天光都還未大亮,太陽罩在東方的雲層裏,空氣寧靜而溫馨。
梁懷钰恢複能力實在好,回去睡了一覺,洗澡換衣服,又是一個帥氣精神的大小夥子。
他眉眼深邃,下颌的輪廓幹淨利落,握着陸宵的手看着他笑時,滿心滿眼都是他,像清晨最令人心動的第一縷晨光。
陸宵睜眼的一瞬間,梁懷钰俯身在他眉心落下輕柔的吻:“生日快樂,我的寶貝。”
作者有話要說:
梁哥:在醫院給我的寶貝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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