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光乍破(2)
02
胡蝶坐在卡座和對面的男生面面相觑。
她頗有些頭疼,不止是喝酒的緣故。
要說她的酒醒沒,倒也算醒了。但人是不是還暈着,的确如此。剛才…剛才說了什麽來着?和姐姐談個戀愛?談一場三個月的戀愛?怎麽還說得有零有整。
男生有些局促,臉頰微微泛紅,耳朵尖也是紅紅的。因為酒吧裏的光線,給整個人鍍了一層暧昧的膜。
半晌沒見胡蝶說話,他的眼神飄了過來,先從胡蝶的膝蓋看起。面前這個醉酒的女孩…女人…姐姐?
在這個季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棕色呢子大衣,她的手很漂亮,骨節分明,也很修長,像鋼琴家的手指。
不過對于這寒冷的天,她還是圍了一條巨大的圍巾以表尊重,圍巾遮蓋住她的臉,只露出一雙眼。
胡蝶的視線劃過去,和男生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如果視線可以接通電流,那一定會在這裏引起一場火災。
“你叫什麽?”胡蝶開口。
她的酒徹底醒了,此刻胃随着腸胃蠕動,一抽一抽的疼。
“楊嘉一,嘉賓的嘉,數字一。”
“我……”
胡蝶剛開口,楊嘉一就擡頭看她,那雙眼睛濕漉漉,有期待,片刻後又有了平靜像湖水一樣的妥協。胡蝶要說的話卡在了半路,最終像魚刺一樣,令她艱難地咽下去。
“你用錢幹什麽?”她問。
楊嘉一低下頭,手指互相摩挲,猶豫了些許時間,才回答她:“我媽媽生病了,需要手術和化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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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胡蝶點點頭,琢磨了一下,“也是。”
“什……什麽意思?”楊嘉一有些不能理解她的說話思路,前言不搭後語,令人一頭霧水。
“給你錢呀。”胡蝶喝了一口卡座上的水,冰的。涼意從喉嚨處延伸到心口,再到胃,她能清楚的感知到水的流動路徑,喝下去的水就和說出去的話一樣,在她這裏,從來就沒有吐回來的意義。
胡蝶揚了揚下巴,問他:“帶身份證了嗎?”
楊嘉一點頭,從褲子口袋裏摸出自己的身份證。他想,要遞給她嗎?她只是問了問,并沒有說需要……
正當他腦袋一團漿糊打架時,胡蝶徑直起身,越過卡座,從他手中将身份證抽走。
“楊嘉一,你身份證上的照片都這麽帥呀……”胡蝶喃喃,自己換了三次身份證,每次沒有最醜,只有更醜。她又看了一眼身份證號,驚訝,“你才十九歲?大一?”
楊嘉一嗯了聲,坐姿更加僵硬規矩。
“那你真得叫我一聲姐姐。”胡蝶笑笑,“真是老了啊。年輕真好。”她在楊嘉一面前像極了警察查崗,她問一句,他應一聲。
“給你,小帥哥。”胡蝶将他的證還給他,想了下,讓他先去忙他的事情,等會自己再過來找他。
楊嘉一遲疑,但還是離開,去做自己剩下的工作。等他今天的工作結束,已是淩晨一點。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望向胡蝶所在的方向,那個位置已經換了人,她早就走了。
他搖搖頭,往休息室走。本來就是一句醉酒後說出的醉話,他還硬生生保留着一些希望。
五十萬,那個瘦弱到風一吹就能飄走的姐姐,怎麽可能會一口氣拿出這麽多錢,而且讓他當三個月的男友?怎麽聽怎麽荒唐。
新的襯衫脫掉疊放整齊,又把箱子裏的衣服拿出來,找到今天來時穿的換上。
短袖打底,外面就套了一件稍微加絨的運動服。冷,但是沒辦法。這裏留的東西也不多,沒多久就收拾好。
出門時遇到了一起工作的同事,陳改也是安大學生,比他高一屆,剛才也同樣是他将自己的襯衫借給楊嘉一。
“陳哥,明天我再把洗好的襯衫給你,謝謝。”
“嗐,屁大點事兒,你有空給我就行,後天吧?咱們有同一節公開課。”陳改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再給你問問其他兼職的地方,有招人的我給你發消息。”
從酒吧後門出來,這個月的駐唱費用也從經理那裏劃了過來。
2600。
原本是2500,多出來的一百……
經理的消息緊接而至:多出的一百算是賠你的襯衫。你應該慶幸今天遇到個好人,不然別說兩千五,一千你也拿不到。
楊嘉一照常收錢,道謝。将錢提現到銀行卡,又翻出手機銀行app,看了一眼餘額,還差四萬。
行李箱在水泥路面上滑行的聲響很大,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悠長寂靜的巷子裏,每走一步路,就有一連串的狗吠陪着他。
胡蝶追上來的時候,手裏還捧着一盒711買的關東煮。
“我說弟弟,我不是說了會來找你嗎?你現在往哪跑呢?”胡蝶在他身後不遠處站定,說道。
剛才她讓楊嘉一去上班,自己窩在那裏編輯了好久合同,察覺到肚子餓了,才抱來菜單看他們這裏的飯。
瞅了半天,一個能吃的都沒有。胡蝶先結了之前那三杯酒的賬,出門覓食。
回來的時候,楊嘉一已經唱完了,舞臺上也沒影兒。好不容易抓到個負責人一問,人已經離職走了。
胡蝶氣不打一出來,瞬間感覺胃都不疼了。從正門口出來,繞了半條巷子,她才找到酒吧的後門。幸好,人還沒走遠。
楊嘉一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轉身,看見胡蝶在身後。
“你不是走了嗎?”他問。
“呃……”胡蝶找不到合适的語句回複他,沉默。
關東煮逐漸變涼,胡蝶也沒了胃口。往楊嘉一那個方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将關東煮遞給他,說道:“冷掉了,我不吃了。”
胡蝶蹙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穿得單薄,手也凍得發紫。啧,看着真是挺慘一人。那行吧,大發慈悲幫他拎箱子。
“這個…還是熱的。”楊嘉一看着胡蝶将他的行李箱拖走,支支吾吾蹦出半句話。
“我說冷了就是冷了,你吃不吃?不吃扔了,再廢話把你賣了。”箱子不是很重,但胡蝶很久沒拖過重物,走到馬路牙子上,看到稀少的車流,背後已經沁出一層汗。
楊嘉一三下五除二吃完關東煮,快步走到胡蝶身邊,從她手中接過行李箱的拉杆。
他的手伸過來的那一刻,匆匆擦過胡蝶的手背。兩人的手同樣是冰涼的,可相碰的時候,分明可以察覺到對方的體溫。
雖然手冰冷,可身體中某一部分的血液卻湧上了腦袋,再經過一輪的流轉,到心髒處,砰砰作響。
胡蝶搓了搓手背,在這條街找到了另外一家711。
等到兩人又再次面對面而坐時,牆上指針已經滑向淩晨兩點半。
“微信有嗎?”
“有的。”
“加一下。”胡蝶将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打開二維碼,楊嘉一匆匆掃下。
“我叫胡蝶,古月胡。”她說。
楊嘉一連忙備注。
胡蝶瞟了一眼他,順路将合同發給他,“你先看看,合同大概是這樣,至于我之前說的什麽三月男友你就當放屁,你有什麽特長或者愛好都可以當作條件,你唱歌好,給我唱一個月歌?你自己想吧。”
胡蝶去貨架上取了一罐熱牛奶,付款後直接紮開喝掉。這是她今天,不對,昨天到現在的第一頓。
等她回到小桌那裏,楊嘉一也沒想清楚。
這麽大一塊餅,真的就從天上掉下來,并且不偏不倚砸中他了?合同上清清楚楚羅列了對方的要求,只等他将自己的回報寫上去。至于他有什麽……
“胡蝶姐姐……”楊嘉一特別認真地看向她,眼神中滿滿都是誠懇。
“嗯?怎麽了你說。”
“如果你信任我,我能不能和你簽一個長期合同,我會去工作兼職,給我三年。不,兩年,我努力把錢還給你可以嗎?就,當作是我向你借了五十萬,利息的話,看是和銀行一樣或者你定,我都可以接受……”
僅僅只是唱一個月的歌,怎麽能抵這五十萬,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不對等的合同。
兩年……
她的骨灰都不知道化成多少地區的霧霾了,還等他還錢?
“你簽不簽?”胡蝶沒了耐心,胃裏的絞痛感又浮出水面,她伸出一只手抵在肚子上,“我覺得你唱歌挺好,要不就每天給我發首歌,發一個月就算了。”
楊嘉一看着她額角的汗,以及手上不自覺的動作,試探性開口:“姐姐,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胡蝶猛然擡眼,“要你管?”
楊嘉一愣神,有些擰巴,“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很傷胃的。”
胡蝶沒回他,他歇了會兒又問:“姐姐你吃飯了嗎?”
“沒胃口,不想吃。”忍過了某一段時間的筋攣,胡蝶坐直了身體,“怎麽?你該不會是想請我吃飯吧?”
楊嘉一擰擰眉心,一臉糾結。
“我媽先前也是不按時吃飯,更年期後胃一直痛——”
“前段時間帶她去檢查,胃癌。”
“l期。”
胡蝶腦仁一跳,心裏琢磨着果不其然這麽巧,說出口的話卻滿滿都是炸?藥味:“你咒我呢?”
“不不不,不是。”楊嘉一連忙揮手否認,一臉驚慌失措,把胡蝶看樂了。
“那你什麽意思呀?”胡蝶将胳膊肘撐在小桌上,捧着臉看他表情,“弟弟。”
楊嘉一摸不準胡蝶的性子,只是很小聲地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給你做飯吃……”
“啊?”胡蝶疑惑,“做飯?”
楊嘉一點點頭,嗯了聲,補充道:“我從小一個人長大,做飯也是慢慢練出來的,後來我媽生病,也是我在幫她調理。如果你的胃不舒服,我可以…以後做飯的時候也加上你的一份。”
“奧……這樣啊。”胡蝶抿抿唇,像是在思考。
楊嘉一依舊沒能明白她是同意了還是否認了,只能接着道:“如果你覺得做飯這個不行的話,也可以換的,你決定,錢我是我一定會還你的!”
沒等他再次開口,胡蝶就拍桌,“聽得我頭都大了,就這個吧。明天再找你聊,回去洗洗睡吧,至于做飯……等我醒了再說。”
楊嘉一奧了聲,胡蝶起身準備走,他突然開口,“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胡蝶擺擺手,“不用。”
要是真遇見搶劫的,她這鬼樣子,誰吓誰還不一定呢。
楊嘉一看着胡蝶的背影逐漸變得小小,突然想到了家裏那一盆脆弱的水仙花,花?徑細得都能被風折斷。
胡蝶的頭發被風吹散,在風中飛舞,等風停了,又規規矩矩的扒拉在她的衣服上,和她依偎着,纏繞着,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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