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想必萬事已具備
“報——”
上京城改朝換面的消息傳入魏國, 魏王正在菏澤別院擁着美人看歌舞。
入秋後的徐州既沒有夏日的酷暑炎熱,也沒有中原腹地的涼冷。
魏淵歷來對這裏的氣候是滿意的,卻對行宮的規格不滿意, 但司馬庚得民心,他再怎麽狂妄, 也不敢自立為君,惹天下群起攻之,所以出行儀仗、龍辇冠冕準備得齊全, 也只得挂在密室裏當個觀賞的擺件,起先還套上試一試, 後頭覺得穿上還得脫下,又不能穿出去, 沒什麽意思,就挂起來積灰了。
收到司馬昌西進的消息,他十分意動,但他雖號稱擁兵十萬,實則只有七八萬,且歲末缺糧食,再怎麽想來個黃雀在後漁翁得利, 也只得老老實實窩着, 繼續招兵買馬,敦促匠人鍛造軍械,另尋良機。
眼見司馬昌一路攻下洛陽的軍報陸續傳回, 魏淵心裏就憋了一股勁, 到前日收到司馬昌已經攻入上京城的消息, 這股看旁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只能幹看着的憋屈, 叫他心頭起火, 加之再有一月便是中秋節,他便帶着十數美人來了菏澤別苑,納涼避暑。
所以聽信令小兵禀告說上京城傳來消息,司馬昌是攻入了上京城,也打進了宮裏,卻被洛麒麟裏應外合包了餃子時,他是震驚的,而更讓他震驚的是,洛麒麟竟然是個女子!
洛麒麟竟是女子!
魏淵幾度都不信,但連續有三份來自上京城的密信都說洛麒麟是女子,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震驚過後則是激動,魏淵拿着布帛哈哈大笑,“天助我也!豈不是老天賜下良機,要叫我魏淵做大成皇帝不成!這美人和江山本王都要了!”
數十日前他便收到消息,吳順率十萬大軍南下,行軍已快至函谷關,洛麒麟又要固守九原老巢,又要派兵平叛,又要穩固上京城朝局,必然是手忙腳亂分/身乏術了。
叫這樣奇特的女子吃這樣的困城之苦,屬實是天下男子的不應該。
魏淵心情舒暢,聽信兵說對方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火,就更高興了,一時熱血沸騰。
魏王麾下謀士儲萬急匆匆趕緊來,聽聞主公爽朗的笑聲,要出口的話立時被噎了回去,魏淵年三十又二,本身帶着狄族血脈,眉深目闊,身材高大雄壯,虎目精盛,為人爽直,頗有明主之相,當初儲萬就是被他這個模樣給迷惑來的。
此君活脫脫就是人不可相貌的反面例子。
說好聽點是為人爽直,說難聽點是有勇缺謀,要不是占據地勢,擁徐州、菏澤、彭城三地,城池固若金湯,座下又有精銳騎兵,定然不是被大成皇帝司馬庚給滅了,就是被北面蕭寒吞并,或者南面李修才也可以給他包個餃子。
看看現在這副似乎龍椅擺在面前只差一步之遙的狂妄自大,北面有蕭寒,南面是李修才,另外還有霍炎、虞則等人,便是大成危亂,這皇位排資論輩也輪不到他,更不要說比兵力了。
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縱然胸中多有腹诽,儲萬還是出聲道,“啓禀主公,洛麒麟麾下麒麟軍骁勇善戰,不可小觑,主公還需得多派人手打聽大勢才是,微臣建議主公立刻率領西進,一則女子稱帝,難以服衆,上京城必亂,二則女帝調派至少十萬大軍取道晉陽,中原腹地防備空虛,我們離上京城最近,路途最順,定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此時發兵,能搶占一二分先機。”
另外一名謀士周敦亦是附議,“蕭寒、李修才、霍琰、虞則、徐铄都頗有野心,不會放過此等良機,陛下早做定奪才是。”
魏淵很能納谏,立刻便要傳令點兵,只是兩名副将剛出了別苑,接了兩名信兵的信報,立刻折身跑回來,神情大變,“主公!下邑告急!”
魏淵自方椅上站起來,“你說什麽?”
儲萬、周敦急忙搶過信報,那信兵當是快馬加鞭而來,嘴唇幹裂,臉上透出死灰色,大口地喘氣,“麒麟軍辱罵主公,說主公是……”
他驚懼瑟縮,不敢再說下去,魏淵暴喝一聲,“說本王是什麽?”
信兵戰戰兢兢,卻不敢隐瞞,也隐瞞不了,麒麟軍攻占下邑後,麒麟兵站在山頭上,對着彭城的地方破口大罵,很多人都聽見了。
“罵……罵主公是人身狗頭的東西,只會犬吠……說要拆了忘鄉宮,抽了主公的皮,扒了主公的骨頭,送去大成給女帝慶賀中秋!”
魏淵大怒,一腳踢翻了案桌,“什麽忘鄉宮?”
信兵抖得厲害,伏在地上,不敢不回,“百姓們都說,便是女帝當政,主公也不該見對方是女子,就想将對方據為己有,侮辱女帝,屬實是……”禽獸不如……
魏淵咒罵了一聲,“老子什麽時候說過了!”
周敦、儲萬對看一眼,神情凝重,知曉他們這是被無中生有憑空捏造了,偏偏他們這位主公确實有些好色的毛病,又仗着手下精兵狂妄自大,若非他們是今日才收到消息,這國書還以為當真是主公寫的。
周敦連聲嘆氣,尋常勸誡着主公潔身自好,修身養性,如果名聲好一些,這般荒誕的國書,天下又有幾人能信。
眼下卻被拿捏得死死的,現在要澄清,誰信啊,大軍臨城,澄清也沒用,好在只有三萬兵馬,稍稍叫人懸着的心落回去了一些。
儲萬冷靜道,“主公,現在不是動怒的時候,下邑丢了,彭城不能再失利,洛麒麟敢發兵下邑,臣估計晉陽吳順失陷的消息立刻就會傳來,為今之計,需得一面固守城池,一面立刻派人送信給蕭寒與李修才,合衆抗敵!”
魏淵怒不可遏,卻也知軍情緊急,瞬息萬變,眼下兵臨城下,他反而冷靜了下來,立刻要了铠甲和兵器,“去下邑。”
下邑陀山。
副将魯武立在山頭上,遙看被絕壁天塹隔在遠處的彭城,問身側的将軍,“将軍,我們要進攻彭城麽?”
剛入上京城那日,洛将軍吩咐梁将軍率二十萬回防九原,實則出了洛陽分叉口,二十萬士兵前往西北九原的路上,人數就已經慢慢再減少了。
每日五到八千不等一隊,夜裏脫離大隊,專門撿偏僻無人的小路,非要在城鎮村落裏穿行,便化整為零,喬裝成商隊和镖局趕路。
名義上是要趕往濁河口查繪輿圖,各自到達指定點後會有一筆不菲的獎勵,但每一隊的目的地都不同,哪怕是副将,也不知道洛将軍到底要做什麽。
直到一個多月過去,他帶領五百人進入許邑,被接應進琊山山脈的深山密林,看着潛藏的一萬大軍,才窺破一點用意。
而在這一片山脈裏,像這樣的營點有五六個,根據山勢以及糧草辎重搬運的難易程度,人數各有不同,相互之間每隔一個時辰便有信兵來往,既分散,又容易傳遞信息,犄角相護。
昨日晉陽捷報傳入軍中,梁将軍立刻點兵三萬,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舉攻下下邑,這是魏國第一道關卡,拿下下邑,徐州、彭城便失去了第一道防線。
但将軍并沒有繼續進攻,而是在下邑停兵駐足,每日只叫士兵去下邑城樓下咒罵魏王,罵詞也是事先準備好了,現在下邑的百姓們也跟着他們一起罵魏王不是人了。
梁煥大刀金馬,目光如炬,吩咐道,“等聖令,你繼續派兵摸查魏國諸地州郡,各郡太守、司直都是何人,脾性,家境如何,城中多少百姓,糧草多少,都要查清楚。”
魯武應聲領命,神情遲疑,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畢竟數萬大軍居于山中,糧草消耗得非常快,頂多能再支撐十日,晉陽捷報傳回上京城,最少也要半月光景。
梁煥未多言,只叫他吩咐軍士,随時戒防,當日帥兵出征前,陛下找他夜談,分析各方勢力,早已料到女帝臨朝的消息一出,各方必定蠢蠢欲動,所以才叫他帶走二十萬人,明面上是回援九原,實則兵分兩路,只是未料到,消息未出,先遇到了吳王吳順叛亂。
洛拾遺送來聖令,大軍按兵不動,以晉陽戰事為信,如果秦将軍有困,則揮兵馳援,若無困,繼續蟄伏,捷報一到,立刻發兵拿下下邑,拿下下邑以後不可輕舉妄動,倘若秦将軍來信收到沈淵人頭,代表朝局穩固,萬衆一心,或可一戰,如果來信中有世家大族沈氏的掌家印信,可加以利用。
最終戰與不戰,他因勢置宜,便宜行事,力求一個穩字,不可貪功冒進。
梁煥看着遠處冒起狼煙的彭城,握在身側刀柄上的手掌收緊又松開,虎目裏皆是志在必得,如果這樣還打不贏勝仗,那麽他真是有負陛下重托,以及消耗掉的這數倍的軍糧。
“報将軍!魏王率三萬大軍往下邑來了!”
山下有士兵奔上來禀告,梁煥虎目裏精光大盛,“來得好,叫老夫下去會會他!”
地牢裏,守獄人看着獄中那清貴俊美的身影嘆了口氣,自從那名叫阿容的護衛下來找過陛下一次後,這人原本便蒼白的面容更是失色,神情游移不定,似有難以抉擇之事。
守獄人知曉他不失為明君,又生得俊美,嘆氣道,“魏國魏淵又發來一份國書,群臣商議,等十萬大軍一到,便出兵攻打魏淵,陛下定是很忙,您早些歇息罷。”
提及政務,司馬庚心神微凝,道了句多謝,踱步回了案桌前。
哪怕十萬大軍今日便啓程,按照最快的行軍速度,也需要一月方能到達魏國疆界,且他猜到這國書是她的用兵之計,想必早已暗中調兵遣将,只要伏軍一收到晉陽破城的消息,立刻便可拿下下邑,根本也不必等這十萬大軍。
那她是想做什麽?
司馬庚取了筆墨,在布帛上勾畫各軍勢力,東邊最強勁的敵人不是魏淵,而是蕭寒,只是如果想要與蕭寒抗衡,便要切斷濱海一帶蕭、魏、李三人聯合抗衡,如此攻打魏淵拿下徐州就是最好的選擇。
只要拿下徐州,便可切斷這三地的陸路、水路往來,一切為二,退可防守,進可馳援秦牧。
司馬庚眸光微動,她這一手用兵,難就難在如何悄無聲息将至少七萬大軍送到魏國邊界,只要這件事做好,便成功了一大半,魏國國書一封接一封,想必萬事已具備。
根本不必等這十萬大軍。
除非她是想禦駕親征。
司馬庚微震,這樣一說,那便是沈家也納入了她麾下,為她所用了。
司馬庚擱下筆墨,垂眸遮住眼底層層漣漪,心中嘆息,以蕭寒的脾性,決計不可能坐在臨淄看十三州風起雲變,戰機一瞬即逝,她如此一環扣準一環的安排,一日的光景也不耽誤,已極盡心思,但那是蕭寒。
其餘諸侯王多是豪強貴族,有家底,有人脈人望,蕭寒卻是貧寒起家,足見能力手腕。
此人用兵沉穩,輕易不動兵,一動必有進益,臨淄以北的舊燕、中山、舊晉已被他收入囊中,多年來雄踞舊齊,從北望南,對中原腹地虎視眈眈。
如此勁敵,而她又想禦駕親征,危險可想而知。
司馬庚心中焦灼,多次叫禁衛去問,回話都是不必他管,叫他安生待着,倒是臨近傍晚,兩名禁衛‘護送’着一人下了地牢來。
守獄人正在打盹,看又來了一位,且是一位神仙一般的公子,說吃驚也不吃驚,打開第二間,讓這位神仙人物進去。
兩位男子一清貴俊美,一如天上谪仙,頓時叫這暗淡的地牢也生出七八分光輝,到似乎不是在地牢,而是在金銮殿,或者是竹林雲海的地方,叫禁衛們都不能回神。
郭鵬面色發紅,又看了看剩下空着的十個囚牢,面色更紅,粗聲交代了一句照顧好二位公子,帶着禁衛出去了。
守獄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個龍淵貴胄清貴俊美,一個山巅雲雪九天仙人,看看這個要發一會兒呆,看看那個又發一會兒呆,連飯也不想吃了。
只是兩人雖然比鄰而居,卻似乎氣場不太對付,從進來到現在一個時辰過去,相互之間一句話也都沒有,一個翻閱着書卷,一個靜坐着,眼睑微合似乎已經入定。
這囚牢除了交相輝映更亮堂了些,與一個人或者無人時根本沒有區別。
守獄人發了一會兒呆,收拾獄外的家私,搬動一張案桌,一張胡椅時,就比較為難,這案桌是給陛下準備的,一個人的時候,椅子自然是放在廢帝面前,現在有兩個人了。
守獄人選來選去,索性撒手不管了。
崔漾确實是打算等十萬大軍駐守上京城後,起程去前線,只不過不需要大張旗鼓地禦駕親征,京中諸事安排妥當,暗中前往即可。
蕭寒非魏淵之流,麾下非但有強兵強将,還有智計無雙的謀臣翁公、茅綏等十數人,蕭寒本人骁勇善戰,手腕謀略亦是不俗,看是豪爽,實則是原野上的雄鷹,心機缜密,擅機變,文武上都能稱雄。
上京城畢竟路途遙遠,戰局難以把控,秦牧雖身經百戰,百戰百勝,遇上蕭寒,勝負也難說,眼下形勢穩定,她倒無需困坐京城,且當年父兄骸骨陷在邺地,是蕭寒的地盤,她想将父兄的墳冢遷回來,葬進上京城衣冠冢裏,讓父兄落葉歸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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