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神器駐顏(五)

這世上,原來真有人這麽……直麽?

“嘭——”的一聲。路歸朝手中茶杯應聲而碎。

雲千媱吓了一跳, 通訊符掉在地上。靳扶州察覺異常,問:“雲師妹,發生何事?”

雲千媱彎腰撿起通訊符, 拍拍上面的灰塵, 然後莫名其妙看了路歸朝一眼,站起來走到門外, 才說:“沒什麽, 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杯。靳師兄,可是封印陣法的事情有眉目了?”

“正是。”靳扶州肅然說道,“我翻閱古籍才發現,此封印陣法來自一卷初級上古之術, 因為年代實在久遠, 中、高級皆已失傳千年。可聽你說起,滄浪湖的封印乃一百年前所設, 這世上難道還有人會上古術法?”

雲千媱也奇怪, 問道:“那可否找到補全封印的法子?”

靳扶州歉然道:“抱歉雲師妹, 此事我也無能為力。天州大陸應該沒人會上古術法了。”

雲千媱心中失落,道了謝後就退出通靈陣,在外面站了一會兒, 見天上飄起小雨, 這才轉身回房間。

幽暗燭火飄晃。地上破碎的茶碗已被打掃幹淨。

路歸朝沉着臉坐在桌邊。

見雲千媱進來, 他撩開眼皮細看她一下,很快轉開視線。雲千媱心中莫名升騰起一股心虛, 就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真是奇怪的感覺。

雲千媱走過去,擠出一個微笑:“師弟, 你生氣了?”

路歸朝聽她溫柔詢問, 臉色稍緩, 答道:“并未。”

口是心非!雲千媱在心裏切了一聲,面上關心問:“為何生氣?因為我和表哥、靳師兄聊天吵到你休息了?”

路歸朝一瞬間臉色又變陰沉,頭頂仿佛冒出絲絲白氣,皮笑肉不笑道:“師姐廣交好友,知己遍布仙門,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怎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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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千媱将信将疑看了看他,走過去抱起床上的被子。路歸朝目光緊鎖她:“你做什麽?”

雲千媱道:“打地鋪啊。總不能天天和你擠一張床吧。”

路歸朝抿唇道:“可是下雨了。”

雲千媱從乾坤袋掏出一張避雨符,催動符咒,往上升遮住了破瓦片,雨絲不再漏進來,拍拍手道:“我想明白了,該花的錢還是要花的,免得整日被人嫌棄,背後還要講壞話。”

路歸朝微微睜大眼。

不就陰陽怪氣麽,誰不會啊。呵。雲千媱不再管他,自顧自在地上鋪好床鋪,心想,不就昨天趁他睡着蹭了下床麽,至于這麽小氣嗎,小氣鬼男主。

而路歸朝盯着她,眼中神情複雜,嘴角微抽。

這世上,原來真有人這麽……直麽?

一連四天,風平浪靜。很快到了成親之日。

農家小院拉滿紅綢,裝飾得喜氣洋洋,來來往往許多賓客。

路歸朝守在院中,雲千媱則來到秀秀房間。給她梳頭的是一位福壽老人,正說着一些吉利祝福的話,可秀秀笑得極為勉強,連老人都看出哪裏不對,梳頭動作慢了些。

雲千媱一進屋四下打量一圈,見沒什麽異常,就坐在桌邊,拖腮看新娘子裝扮。

秀秀看見她,喊了一聲“仙子”。

“怎麽了?”雲千媱回神,只聽她問,“仙子,仙門嫁娶也是如此這般嗎?”

雲千媱随手剝了一顆喜糖塞進嘴裏,如蜜甜味散在口中,讓人心情都愉悅起來。她回道:“差不多,仙門結親也要舉行儀式的,而且步驟更複雜。”

“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仙門嫁娶講究的是兩情相悅、還是父母之命呢?”

“這個嘛……”一提起這個話題,雲千媱不免心虛地望了一眼窗外的路歸朝,他正抱劍伫立院中。

少年身姿如玉樹,容色無雙,一襲白衣若雪光,引得來往賓客不敢直視,卻又忍不住偷偷觑見。他面無表情,并不在乎這些敬畏又好奇的視線。直到察覺到什麽,驀地下巴一轉。

雲千媱趕緊收回視線。

“這個嘛,仙門和人界都差不多,有人兩情相悅,也有人遵從家族安排。”而且門派世家間利益往往更複雜,就比如她小時候和路歸朝訂婚又退婚啊。

“啊竟然連仙子們也如此身不由己嗎……“秀秀握着一把木梳,陷入沉思,一方紅帕蓋在她頭頂。

看看日頭,迎親隊伍快要來到。雲千媱見這邊收拾妥當,于是出門,誰料剛踏出去,就聽見一個熟悉聲音叫嚷道:“雲師妹!好巧好巧!”

一片綠影晃入眼中。

“鐘師兄?你怎麽在這裏?”金線綠衣、頭戴金冠、黑羽腰帶,靴子上還鑲着兩顆誇張的綠玉翡翠,不是鐘不意是誰?

“這話我也想問你呢。”鐘不意捏着黑骨扇,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面前,活像一只開屏孔雀,喜滋滋道,“說起來咱倆也許久沒見了,正想下月去無塵山找你玩,沒想到在這裏先碰見了。”

兩人一交談,雲千媱才知道陳員外請來保護陳公子的高人,正是他們。

雲千媱好奇問:“不是說有兩位高人嗎?還有一個呢?”

敲鑼打鼓的喜樂聲漸漸清晰,一行百人之多的迎親隊伍停在門口。鐘不意眼神示意道:“喏,這不是來了嗎?”

和身穿紅色喜服的迎親隊伍截然不同,站在最前頭的少年一身黑衣,高挑清瘦,綁着高高的馬尾,懷中抱一把靈劍,劍未出鞘,卻散發出如霜光華。而他緊繃嘴角,面色比清霜劍還要冷上幾分。

雲千媱目光落到他食指,只見一枚黑指環樸素無華。正是九黎謝家少主,謝知非。

雲千媱餘光所及綠意一閃。原來是鐘不意像嗅到花香的蝴蝶一樣飛到謝知非身邊。被纏得煩了,謝知非才不情不願地瞟過來。

雲千媱露出一個友善笑容。他卻仍然冷淡不已,連頭也沒點。

鐘不意硬拉着謝知非走過來,熱情介紹道:“這是無塵山的雲師妹,上次比劍大會,謝兄你應該有印象的。還有雲師妹身後的這位,是路小師弟,啊,路師弟,你生病了嗎?怎麽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路歸朝并不回答。心中卻磨着牙,要不是剛才你的手亂放,我豈會臉色不好……

而鐘不意自認為和雲千媱是知心好友,拉拉扯扯很正常,顯然沒意識到這點,叽叽喳喳說道:“我和謝兄雲游至此,聽聞當地傳言,一致認為此妖着實可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強搶民男!此番我等四人齊心協力,一定能将它一舉擒獲。謝兄,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謝知非卻不給他面子,冷峻道:“我不喜歡和旁人合作。”說完,徑自離開。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鐘不意回神,尬笑幾聲,連忙暖場說:“謝兄這個人就是這樣,面冷心熱,和他相處久了就好了。話說回,我這趟瞞着家裏出來,遇到一幫詐騙團夥,幸虧謝兄拔刀相助,否則我渾身上下的錢都要被騙光了。如此高明的騙術,居然被謝兄一眼識破,真是令人佩服。”

“哦?”雲千媱來了興趣,“具體說說。”

離迎親隊伍出發還有一些時間,鐘不意便滔滔不絕起來:“當時,我正在一家酒肆吃飯,突然來了一夥人,将我團團圍住,非說我在百靈川訂了一批獅虎獸,尚未付靈石,我就奇怪啊,這段時間連門都沒出,如何去得了百靈川。可他們手中有契約,有鐘家蓋章,還認得我這個人,我就想,可能是鐘家人用我名義訂的。”

雲千媱道:“獅虎獸兇猛,難以馴服,除了擅長禦獸的太蜀境無人能駕馭。仙門各地,并不允許私自購買獅虎獸。”

鐘不意”啪“的一合折扇,道:“問題就出在這裏!他們威脅我,如果不按三倍價格交付定單,就要報官,将此事捅到各個仙門去,到時候不僅要交罰金,還有損鐘家顏面。我思索一番,決定只好認了這筆賬。”

雲千媱:“……高明的騙術?”

路歸朝則像在看白癡,冷呵一聲。

鐘不意瞪大眼睛:“這還不高明嗎!幸好謝兄路過,一眼識破他們,那幫人起先還不承認,誣陷我們野心勃勃,想一統仙門,否則購買獅虎獸做什麽。然後你們猜謝兄說什麽?”

“說什麽?”

“謝兄不慌不忙,冷笑一聲,說,買來炖湯喝,你們有意見?哈哈哈哈哈哈,那幫人連臉色都變了!”

雲千媱:“……”

路歸朝:“……”

本來想聽高明騙術的,居然聽了個冷笑話。

雲千媱問:“然後呢?”

鐘不意搖搖頭:“沒然後了。謝兄将他們揍了一頓,替我狠狠出了一口惡氣。真的,像謝兄這般人物,我要是個姑娘家,一準兒以身相許了!”

這時,謝知非剛好從屋裏出來,聞聽此言,渾身打了個寒戰。

鐘不意轉頭看見他,臉上神采飛揚,幾乎是飛奔過去:“謝兄!剛才來的路上,我那個故事還沒講完呢!”

謝知非埋頭快步出門。

雲千媱看着這兩人,唇角不由露出一絲姨母笑。路歸朝看見了,問:“師姐笑什麽?”

雲千媱挑眉:“你難道不覺得,他倆還挺般配的?”

路歸朝皺眉:“他們兩人皆是男子。”

嘿嘿,還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吧。作為掌握原著劇情的女人,雲千媱終于找補回一點,得意地豎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搖了搖,神秘兮兮道:“師弟,是你不懂。”

她眼中跳躍着光,如三月春杏在陽光下綻開。路歸朝一時看楞,回神後,輕咳一聲說:“但求師姐賜教。”

“當然是謝知非……”這時,外面傳來“吉時已到,新娘上轎”的唱禮聲,雲千媱說,“算了,以後有機會再和你說。”

見她轉身出門,路歸朝盯着這道影子,眸光晦暗。

是啊,她心思如此敏銳細膩,旁人之事尚且看得一清二楚,而他對她的感情……怎麽可能不被察覺?

或許李暮楚說得對,這一層隔開兩人的細紗,永遠不戳破最好。至少,他還能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着她。

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一路穿田過橋。

鐘不意和謝知非護在陳公子馬側。路歸朝走在隊伍末尾。而雲千媱和喜婆一人一邊站在花轎旁。

許多村民搶了喜糖,站在路旁看熱鬧。這樣盛大的婚禮,就連送親的幾個少年少女都長得如此俊秀不凡,小村莊哪裏見過這種場面,紛紛道某某家的閨女真是好命啊。

陳公子一臉喜氣洋洋,回頭看了看花轎。見雲千媱一直守在旁邊,不由安下心來。

來到滄浪湖邊時。雲千媱觑一眼岸上,只見有幾個地方小土包微微凸起。

那是鐘不意埋下的幾個法寶。

如他所言,這些法寶可以阻擋湖中白霧飄散過來。畢竟,聽之前迎親的人說,是在一片白霧中喪失知覺,很有可能這霧有古怪。

雲千媱見一切準備得齊全,也放松了心情。

“仙子。”秀秀撩開轎簾,掀起蓋頭。喜婆見了,忙道:“新娘子,不可以随便揭蓋頭,要等到拜堂成親後由新郎官親自揭開。快放下,快放下。”

可秀秀卻執意道:“仙子,我有話要和你說。”

喜婆無奈,雲千媱靠近轎子,問:“什麽話這麽着急說?”

秀秀娥眉輕蹙,垂下眼眸,似乎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她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中一個女人給了我這個東西。”

雲千媱神色一凜:“什麽東西?”

秀秀擡起紅袖,掌心赫然托着一顆渾圓的白色珍珠。她臉色有些怪異:“她說,只要捏碎它,我就可以……”

話未說完,她唇角劃過一抹古怪弧度,五指收攏,珍珠碎裂。

一片茫茫白霧自轎中猛然蹿出,像一只血盆大口的巨獸瞬間吞沒衆人。

雲千媱召喚卻影的口訣未出,腦子忽然一沉,世界陷入漆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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