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當師伯說起那個橫空出世的新魔尊時,師父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他并沒有接腔。

師伯則繼續道:“而且這個魔尊神秘得很,當上魔尊也有半年多了,從魔界跑出來的魔頭我們也抓得差不多了,居然還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不止是名字,好像連來歷、原本的身份、何時入的魔這些事都一概沒人知道,這個人簡直就像是突然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一樣,背景是一整片空白。

“我們能審的方法都用了,一個能透露出真東西來的魔修都沒有,你什麽時候見過魔修這麽團結?

“平時他們膽子大的,都會主動跟我們做交易,完全不介意賣自己人;哪怕是膽子稍微小點的魔修,威逼利誘一下也就全說了。但這回除了幾個胡說八道的,一點正經消息都沒問出來,他們應該都是真的不知道。

“那個魔尊的長相倒是聽說有幾個魔界的長老見過,但從魔界逃出來的長老,無一例外都迅速被魔尊親手殺掉了,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有。

“你說這到底是個什麽人?他真的是人嗎?但凡他出生過,總該能查到點父母家鄉朋友仇人什麽的吧。”

“……”

師父一言不發,只是眉峰間淺淺蹙着一道痕,看上去也在思索。

師伯雖是一直一個人在說話,不過他好像也習慣了自己這個師弟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的性格,并不覺得尴尬。

他講得有些口幹舌燥了,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凝了凝神,這才說:“不過,其實我們費了一通勁,總算還是弄到了點有用的消息。”

“——什麽?”

師父擡起眼皮,直到這時,他才終于開了尊口。

師伯道:“消息總共有兩個。一個比較重要,另外一個……當作八卦聽吧。”

師父靜候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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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伯清了清嗓子,道:“先說重要的。”

他道:“聽說那個魔尊,一直沒有修煉出心器。”

“!”

師父似乎略微驚訝。

師伯颔首:“意外吧?照理來說,修魔者修心器,可比修仙者容易多了。修為都足以當魔尊了,還沒有修出心器來的魔修,确實很罕見。

“衆所周知,心器對修士而言,并不僅僅是境界上的提升,還可以與自身融為一體、收放自如,在實戰中非常實用,有時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遠不是普通仙器能夠比拟的。

“尤其修魔者修煉百無禁忌,只要夠狠,修為可以提升得很快。魔尊這種位置,縱然危險,卻人人垂涎,一個沒有心器的魔尊……簡直就像是将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外一樣,一定會有人将這當作是他最大的破綻,并且設計針對。

“那個魔尊,表面上未顯,但實際上應該還是着急的。

“據說他成為魔尊數月來,只命令下屬做了一件事——尋找最接近心器的上等兵器。

“這個命令還是暗中下達的,在魔界都沒有半點風聲。得虧我們前些日子活捉到一個奉命尋找兵器的魔修,才能得到這一點點消息。”

師父起了興趣。

他思索片刻,問:“新魔尊即位有半年了,這麽長時間,他可有找到線索?”

“有。”

師伯道。

“據那個魔修說,就在數天前,魔尊得知了一個傳說——

“在北方某個山脈中,有一把能力十分接近心劍的神器,甚至比心劍更強。

“那個山脈的秘境只在每年五月末才會開啓,離開啓還有一個多月。

“雖然具體線索還很好,那神器也未必真的能用,但畢竟是個機遇,我們分析,魔尊到時候很有可能會去看看。”

師父應道:“原來如此。那到時候,仙盟應該也會派人手去查看。”

“沒錯。”

“那麽,第二個消息是什麽?”

“這第二個……”

說到第二個消息的內容,師伯欲言又止,表情相當費解,就像聽說的事情會讓人很難理解一樣。

師父正常來說是不會主動多說話的,但師伯的表情太古怪,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追問:“怎麽了?”

“我也只是聽說而已,有多可信不敢确定。”

師伯自己也不打有把握地道。

“抓到的魔修說,那個魔尊還有一個特異之處。他可能……很喜歡一個魔界以外的女子,為此,曾經多次離開魔界。那個女子多半不知道魔尊的真實身份,所以魔尊一直在盡力隐藏此事。”

師父:“……”

師父的眼神十分冰冷,仿佛認為師伯在诓他。

師伯雙手舉高,斬釘截鐵道:“我這回真沒騙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千真萬确的!那個魔修真是這麽說的,而且他說他和魔修小夥伴們也都覺得很詭異!誰能想到魔尊這麽殘暴的人,居然是個情種子!”

師父盯了師伯一會兒,似乎是在細細思量他的說法。

師伯滿眼無辜,就差把“無罪”寫在臉上。

師父問:“……什麽女子?”

“這就不清楚了。”

師伯道。

“那個魔尊如此謹慎,外人連他的身份都沒弄清楚,又如何弄清楚他喜歡的女人?不過我覺得這件事,與魔尊本身也沒有太大關系,就當聽個故事吧,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師父不再說話。

師伯頓了頓,則道:“總之,我們還是專注第一個消息為好。時間、地點都是确定的,雖不知魔尊會不會親自現身,但畢竟是個線索。過段時間,等仙盟派去的人回來了,應該就能有新進展,好歹要弄清楚那個神器到底有沒有用。”

師父微微颔首,“嗯”了一聲。

這時,師伯盯着花千州的表情,欲言又止,然後又搓了搓手。

師父瞥他。

師伯舔了下嘴唇,這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道:“千州啊,雖然仙盟這回派人只是去探探消息,用不上你這種壓軸大戲,你應該是不用去了,不過他們多方面考慮之後,有可能會來請我出山,另外還會請幾個仙君什麽的。

“我跟你說這些,其實是想問問你,你知道我沒有親傳弟子,所以你的徒弟能不能借我用用?”

師父一言不發。

師伯繼續勸道:“你知道,這種活動,有名氣的仙君都會帶徒弟的嘛,就我一個孤家寡人,很不合群啊。

“再說,你那三個徒弟,兩個大的學東西都很快,帶出去好像會非常長臉的樣子,小的那個性格長相都很可愛,一看就招人喜歡,還能兼當大夫。明人不說暗話,我想用你的徒弟去其他人面前炫耀!”

“……”

師父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師伯催促:“行不行,給句準話。”

誰料,下一刻,師父卻毫不猶豫地回絕道:“——不行。”

他語氣如此篤定,竟無半點回旋餘地。

師伯沒料到師父居然一口回絕,連想都不想。

他十分不甘心,問:“——為什麽?”

“遠兒和藥兒都不行,萬一碰到魔尊本人,他們兩個打不過。至于心兒……也不行。”

霧心還與師弟兩個人一塊兒躲在灌木叢後面。

她注意到,師父說師弟和師妹的時候,明确說了他們不能去的理由,可是輪到她時,卻停頓了一下,然後含糊其辭。

霧心能夠聽得出來,師伯與師父認識的時間更長,自然也聽出來了。

師伯問:“心兒怎麽不行了?之前我沒怎麽仔細評估他們三人的修為,但她是老大,應該修為最好吧,之前劍招學得那麽快,都與你當年相似了,大有可期啊!

“我了解你的性格,你這麽怕麻煩,是不會随便收弟子的。能讓你破例,一定是個有過人之處的孩子。”

師父似乎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然後,他往霧心和師弟所在的方向,轉了一下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離得老遠,霧心卻覺得自己與梨樹下的師父目光交彙了。

師父清冷的眼神,好像在她身上停頓了片刻。

然後,他才對師伯說:“心兒很特別,若是沒有特殊情況,我不希望她離開我或者花醉谷太遠。”

此言一出,便是在後面偷聽的霧心本人,都不由愣了一下。

師弟一頓。

而師伯更是顯得十分驚詫:“不能離你太遠?她難道是你的私生女還是什麽,居然這麽寶貝?!”

師父并不解釋得十分詳盡,只說:“心兒年齡尚小,還有很多事情待學。日後若有機會,我會再帶她四處游歷,但如今這回,還是算了。”

師伯啧啧道:“看得這麽牢,不知道的話,真當你養了個不谙世事、千金小姐似的小閨女呢!”

但接着,師伯又說:“你保護徒弟是不要緊,不過也不能太過頭啊!寶劍也是要打磨才能鋒利的,若是一直讓他們住在風雨無憂的仙境裏,他們何時才能堅強起來、真正長成呢?

“我看你也差不多該考慮一個一個放手了,不妨就從最大的開始吧。我看你那個大徒弟修為是完全可以的,就看什麽時候真的讓她歷練試試了。”

師父眼神淡漠,只說:“再說吧。”

師父與師伯不久便走了。

師伯好像确實沒有發現他們,而師父,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将他們抓出來。

等師父和師伯離開後,霧心才和師弟從灌木叢後面站起來。

師弟拍了拍身上的雜草和碎葉子,回頭去看霧心。

誰料一轉頭,卻見自家大師姐滿臉嚴肅。

師弟問:“你……怎麽了?”

“沒想到。”

霧心用手指抵着下巴,做沉思狀。

“師父他,居然這麽喜歡我。”

師弟:“……”

師弟的眼神,一言難盡。

霧心卻莫名有點得意:“你剛才聽到沒有,師伯說,師父簡直像把我當成女兒呢!還說師父保護我保護得太過了,像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一樣!”

霧心其實也很清楚,她這麽皮糙肉厚,平時行為舉止也談不上端莊,跟大小姐根本扯不上邊,可這不妨礙她得知師父特別疼愛她的時候感到高興。

可不知為何,當她回頭看師弟時,師弟的神情卻有些古怪。

不像是為她高興,也不像是嫉妒她得到師父的喜愛,倒像是某些更錯雜的情緒。

這時,師弟擡起手來,靠近霧心。

霧心茫然地注視着他。

有一瞬間,她覺得師弟看上去好像想要碰一碰她的臉。

但最後,他板着臉,敲了一下霧心的額頭。

師弟敲得不重,但霧心卻十分錯愕。

她說:“你怎麽沒大沒小,你是師弟,不能敲師姐!”

師弟不以為意,輕輕“哼”了一聲,并不解釋。

霧心還要教育他。

可師弟半點不怕,只輕飄飄地說:“好了,本來說要練劍的,結果聽了一堆秘聞八卦。既然大家都醒了,不如我們一起去準備早飯吧。”

以師弟如今的廚藝,給霧心打下手已經綽綽有餘,哪怕說他想自己開個飯館,也不算完全沒有可能。

師父的飯菜當然還是必須由霧心親自動手,但霧心若是偶爾想休息,由師弟來代勞,大家多半也不會有太大意見。

老實說,霧心當年只不過是随口一提,師弟居然真的能花時間做菜做到這個份上,她還覺得蠻驚訝的。

原以為他這等金尊玉貴的大少爺,最多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鬧着玩而已。

霧心說:“不必了,我一起床就弄好了,你們坐着吃就行。”

“……哦。”

師弟應了一聲,語調卻略有失望。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我之前回家的時候,學會做流沙包了。改日若是有機會的話,想讓師姐點評一下。”

霧心對這個很有興趣,笑道:“好。”

既然談到這個話題,兩人便一邊聊起做飯的事,一邊往廚間的方向走。

誰知,師弟剛走了幾步,卻忽然“唔”了一聲。

“師弟?”

霧心回過頭。

只見師弟的面頰,突然毫無征兆地白了。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面色蒼白如紙。

他額頭上滲出冰冷的汗珠,身體曲起,手則用力捂住胸口心髒的位置。

師弟弓着背,看起來異常難受。

“你怎麽了?”

霧心被這變故吓了一跳,連忙去扶師弟。

可她的手觸上師弟的背時,又是一驚。

師弟的脊背全被冷汗浸濕了,甚至浸透了衣衫。

他呼吸急促起來。

師弟顯然很虛弱。

霧心不懂醫理,但光憑直覺,她覺得師弟看起來像是心髒在痛,而且很不舒服。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霧心很确定,師弟絕對沒有心髒方面的毛病。

師弟出身清光門,在心修方面很是擅長。

雖說修煉的“心”和真正的心髒還是有概念上的不同,但據說“心”平時就是藏在心髒裏的,是心髒的一部分。

師弟擅長心修,心髒自然一直很強壯,從未表現出這樣的狀态過。

忽然間,霧心想到師弟之前吃的那顆藥丸。

難道說他是真的身體有所不适,所以才會提前吃藥?

可是師弟過去身體一向健康,怎會如此?

霧心遲疑了一瞬。

然而,就在這一瞬的遲疑,師弟似乎緩了過來。

他大口深呼吸,汗水滴到地面上,面上又有了血色。

他身上有了力氣,想要自己撐起身體。

霧心回過神來,着急道:“你好點沒有?怎麽回事?要不要緊?等等,我這就去叫小師妹——”

然而,師弟自己用力咳嗽了幾聲,喉嚨沙啞。

他輕輕推開扶着他的霧心,緩緩說道:“我沒事,師姐不用擔心。抱歉,最近不能做流沙包給師姐看了……我有事回屋,先去休息一會兒。等下……我會自己去找師父的。”

“可是你——”

霧心不太放心得下。

然而,師弟只是搖了搖頭,并不答她,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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