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剎那心間(3)

12

“什…什麽?”胡蝶有點沒明白他的意思。

只有這個時候,胡蝶才會産生和年輕一代有明顯分割的感受。

楊嘉一喉嚨幹澀,這種類似表白的話一旦再說,就有一種騷擾的含義。

“你願不願意?”

胡蝶手裏握着還泛有餘溫的手套,沒去看他,只是用手指輕輕摩挲着說道:“怎麽突然說這個?你不是一直在給我做飯嗎?”

“我看到了。”楊嘉一拿過手套,握着胡蝶的手腕,将她的手慢慢塞進去,“中午去取書。有一張夾在中間的化驗報告單。”

手套雖然牢固,但胡蝶卻在那一瞬間僵硬了半邊身子。

“那你可憐我嗎?”胡蝶微微揚起下巴,擡眼看他,眼尾泛着淡紅色,“楊嘉一,你覺得我可憐嗎?”

楊嘉一察覺到了胡蝶的情緒波動,說出口的話結結巴巴,“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胡蝶。”

胡蝶當然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

可當這個事實擺在兩個人的面前,胡蝶親口說和楊嘉一先發現又是不一樣。

她讨厭憐憫。

讨厭那種因為她的脆弱和無能對她萬般小心和呵護的感覺。

這讓她覺得自己很可笑。

“胡蝶。”楊嘉一叫她,“在你住院這幾天,不允許任何人去看望這幾天。我把你寫過的小說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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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阖上眼睛,逼回自己的眼淚。

楊嘉一落在陰影裏,“我從未參與過你以前的人生。可是我想着,将你一字一句寫完的小說看完,多多少少會參與進你的生活中。”

樓下又有救護車駛出,閃耀的斑斓光影越過兩個人的臉。

胡蝶望向他,楊嘉一的臉色确實沒有血色,她好像記得之前他說過最近會考試。

考試、手術、想參與進她的生活,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拼湊出一個要碎掉的楊嘉一。

“我們認識多久了?”

“十五天。”

“才十五天。”胡蝶輕輕道,“你的人生,其實有很多個十五天。”

楊嘉一從欄杆上拿起先前放下的飯盒,對着胡蝶說:“小米粥,有榨菜。”

這着實不算一個合格的轉移話題的方式。

胡蝶叫他:“楊嘉一。”

“嗯。”很沉默。

“我會死。”

“我知道。”

“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她說。

楊嘉一重新幫胡蝶攏了攏毛領。

他緩聲開口:“我也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

“我曾以為我對一切事情把握得都很得體。學校、醫院、酒吧三點一線。我以為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一顆透明的水珠劃過他的眼角,“可是在我長大的這段路上出現了意外。”

胡蝶靜默。

“意外是你。”他說。

“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楊嘉一對她道。

胡蝶搖頭拒絕,在這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開口:“你是個很單純的人。”

楊嘉一輕笑一聲:“我好像聽你說過。”

胡蝶說:“你的人生才過了五分之一。還是老話,你得分清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什麽是感激,什麽……是施舍。”

她的出現,只不過是他汪洋生命中的一粟。

在那幾日徹夜不眠的夜裏,紙張翻飛的夜裏,他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想參與她的人生。

這是第一步。

文字說不了謊。

白紙黑字也是胡蝶的靈魂。

那張化驗單掉出書架,是楊嘉一看清自己的第二步。

下午,他坐在沙發裏,看完了《屠戮都市上》。

在莽莽紅塵中,血腥與人性的鬥争中,楊嘉一只記住了一句話。

“縱然野火焚不盡這都市,我心依舊熱烈如血。”

她是胡蝶,也是繭,也是蝴蝶,一只即将湮滅的蝶。

他甘願做風,陪她走完這一程山路。

夜風很冷,楊嘉一還是帶着胡蝶回到病房。

只不過這次,他終于踏上了頂層的平臺。

胡蝶坐在床邊,楊嘉一把粥放在床頭櫃上,問她:“現在吃嗎?”

胡蝶說:“現在不吃。”

楊嘉一噢了聲,開始幫她收拾東西。

她的自理能力實打實的差,被子可憐得團在床腳,楊嘉一抖開,又重新給她鋪好。

“要睡覺嗎?”楊嘉一等了會,胡蝶沒說話,他又問:“那…現在想幹什麽?都可以和我說。”

胡蝶擡頭看他。

楊嘉一神色同往常一樣,露不出一絲情緒。

“哎……”胡蝶嘆氣,“那你過來,把手機打開。”

楊嘉一輸入密碼,頁面劃過。

胡蝶按向微信。映入眼簾就是六條來自她的訊息。也不知道楊嘉一什麽時候修改的備注。

此時,置頂的聊天對象昵稱僅僅用了一只輸入法自帶的藍色蝴蝶代替。

她看着楊嘉一一個一個添加微信好友。

加上一個,她就給楊嘉一再解釋一遍。

“這個,是陳子衛。今天年初的時候才獲得年度最佳音樂制作人的獎項。如果你真的喜歡音樂,他獲得的這個獎項就是你未來要奮鬥的目标。”胡蝶指着陳子衛騷氣的頭像,“人挺逗,有實力也是真的。前幾年每年都會有爆款的歌,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通吃。”

“你喜歡他的歌?”楊嘉一問。

胡蝶倒沒聽過幾首,“他的歌太吵了,我比較喜歡聽抒情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流行趨勢的問題,很多溫柔的歌反而不火,他名義下帶的幾個最近發行的歌越來越口水。”

楊嘉一若有所思地點頭。

又給他介紹了幾個錄音室的,“如果想試試,他的工作室上課時你可以偷學。”

楊嘉一嗯了聲,“好。”

胡蝶趕他走:“好啦,回去看阿姨吧。好好學,不要給我丢人。”

“嗯,”楊嘉一突然想起,“那你什麽時候出院?”

胡蝶想了下,“最近這幾天。”

楊嘉一乘着下行的電梯,看着屏幕上不斷跳躍下降的數字,若有似無的念頭慢慢籠罩住他。

回到楊平暮的病房,已經是十點。

楊平暮恢複得很好,精氣神十足,只不過目前還不能吃飯,只能靠營養針吊着。

楊嘉一坐在黑暗裏,看着沉沉睡去的楊平暮,沉默了半晌。最後拿出手機,下載微博,注冊了微博號,搜索框中輸入“繭”字。

窗外刮起風,玻璃在嗚咽哭泣。

楊嘉一靠在椅背上,輸入最早的時間段,從胡蝶注冊這個賬號的第一條微博看起。

第二日,楊平暮可以吃點簡單的食物,楊嘉一來不及去做,只能在樓下的飯堂買了粥和素包子。

排隊等待的時候,腿面被一個小孩實打實撞了一下。

他彎腰蹲下去,發現是昨天的小孩。

“哥哥!”小孩子見到熟人,甜甜叫了一聲。

“怎麽在這裏?”楊嘉一看了圈周圍,也沒有看見他的媽媽,昨天的那位孕婦。

小孩從口袋拿出糖果,“媽媽在做手術!這個是給你和姐姐的!”

楊嘉一伸手接過,小巧的糖果落在他的手心。

“那,哥哥替姐姐謝謝你。”

“姐姐呢?”

“姐姐…”楊嘉一頓了頓,“姐姐還沒睡醒。”

“奧好!”小孩說,“那你一定要幫我給姐姐奧!這是我上次從游樂園裏玩游戲贏來的,別的地方都沒有!”

“嗯。”楊嘉一摸摸他的腦袋,和他又聊了一會,給他買了一個又香又軟的大包子。

包子啃了一半,小孩的奶奶找來。

又是鞠躬又是道謝,楊嘉一再三确定,才讓奶奶将小孩領走。

糖果是橙子味。曾經他并不喜歡這種味道,但是莫名的從這一刻起。

對于這種甜甜膩膩的存在,不排斥,甚至想立刻馬上,将手裏的糖果帶給胡蝶。

胡蝶睡到自然醒。安城這幾日的天氣陰晴不定,陽光暖暖鋪在被子上的時候,胡蝶還有些不适應。

窗外陽光刺眼,不過楊嘉一也察覺到胡蝶轉醒的跡象,起身掩住了一半。

“你…你怎麽在這兒?”

“見你不回消息,怕你出事,上來看看。”

“我能出什麽事情?”胡蝶撇嘴,帶了一點嬌憨的起床氣,“難不成睡着睡着死了?”

“不許胡說。”楊嘉一原本還帶有一些笑意的臉頃刻間沉下去。

“哦。”胡蝶敷衍開口,穿鞋去衛生間洗漱。

楊嘉一倒頗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模樣,走到床邊幫胡蝶疊被子。

胡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和楊嘉一的氣場太貼合的緣故,還是化療反應已經恢複。直到小睿過來給她紮針,她都沒有吐。

“昨天的小孩給你的。”楊嘉一見她出來,把口袋裏的糖給她。

胡蝶單手接過,翻來翻去看着:“是普風游樂園專有的糖果哎。”

“想去嗎?”楊嘉一問她,“如果你最近好好吃飯,我就帶你去玩。”

胡蝶撥開糖果的包裝,塞進嘴巴裏。

楊嘉一阻止無望:“你還沒吃飯!現在是空腹!”

胡蝶俏皮一笑:“我都吃了,你沒辦法。”

楊嘉一無奈,認命般點點頭,“想吃什麽?”

胡蝶想想最近雷打不動的粥類食物,被糖果激發出的味覺瞬間消失一大半,她有點蔫:“想去醫院外面吃。”

“有想法?”

“譬如燒烤…啤酒?”

“想都別想。”楊嘉一打開美團,搜索附近的美食城。

“燒烤啤酒很傷胃。”他擡眼看胡蝶,“帶你去吃別的。”

“不得了了……”胡蝶躺在剛鋪好的被子上,“你要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怎麽說?”

“我比你大哎,我是姐姐,我是你的長輩!你怎麽能不聽長輩的話?竟然還敢反駁長輩的意見。”

楊嘉一笑:“嗯。長輩偶爾也會跌倒。”

胡蝶将手邊的皮筋扔到他身上,“那是被不肖子孫絆倒!”

“那長輩要抗議嗎?”

“有用?”胡蝶睨他。

楊嘉一搖頭,“沒。”

“那你說屁。”說完,胡蝶翻身悶在床鋪裏唔唔幾聲,拳頭錘了錘床以示反抗。

等到打完針,胡蝶整頓好,又是那個高冷禦姐作家。楊嘉一跟在她身後,叫了聲:“姐姐。”

“幹嘛?”胡蝶狐疑回頭。

“忘帶圍巾。”

楊嘉一走上前,将挽在手肘上的圍巾拿下,抖開後圍在胡蝶脖子上。

胡蝶被裹得嚴嚴實實。

和初遇那會兒很像,眼眶深邃,裝着幻想了多重世界的眼眸。

和那時不一樣的是:現在胡蝶的眼瞳裏,還有他的清晰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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