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金盞玉酒

你是不是躲着我

寒氣逼人。

吸入冰渣子的肺腑隐隐作痛，雲千媱忍不住咳嗽起來。路歸朝睨她一眼，又不關其事地轉開視線。

雲千媱心中罵罵咧咧，扶着凸起的岩石壁站起。打量一眼路歸朝，只見他除了臉色蒼白唇角有血外，居然無大礙。

剛剛不還被打得半死嗎？！這麽快就好了？

這就是天道的偏愛嗎！

雲千媱嫉妒地揉着胸口，揉化滿腔不平氣，問：“師……咳咳咳！師弟，你剛尋到劍了？”

“尚未。”路歸朝面不改色。

“哦。“雲千媱點頭，若有所思。

她都懂的。

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吧。畢竟本命劍充滿魔氣，或許連他自己都奇怪為什麽會這樣。

像無塵山這種規矩又多又刻板、掌門又是個嫉妖魔如仇的，可想而知，要是他和妖魔沾染半分關系，一定會被剝皮抽筋扔出山門。

啧，只可惜啊，他還不知道掌門收他為徒的真正目的。

雲千媱不禁生出幾分同情，反應過來後，随即在心裏抽自己幾巴掌，區區一反派都敢憐憫男主了！狂妄自大。

路歸朝見她臉色瞬息萬變，皺了皺眉。

“你……”

“什麽都不用說了！”雲千媱伸出一只手，打斷他話，“我們快些離開這裏，靈山秘境也該關閉了。”

“……嗯。”路歸朝斜睨她幾許。

此時天已大亮。

兩人朝日出方向一路直行，半個時辰左右，來到一處懸崖底下。雲千媱眯眼仰頭，只見崖頂高聳入雲，如何上去是個問題。

見她面露難色，路歸朝疑惑：“你不是會禦劍嗎？”

“這個嘛……”雲千媱眨眨眼，接着擡頭挺胸，理直氣壯，“我資質不好，平時又懶惰成性，疏于練習，現在不會了也不奇怪吧？”她決定回去就好好學習禦劍飛行！

路歸朝眯起了眼，探查的目光猶如陰冷小蛇。

雲千媱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兇巴巴瞪道：“看什麽看！才發現師姐我長得如此好看嗎！”

路歸朝沉下臉，移開眼：“不知……羞恥。”

“你罵我？”

越是心虛被識破，雲千媱就越想反派跳腳，正準備同他好好掰扯一番“為什麽你盯着我看，反而我成了不知羞恥的人”，就見路歸朝表情冷漠地抽出一把靈劍。

她心中登時警鈴大作，後退幾步：“你、你想做什麽？”

路歸朝躍上劍身，頭也不回道：“上來，我帶你。”

“……哦。”雲千媱知道自己誤會，臉頰一陣紅。

“還不快點？”路歸朝見沒動靜，回頭催促。

只見白衣少女臉色蒼白地咬着唇，低頭看向腳尖。金紅色光芒跳躍在她清麗眉眼間，染上一絲脆弱易碎感。

路歸朝愣了愣。

而雲千媱咬咬牙，硬着頭皮、提了裙子站到劍上，說實話，她有那麽一丢丢恐高。

于是努力地找話題：“對了師弟，你什麽時候學會禦劍的？”

“剛剛。”

“嗯？”

“我之前記了口訣心法，只是……你手往哪裏放？！”路歸朝驀地拉下臉。

雲千媱低頭一看，自己居然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她連忙縮回手，改成拉住他的衣角，“這樣可以嗎？”

路歸朝臉色青紅變化，像是糾結掙紮，最終，點點頭。

雲千媱沖他展顏一笑，他垂下眼睫，神情嚴肅地轉過去，默念咒語。

剛學會，還沒試過呢，就敢載人了，好家夥，這算不算無證飛行！她心想，要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才不會冒這個險……

靈劍緩緩升起，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一聲呼喚。

“阿媱——”

雲千媱尋聲望去，只見天邊飛來一條流光溢彩的船。離得近了，才瞧見李暮楚站在船頭，正興奮地沖她揮手。

雲千媱跳下靈劍，手成喇叭狀：“我在這兒——”

飛舟輕輕落在雪地，激起一層淺淺雪濤。

李暮楚跳下，着急忙慌地跑過來，拉着她左看右看：“阿媱，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遇到什麽危險沒？找了你一晚上沒找到，差點吓死我了！”

雲千媱哭笑不得：“我很好啊，還尋到了本命劍。表哥你看。”

她把劍摘下來，遞給李暮楚看。

不遠處，十幾個弟子紛紛從飛舟船篷裏冒出頭，跑到她身邊叽叽喳喳圍成一團。“師姐，你可真厲害，這把卻影我在靈劍大全裏看到過的。”“師妹沒受傷就好，昨晚可把我們擔心壞了。”“……”

雲千媱笑着說話，間隙裏回頭一看，路歸朝已不見蹤影。

“阿媱，看什麽呢？快上來，靈山秘境就要關閉了，我們得早點回去。”李暮楚催道。

“哦，好吧。”雲千媱收回視線，搭上他的手。

飛舟漸漸升起，幾乎和太陽并肩高。這飛行器物少說也得數十萬靈石，船篷可以遮風擋雨，不同于禦劍飛行，要是下了雨雪，還得費心捏一個避雨訣。

有錢真是好。

飛舟速度極快，很快将一個禦劍的白色身影甩在後面。

雲千媱雙手撐着船舷，探身往後看去。

少年故意将禦劍速度放得很慢，和他們一行人拉開距離。白色衣袍獵獵飛揚，像一彎清冷的月，孤零零挂在天地間。

路歸朝此時也正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少女黑發被風吹亂，和白色發帶糾纏着飛揚，一大片金光自身後照來，璀璨肆意。

他羽睫微顫了下，手指捏訣，将靈劍調了方向。

見那道身影縮成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清，雲千媱垂下眼，坐了回去。

她低着頭，指甲扣着盤起的膝蓋。

雲千媱啊雲千媱，不能因為人長得好看，你就色心大發，就聖母附體！

受點挫折那叫歷練，是為以後打臉的爽感，像他這種生來注定要站在巅峰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憐憫！你是誰，你是惡毒反派诶，再心軟小命兒都要玩完的啊！

“阿媱，想什麽呢？”李暮楚坐到她身邊。

雲千媱搖了搖頭，擡眼，見他腰間別着一把金色靈劍，問：“表哥，你的本命劍？”

“嗯。”李暮楚點頭，眉尾飛揚地将劍解下遞給她，“它喚作羽芒。我被拉入水坑後，沖到一個寒潭，和那裏鎮守的妖物打了一架，然後就拿到了。”

說得輕描淡寫，但雲千媱瞥見他手臂有深淺不一的傷口，就知道必定是一場惡戰。她低頭從乾坤袋拿出一瓶藥水，說：“手伸過來。”

“真的沒事啦，都是小傷。”李暮楚嘴上說着，一邊将手乖乖遞過來，“我那時不知道你怎麽樣了，第一時間想來找你，可那妖物纏着我，我就想趕緊打完，好來幫你。幸虧有雙生镯，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麽辦。”

說起這個，雲千媱摘下手腕銀镯：“這是二長老的吧，你拿回去。”

李暮楚卻道：“我和他讨來的，現在送給你了。”

回到無塵山，雲千媱先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後就開始研究秘境裏撿到的那只自稱神器的金蛋。

它第一個願望走出地底，陰差陽錯地實現了，第二個願望好好搓一頓澡，第三個願望大吃一頓，雲千媱都一一滿足，然後它就……開始睡覺。

雲千媱捂住耳朵，憤憤地瞪向榻上。

除了吃就是睡，哪裏有神器的樣子，分明就是在養豬！

睡就睡，這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又是咋回事？！

雲千媱忍不了了，抓起它一把塞到床底，起身出門。

無塵山的藏書閣攬遍天下書籍，她要去找找這只蛋的來歷。走到門口，有兩個弟子看守，雲千媱将進山玉牌給他們做了登記。

藏書閣共有十六層，第十一層是古籍區，藏有許多記錄上古神器的古卷。

每一層高約兩丈，從底到頂，密密麻麻塞滿書卷，看得她這種學渣頭皮發麻。

雲千媱搬來梯子，踩了上去。

“《上古神器大全》《修仙界不能不知道的一百零一個神秘武器》《手把手教你煉器入門》……”

她随意瞥一眼，覺得有用就拿來抱在懷裏，見一本上面落着灰，随手拍了拍，誰知沒拿穩，東西噼裏啪啦摔一地，還砸到書架前立着的一人。

雲千媱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吧？”

那人擡頭，和她目光撞個正着。

雲千媱眼睛一亮，欣喜揮手：“師弟，是你啊！”

被砸到的倒黴弟子正是路歸朝，他掀起眼簾，冷漠地看她一眼，一句話沒說就轉身離開。

“哎，師弟，你等等呀。”雲千媱手忙腳亂爬下梯子，撿起掉落的幾本書，追上去擋在他面前。

“這幾天怎麽看不到你？不對，應該是說，從靈山秘境回來，我就沒見你一次。你躲着我？為什麽啊？”

路歸朝輕諷般扯起唇角：“師姐這話未免好笑。我為何躲你？”

雲千媱摸摸額頭：“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哈哈，沒事沒事，你沒生氣就好。”上次靈山秘境，他難道不是鬧脾氣了才偷偷離開的嗎。

因為她扔下他去乘飛舟了。

路歸朝撇開臉，抿唇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雲千媱見他手裏拿着一本《靈核手冊》，關切問道：“師弟，可是靈核有所不适？要不要我陪你去四長老那裏瞧瞧？”

“我生來靈核破碎，怎會有不适？師姐應當知道的。”

裝，你就使勁兒裝！

雲千媱盯着他的黑瞳，從中看不到任何一絲心虛痕跡。好啊，看來男主演技杠杠的，要是換做別人，或許還真信了他。

神魔之劍聽闕歸體後，破碎的靈核定會慢慢修複，他今天來藏書閣查資料，是因為最近靈核發生了異動吧？

雲千媱看破不說破。

路歸朝阖了下睫：“師姐沒什麽吩咐的話，我先走了。”

他提步，擦肩而過，只聽身後傳來輕聲嘆息：“以前是我不好。可我現在改了，你好歹也理理我。”

他腳尖一頓，也就一瞬，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雲千媱瞅着這道冷漠無情的背影，撇撇嘴，也不去管了，原地盤坐，将幾本書放在膝蓋上翻看起來。

大約運氣好，才翻了兩三本，就找到了。

“金盞玉酒。”雲千媱目光從金蛋畫像移開，一行一行看向文字記載，“初代預言尊者所造，幼時形态為蛋狀，需精心養育，破殼後可變作人形。擅變幻、通魂靈。”

“通魂靈……”雲千媱喃喃。所以說，她穿書就是被它拉進來的？

還有那個預言尊者，雖不知道為何方神聖，但顧名思義，應該是一個可以預知後事的高人。他預測到了男主會黑化，所以派出金盞玉酒，選中她來阻止這一切？

可他那麽厲害，怎麽不自己上？

雲千媱想了會兒想不通，合上書卷。正準備離開，忽然，書架縫隙中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藏書閣看守森嚴，不會溜進什麽動物了吧？雲千媱皺皺眉，準備去和守門弟子說一聲，繞過書架時卻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噓，別出聲。”路歸朝壓低聲音，拉着她迅速閃進一個隐蔽處。

“唔。”雲千媱戳了戳他手。

路歸朝意識過來，立即松開。他擰眉往外瞧一眼：“師姐，你先在這兒呆着，我過去看看。”

她又不是傻子，才不會有危險往上湊。雲千媱拉住他衣袖。

路歸朝回頭：“怎麽？”

雲千媱說道：“我看到那個黑影往樓上臺階走了，上面這層只有掌門和長老才可進入，普通弟子貿然上去違反門規。”

路歸朝說：“我知道，我不上去。”

雲千媱點點頭：“那你小心，我在這兒等你。”

“好。”路歸朝轉身走了。

雲千媱盯着他背影消失，唇角弧度緩緩收起。她捏緊了拳，整個人都是冰冷的。

這人根本不是路歸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