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罪臣身份揭穿(5)
◎他能是個好人,閻王都會發笑。◎
宣寧侯府還未出事之前,宣寧侯的世子本人,趙時隽也曾在一些重要的宮廷宴席上遠遠掃過一眼。
至于宣寧侯府那個沒能繼承世子的長子生得是什麽模樣,他還真沒什麽印象。
從前占據着宣寧侯府管事之位的丁管事則是被帶去了另一個房間重新問話。
趙時隽自茶花屋裏出來後,進這屋裏轉身坐那椅上,眉眼間便顯得頗是陰冷。
身為宣寧侯府的管事,丁管事自然也是分攤了罪責。
當下穿着粗衣布服,佝偻老背,站立着都有些費力。
趙時隽瞥了一眼,令人給他搬來張椅子,待這老叟顫顫巍巍地坐下之後,俞淵才徐徐發問。
“方才卧躺在榻上那個男人你看清楚了沒有?”
丁管事點了點頭,“看清楚了,我一進門,透過簾子後,先看到的是榻前一個貌若仙姝的女子,她奉了茶給殿下,然後我才看到榻上那個躺着的男子瘦弱無比,一副茍延殘喘的模樣……”
“但……”
說到此處,丁管事皺着眉搖了搖頭,“他并不是大公子本人啊……”
他抱着手裏一盞熱茶,顫着雙手捧起喝了一口,似回憶起什麽,才緩緩說道:“大公子身長八尺有餘,不論是身高還是骨架都該比方才那男子更大一些才對,而且單看臉的話,樣子也是對不上的……”
他神态不似作僞,但俞淵仍舊是眯起眼,語氣嚴厲警告他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當下若有半句謊話,可是要進那刑堂裏吃苦頭的。”
丁管事被他這麽一吓,渾身一個哆嗦,連忙求饒,“我……我一心想要立功減輕罪責,是不敢的,別送我去刑堂……”
趙時隽陰晴不定地聽人說完,卻忽然開口詢問:“陳茶彥此人,有沒有一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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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聞言,這才止住了求饒,這回連連點頭道:“是有的……”
“只是她也已經嫁入燕國公膝下的三公子了,燕國公為了保全自個兒,早讓她和宣寧侯府斷絕了關系。”
趙時隽眉心這才一點一點重新纾開。
一想到小姑娘方才止不住的淚珠,便叫他心生驕躁。
他難免暗忖自己這段時日未免過于杯弓蛇影,看到姓陳的男子便都覺得可疑?
況且陳茶彥的妹妹已經嫁人,若躺在那裏的男人真是陳茶彥,總不至于茶花與他根本就不是兄妹,而是他的小情人兒?
想到此處,男人霎時抛開了這個荒唐的想法。
“如此說來,先前反倒是我想太多了……”
趙時隽不冷不熱地說完,這才端起手邊一盞新茶,慢悠悠撥弄着茶蓋,讓茶霧慢慢散出。
丁管事交代完便被人送走。
馮二焦揣着手,倒是搖頭,“照奴才看,若都将姓陳的這麽查一遍,豈不費事?”
一旁俞淵抱着臂,眼中鄙夷頗深,“既要放在身邊,即便不是姓陳,那也該排查一下,否則豈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接近殿下?”
馮二焦被他一句話就給噎了回去,還來不及和他頂嘴,俞淵卻繼續朝座上男人說道:“那丁管事年歲已大,且老眼昏花,日後若遇到真正的陳茶彥,恐怕他也未必能有多大用處。”
況且一年下來,誰知曉那陳茶彥有沒有改變模樣,臉上有疤或是剃光了頭僞裝成和尚,這些都是有前車之鑒的事情。
“好在袁寂那厮救了回來,眼下正半死不活地吊着命。”
趙時隽聽見袁寂這名字,便想到了當日在玄寶寺中,這人挾持茶花的場景。
俞淵道:“他服的毒是五陰教內傳下的毒,大夫雖有解,但過程卻有些繁瑣,尚且還需一段時日。”
是以袁寂當下的狀态也是想死也死不了,想活又活不下來,可謂是生不如死。
被割了舌頭後,才知曉長了張嘴是個好東西。
疼成那樣,也要在紙上寫下求饒的話,只要能活下來,他就願意指認出那對男女。
最重要的是,袁寂給出了一個關鍵的信息。
他說他來到了雲舜後,确實見過那個女子。
“然後呢?”
馮二焦沒能去那刑堂裏瞅瞅,難免好奇追問。
俞淵掃了他一眼道:“然後他就疼昏死過去了。”
馮二焦“嘿”了一聲,“算他識相,沒白費咱們主子的藥。”
這件事情彙報結束後,俞淵才又離府外出。
趙時隽坐在那兒飲了幾旬茶水,馮二焦看他臉色仍舊不豫,正遲疑要不要說些什麽,便見男人不輕不重地将手中茶盞落在了桌面。
趙時隽冷不丁地開口:“今個兒腿上有些不太爽利,回頭讓她過來一趟。”
“她”是哪個,馮二焦一下子就給想到了。
只是往對方臉上掃去一眼,見這主兒還冷着眉眼,不知道茶花方才對他說了些什麽,叫他心口顯然都還氣着。
但對于這位昭王來說,也算是變相地服了個軟吧?
馮二焦覺得有些稀罕,倒是要看看這主兒回頭對着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還要怎麽發得出脾氣?
這廂茶花自趙時隽走後,心中忐忑難安。
一方面是不知曉昨夜到底被人套出多少話來,另一方面也是不知曉丁管事那邊又交代了多少事情。
那丁管事在宣寧侯府做了二十餘年,茶花沒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了。
他不僅僅對陳茶彥了如指掌,哪怕是茶花這樣隐秘的存在,他亦是遠比旁人都一清二楚。
所以事情到了當下這一步……
對于茶花而言,一切都成了兇多吉少的局面。
被帶去趙時隽跟前時,小姑娘都不知今日傷心了多久,到晚眼眶都還微微泛紅。
趙時隽将她模樣看在眼裏頭,蹙起眉心,心口沒來由地再度續上了那團躁郁。
“過來。”
茶花見他一如往常地在榻上等着她過去揉腿,可心裏始終都摸不着地,拖着沉墜的步伐過去,跪坐在那蒲團上,腦中盡是些絕望的念頭。
她遲遲沒有伸手,像是無聲地抗拒。
趙時隽便冷嗤道:“就那麽護着你哥哥?”
茶花原不想再落淚,但聽見他提到哥哥,那淚珠便又滾落下來。
屆時赴死的時候,倒不如讓自己走在哥哥前頭,也省得眼睜睜地看着親人屍首分離。
她咬着唇,想着那些殘酷的畫面,只覺四肢都害怕到發不上力,這才聲音微啞道:“今晚上我身子不适,怕是不能給殿下揉腿了……”
趙時隽盯着她臉頰上頗為刺眼的淚珠,只伸手穿過她臂下将她人輕輕一拔。
茶花身子一輕,下一瞬便被人提到了榻上,驚得她睜大了淚眼無比惶恐地朝他望去。
趙時隽微微粗粝的指腹繼而耐心地一顆一顆為她擦幹。
再次開口,口吻好似不得不松軟下來,反而還略帶些無奈般,語氣微嗔。
“說你兩句都說不得,你是不是也太嬌氣了?”
茶花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下意識扭過臉龐,避開他突如其來的親昵。
趙時隽看着她露出的纖白細頸,當她還委屈着,才緩緩說道:“白日裏是我不該那樣對你……”
心口砰砰亂跳着。
猶如絕處逢生般的念頭慢慢傳入茶花的心尖。
她有些不可置信。
很快,她便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她幾乎是個沒有酒量的人,昨夜若是果釀的後勁大些,她是直接醉倒,沒來得及讓他問話是不是也有可能……
至于丁管事那裏……
茶花卻不能确認是不是也出現了什麽變數。
“便當我同你賠個不是如何?”
這位昭王殿下軟和下的語氣複又徐徐傳到她的耳側。
茶花回眸,看到男人唇角噙着淺淺笑意,俨然是有求和的姿态。
“我只是個普通人,哪裏會有資格生殿下的氣……”
她怔怔地說出這話,不敢輕易接受他的示好,嗓音還有些綿綿啜泣的哭腔,“只是這幾日接連的波折,我和哥哥都如驚弓之鳥,只怕稍有不慎,便會得罪貴人……”
趙時隽近處打量她白瑩瑩的臉頰好似是比先前都瘦了一些。
也是……
普通老百姓一輩子都未必能見一回大場面,他那天帶的那些護衛個個都是訓練有素,殺手出身。
雖然只是他平日裏普通的排場,算不得什麽震撼場面,但落在他們兄妹倆眼中,被圍堵住那一刻,指不定還叫她以為自己犯了什麽砍頭的大罪。
如此想順下來,也就怪不得她都不搭理他了。
趙時隽語氣溫和道:“我是打量你好似忌憚了我這昭王身份了……”
“但我雖是昭王,但也不是那等粗莽之人,只是比平常人多些人伺候罷了。”
“和那些知書達理的普通男子也都是一樣的,平常也是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四個字屬實是被人刻意重音強調了下。
想到先前在她面前他自己時常都不加以修飾反倒略顯乖戾的舉止,他倒也不覺這話違和。
這窮鄉僻壤裏哪裏比得上京城亂花迷眼,先前也不過無趣中尋的樂子,順手逗弄她幾下罷了。
畢竟他要真想和她計較什麽,她今個兒哪裏還能四肢完整地站在這裏。
想到此處,男人黑眸半斂,又耐下性子勸她幾句。
“今夜也不是真的要你來揉腿,只是尋個由頭,想與你解釋清楚這場誤會罷了。”
“畢竟你哥哥身體那樣虛弱,才是當下最為要緊的事,只是在這之前,你也別再動辄提出要離開的事情……”
“這些無趣的話說得多了,難免會傷及你我二人的情分。”
他這話疊着話,說得宛如他們已經成了多年的摯友一般。
茶花知曉他許是有安撫之意,才誇張了言辭捧着她些。
只是他身為昭王,高高在上自然也是理所應當,便是真得罪了她,又何須這樣拿話托她?
茶花并非是那麽不識擡舉之人,哪裏真敢應下,只輕聲回應:“殿下的恩情,茶花會銘記在心。”
趙時隽見這誤會重重解開,語氣也更為體貼三分,柔着嗓音道了句“無妨”。
他沒再叫她為難,哄得她止住了淚,便放她下去。
馮二焦在底下看得是啧啧稱奇,腹诽茶花來之前這位昭王的臉跟結了層厚厚的霜凍一般,泛着青白,茶花來過之後,這主兒又舒展眉梢,眼底都染上輕快。
就像是又叫他尋着什麽新鮮有趣的把戲似的,忽喜忽怒變換得未免也太快。
……
陳茶彥是在隔天早上才好了許多。
茶花趁着無人時将事情一一說了遍,陳茶彥聽到丁管事之名時,目露詫色。
“怪道如此……”
那丁管事再是老眼昏花,也不可能認不出陳茶彥來。
若要問他與這對兄妹倆有什麽羁絆,那确實從未有過。
但據陳茶彥所知,丁管事年輕的時候曾經是受過他們母親的恩惠。
後來他們母親去世後,丁管事便從了繼母的命令,并不曾待他們多好過。
就因這茬,幫襯着兄妹倆的人背地裏不知說了丁管事多少是非,道他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卻不曾想,有朝一日會将那因果落到這處……
茶花口中輕道:“虧得是有驚無險……”
兄妹二人不便于過多交流,話音落下,外頭便進來個丫鬟端了藥來。
茶花親自将那藥端過來後,對陳茶彥道:“哥哥當下不如先養好身子,再做旁的打算。”
陳茶彥面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他這身子太不争氣,按着這般情形來看,當日便是出了城,他們必然也跑不遠。
專程請來的大夫給陳茶彥看過,道他這身子外傷反倒是次要,內裏虛耗的厲害才最緊要的事情。
長此以往,煎熬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亦不無可能。
為此給陳茶彥開的方子皆是進補調養之用。
陳茶彥只能順從的服用,心中更是暗忖哪怕是毒藥,他如今人在昭王眼皮底下也是沒了拒絕的資格。
待安置好哥哥後,茶花才阖上房門離開。
門外随着茶花的那管事婆子說道:“今日殿下去趟府衙,交代過姑娘若想出去透氣,便着人備車就好。”
茶花聽到是趙時隽吩咐時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自己竟還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情形。
“那就勞煩了。”
茶花改變了主意,那管事婆子自也是高興地下去準備。
只是出了門後,茶花方知曉她這裏出門一趟,不僅要備車備馬,還要帶着丫鬟随從,活像是個什麽大戶人家出來的千金排場。
茶花很不适應,先去了成衣鋪裏裝模作樣地看了幾套衣裙,後又去首飾鋪子裏如其他女子般,對這些首飾好奇地看了一圈。
可走到哪裏,這些丫鬟個個都跟得極緊,生怕她會弄丢一般。
無奈之下,茶花只能假裝路過告示欄處,飛快地掃上一眼。
她不敢久留,正準備離開時,卻冷不丁看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紫色人影。
虞寶鏡朝她飛快地招了下手,随即便扶了扶鬓角,神态自若地進了旁邊一間琴行。
茶花有些詫異,她走進那家琴行後,琴行掌櫃卻極熱情地上前來詢問道:“店內的琴都是師傅們今年現做的,姑娘可有鐘意的一款?”
茶花往那些價格參差地琴架子上一一掃過,下意識搖了搖頭。
掌櫃笑道:“那姑娘的眼光必然是極高,不如到內室去看看本店的鎮店之寶?”
茶花遲疑了一瞬,問道:“那我的丫鬟可否都跟進去?”
掌櫃搖了搖頭,“外面的琴是無所謂的,但裏頭的琴是上乘的,不太好見光,誰來買,誰來看才可以……”
茶花這才對那兩個丫鬟提出這話。
“那二位在外頭等着,我只看一眼,便出來。”
兩個丫鬟見她說完就徑直随着掌櫃進去,站在外頭亦是面面相觑。
而在那暗室內,等着茶花的果然是虞寶鏡。
兩人見了面後,對後來發生的事情都略感到唏噓。
虞寶鏡看着茶花那張前後反差極大的臉,也不敢耽擱,只快速開口道:“茶花,我也是後來才知曉你的事情,你不該瞞我,我若知道,說什麽也不會這樣粗心大意了……”
茶花想到薛槐,本着虞寶鏡也幫過自己一場的情分上,難免提醒她道:“可薛知縣不是個好人,他已經被捉了起來,娘子往後有何打算?”
不提薛槐也罷,一說起這人,虞寶鏡臉色也霎時僵了幾分。
她神色掙紮之瞬,竟忽然朝茶花直直跪了下去。
“茶花,我想再求你一回,我想見薛槐一面,你能否向那位昭王求個情面……”
茶花詫異之下後退幾步,“您這是做什麽?”
虞寶鏡不禁紅了眼眶,“茶花,我與他才重歸于好,就這樣的結果,我真的不甘心……”
茶花為難地扶她起來。
想到薛槐的所作所為,到底還是不能答應。
“娘子莫要見怪,這回我是真的幫不了你。”
說罷回頭往外瞧了兩眼,唯恐外頭的丫鬟會催促,她口中與虞寶鏡匆匆道別,擡腳便想要離開。
可虞寶鏡卻下意識抓住了她的臂膀。
茶花回過頭,見對方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也是略感歉意道:“娘子昔日幫過我,我一直都記着您的好,可娘子對薛槐那般癡情,我也覺得很是不值當的……”
在茶花極空白的感情閱歷裏,喜歡是何物她興許可以理解,但她顯然不能體會這種深深的男女之情。
虞寶鏡幽幽地嘆了口氣,咬了咬牙重新開口,“那我若不止為了薛槐呢?”
茶花詫異。
“茶花,薛槐他身為知縣,卻并不嚴謹,他私下裏有幾個堂子專程營生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其中一個堂子便為一些人做份清白良籍……”
“我尚且有幾份擱在那兒,卻需要薛槐的手指印才能去取到。”
虞寶鏡比茶花多吃了十幾年的鹽,又在紅塵處打滾,做人又哪裏會真如表面這樣癡情到不計後果。
她原先自然也不曾想把這性情純如白紙的茶花卷入其中,奈何偏偏不是旁人,就是茶花在這昭王身邊……
這案件既然經手了昭王,只怕誰也不敢粗心大意。
茶花聽完她的話後果然大吃一驚。
“只要你幫我這回,莫說五十兩一百兩,怎樣都行。”
茶花望着她那雙懇切的眼眸,心下瞬間想到了無數。
她怔怔地,再要開口時卻鬼使神差地問道:“那……倘若我也想要那良籍呢?”
虞寶鏡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提出這麽個叫人意外的話。
“也不是不行,事成之後,我可以給你一份……”
可茶花卻道:“不行,要兩份。”
虞寶鏡更是愕然。
茶花見時辰再拖延不得,将手臂從她掌心抽出,輕聲道:“您考慮一下,待明日我再找機會過來。”
說罷也沒再看虞寶鏡臉上作何表情便匆匆離開了暗室。
自琴行出來後,茶花便直接上了馬車回府去。
這一路上,茶花都不禁掩住心口,想着虞寶鏡方才那些令人頗是驚駭的話。
僞造良籍,總有會被人發現的風險……
但如果是薛槐動用了官職的權力造出來的良籍,雖同樣不是光明的物件,但上面必然所有東西都是齊全的,不會令人起疑。
她和哥哥一直都是見不得光的,最怕遇到的便是官差盤查,每每不是托詞是流落的災民,便是铤而走險買通掮客想法子過路。
但若有了踏實全新的戶籍就不同了。
這種誘惑不亞于她和哥哥能順利離開雲舜這個念頭。
甫一回到府中,管事婆子卻熱切上前告訴茶花,趙時隽回了府來。
茶花原本想要回去看哥哥的步子也不由止住,被這婆子半牽半請的引去了正院裏。
趙時隽此番外出與人應酬一番,難免微醺。
周身原先頗為淩厲的氣場也轉而變得柔和幾分,好似午後困倦的大貓一般,意态慵懶。
他坐倚在窗臺旁的斜椅上,指間翻覆着一只精巧銀盒。
直到見着茶花過來,他才半撩起眼睑将人叫來跟前。
銀色小盒打開,裏頭竟是色澤豔麗的紅色脂膏。
“可曾擦過口脂?”
茶花搖頭。
趙時隽便溫聲讓她試試。
茶花想到虞寶鏡的話,料想自己也許需要讨好他,當下便異常柔順。
她捏起一根銀勺試了試,動作卻很是生澀。
他見她險些就要碰到下巴,才好笑地接過她指間的銀勺,在她唇瓣上碾壓鋪色。
銀勺輕碾上去,那飽滿如花的唇瓣仿佛會被壓出鮮汁一般,鋪了層豔麗之後,竟異常誘人。
像是水潤的櫻桃,令人垂涎欲滴。
又難免會生出想要拿旁的将這細小無力的銀勺取而代之的念頭……
茶花自己瞧不見,見他目光那樣怪異,便略是不安,“是不好看嗎?”
趙時隽瞥着這張恍若待人采撷的櫻桃小嘴,眸光幽沉沉道:“很是好看。”
茶花這才察覺出自己問這話反倒像是勾着他說出“好看”二字。
她有些羞赧地放下銀盒,趙時隽卻道:“這是特意賣來贈你的玩意兒。”
茶花瞥見上面“金閣”的印記,自知價錢不菲,忙推拒道:“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怎不能收?”
“我贈你這物件,也不過是如那些仰慕卿卿佳人的年輕公子同一番的心意。”
趙時隽微握的拳心抵在唇畔,遮住漂亮的唇角,今個兒說出的話也是半遮半掩。
茶花捏着銀盒的指尖一顫,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趙時隽見狀反倒翹起唇角,這回卻有的是耐心叫她适應。
可男人的示好遠不止于此。
在天黑前,茶花白日裏去過的所有衣莊首飾鋪子,但凡她摸撫過多看兩眼的物件,都被買了下來送入房中。
好似從這昭王兜裏掏出來的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而是不值錢的白水。
“殿下明兒在登雀樓設了宴,說是上回小宴叫姑娘用得不稱心了,再賠個不是。”
婆子過來傳得是這樣的話。
但趙時隽身為昭王,豈有一再同她個小姑娘賠不是的道理?
茶花若想要拒絕,又好似駁他臉面一般。
這樣左右為難的情況下,婆子滿懷笑意地離開,茶花卻都難以反應過來。
果不其然,隔日黃昏前院子裏便來了輛馬車準時來接茶花。
一整個白日趙時隽都不在府中,叫茶花無法與他當面說清,臨到關頭也只好上了馬車。
只是中途路過琴行時,她索性又停留片刻下來與掌櫃說幾句話。
“您昨兒開的價,我考慮了一下,覺得可以。”
茶花松了口氣,道是虞寶鏡答應了下來,亦是謹慎地答複,“我也只是想試一試,但也沒保證一定能買下。”
掌櫃笑說:“好吧,我明白了,但其他的琴姑娘可還要再考慮?”
茶花搖頭,“我不懂琴,還是不買了。”
說罷才重新回了馬車。
至登雀樓。
這樓與其他地方皆有所不同。
其他茶樓酒館都處于鬧市之中,唯有此樓蓋有五層之高,且外觀素雅,檐角墜着銅鈴,在山河前峻然而立。
此處進出之人衣衫鬓角都拾掇的整齊無比,吐詞亦是儒雅清晰,好似個個都能信手拈來幾句詩詞。
登至頂樓,透過觀景的圍欄往外看去,一低頭便能看到底下一望無邊的河流以及遠處朦胧山景。
趙時隽今日身着一襲素淡月白的衣袍,面若冠玉,捏着把白玉骨扇處于其中,便好似畫卷上唇紅齒白的俊秀檀郎,那巍峨壯美的背影反倒成了他的陪襯。
見茶花過來,他微挑起唇角,噙着淺笑,“頭次招待你不周到,這回換個地方,也算是別有意趣。”
茶花心中藏着虞寶鏡的事情,想要尋機會說出口,可總沒能找到合适的機會。
登雀樓的菜色确實獨具風味,但每用到一處,對方都能侃侃而談。
又道:“來年秋日,京中産的蟹肉肥美,屆時帶你嘗嘗。”
茶花杯中斟得是一種桂花甜露,沒了酒水味兒,也不沖人,但她仍是不敢多喝。
又聽趙時隽問她:“你可擅長一些琴棋書畫?”
茶花險些嗆着,搖頭後不清楚是不是有下人說了些什麽,只不安道:“我是覺得撫琴的女子甚美,所以每次路過琴行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但也有自知之明……”
趙時隽寬慰她道:“這有何難,日後我也可以教你的。”
他這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模樣,又見多識廣能博談闊論,倒叫茶花心裏暗暗慶幸。
也虧得是個男子,若是個女子……只怕她都要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很拿不出手。
可這人連日來的舉止,叫茶花多少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若甩臉子,茶花還知曉如何躲閃,可他這般客套,反倒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待吃得肚皮都滾圓時,茶花才發覺自己一直在吃,而趙時隽則是姿态優雅地每個菜動了一兩筷子,到結束時也不像她這般失态。
她發覺自己貪食的樣子多半被他都看在眼裏,一時也是羞赧地抹了嘴角。
上了馬車後,車內暖爐一熏,飽暖之下便叫人犯困,馬車恰到好處的輕微動蕩更是催眠着人生出昏沉。
以至于到府裏時,趙時隽掀開車簾,才瞧見小姑娘貼着手臂睡得粉撲撲的小臉,好似水蜜桃般可人。
他微挑起唇,指節叩了叩車廂,茶花才睡眼朦胧地睜開,看着外面漆黑黑的,都不知身處何處。
“天……黑了?”
對方“嗯”了一聲。
茶花忙起身要下車,卻沒注意車門上頭的雲紋木擋。
眼見就要磕着,卻被人的手掌蓋住。
在小姑娘的額上輕撫了一把,他才收回手觸碰手背,語氣半笑半嗔。
“可別磕傻了才是?”
茶花身子微僵,總覺得這樣很是不妥,想要岔開話題,卻稀裏糊塗地問:“這個時辰,該給您揉腿了吧?”
說完更是後悔地想要咬斷舌根。
她就不該吃那麽飽,不該睡那麽沉的……
迷瞪着還以為自己還在那段服侍他的過去裏。
趙時隽也怔了一下,随即彎唇答了個“好”。
茶花見他轉身往內院走去,心下固然懊惱,卻也只能提着小腿虛軟地跟上去。
男人揉腿之前都要先沐浴一番,茶花等着他的這段時辰裏便顯得很是坐立難安。
她覺得這回自己身上沒什麽異樣,可這位昭王殿下反倒哪裏變得不太一樣。
他這段時日确實收斂了許多,既不兇,也不惡的模樣,身上讓人害怕的氣場也仿佛一夜之間一掃而空。
雖總有些讓人不安的眼神,但也并沒有從前那般可怕。
可越是如此,茶花就越是不安。
偏這時外頭來了人,聽着聲音竟還有些耳熟。
待茶花聽清楚後,忙匆匆走去門口,便瞧見被攔在門外的陳茶彥。
茶花詫異他怎下了榻來,被對方牽到跟前仔細打量,見她沒有哪裏不好,他才微微緩了口氣。
陳茶彥正欲開口,就瞧見從茶花身後緩步走來的趙時隽。
男人烏發披散,披了件寬松的墨袍,黑睫上也依附着潮濕,俨然剛出浴的模樣。
陳茶彥原本擔憂茶花的目光霎時便轉向嚴厲,對茶花道:“好端端的,你為何深夜要打擾昭王殿下清靜……”
在茶花開口解釋前,又扯了一把茶花手臂,口吻略責備道:“還不趕緊向昭王殿下道歉。”
茶花雖不理解哥哥為何突然責怪她,但她向來都很聽話,哪怕想不到理由,也還是會先按着哥哥的要求同站在門內的男人小聲賠了句不是。
小姑娘也只有在哥哥面前才會流露出幾分委屈,顫着眼睫連緣由也沒問出口。
這幅嬌憐的模樣,端看誰更心疼。
趙時隽道:“茶花何錯之有,只是我方才腿疾不适罷了,泡浴過後便好多了。”
他将茶花的神态看在眼中,語氣柔和幾分,“倒也不必苛責于她。”
陳茶彥略緩和道:“原是如此……”
說罷便是一連串地咳嗽。
茶花拍撫着哥哥背心,卻聽男人繼續嗓音柔和道:“茶花,扶你哥哥回房去休息吧。”
茶花意外地掃了他一眼,但也略是松了口氣。
待看不見人影後,趙時隽才抹平了嘴角,幽黑眼底漸漸轉變得又冷又戾。
當着他的面扮黑臉訓斥茶花,她哥哥特意趕來唱這出戲,是把他當成那些看不懂戲本子的傻地主了?
……
這廂茶花将陳茶彥送回屋裏,安置哥哥上了榻去,他人才稍稍好轉了些。
陳茶彥借着燈光看向茶花,不由問道:“方才我語氣重了些,你可有生氣?”
茶花抿着唇角,輕輕地搖頭。
陳茶彥道:“我是故意說給昭王聽的,并不是要責怪你。”
“茶花,趙時隽此人……少時在京城裏便被人背地稱作是個小惡霸,不是沒來由的。”
“如今暫時落腳他府邸裏雖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你切莫要靠近他……”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地傳來,而茶花也聯想到趙時隽這幾日的良善模樣。
陳茶彥咳嗽兩聲,才繼續問:“你覺得他待你可好?”
茶花便認真地順着他的話去想了想。
她眼下尚且不能客觀地去評價一個人好與不好,但從她的角度出發,從頭回遇到趙時隽時,他也是好壞都有……
說他好,确實是他蠻不講理将她搶回府裏。
說他不好,他卻又能答應将比白銀貴的傷藥給她。
且更是有好幾回都是受他庇護,她才堪堪自保……
茶花目中猶疑,只能從他上一次與她認真賠了不是,約定好揭過從前之後計較起來。
“他這段時日,待我不算壞。”
陳茶彥撫了撫她的腦袋,如同少時一般,對妹妹不知第幾回發出嘆息,“茶花,你可真是個傻姑娘……”
“他是個狠角色,說是殺人不眨眼都不為過。”
她若在京城最熱鬧的說書茶樓臺子上說一句那位昭王殿下的“好”字,底下人能把她臺子都拆得不剩。
趙時隽打七歲起就知曉怎麽殺人避開要害,讓對方活活痛死。
他能是個好人,閻王都會發笑。
作者有話說:
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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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開追了】
【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撒花花】
【哇哦哇哦】
【撒花花?】
【撒花花哈哈哈】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哥哥哥哥】
【哈哈哈哈哈茶花好可愛】
【還是斐妩時期寫的好看,最近兩本都好拖沓】
【可能在茶花面前他有點傻,有點戀愛腦整的我們都忘了這狗子有多狠哈哈哈】
【期待文案裏的第一次強取豪奪嘿嘿】
【撒花】
【
【喝了這瓶營養液,明日再戰三萬三!】
我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間也不管空氣,只管用火箭炮埋了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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