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翻車

和藹的老章同志從裏面拉開了門, 看了看段浪京，又看了看另一邊的自家姑娘。

幾個人的目光來回對視。

不知道出于某種玄學的氣場, 愣是沒一個人開口。

段浪京悠悠側過臉, 問了章肆川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

“這你家？”

章肆川很快地點了點頭。

第二個問題。

“他你認識嗎？”

“他”是指老章同志。

章肆川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被人指着老爸問“你認不認識你爸”。

說不認識當然不可能。

但要說認識，這個頭……

還真的很難點下去。

就在她卡了個殼的空當中。

旁邊的人似乎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把把章肆川扯到身後，擡起淩厲的眼眸, 用冷冰冰的語氣, 對着老章同志問——

“你們誰？”

……

……

老章搓了搓額頭。

小夥子, 你站在我家門口, 問我是誰。

這就有點搞笑了吧。

——

章肆川小跑着到餐廳倒水, 倒好了水，也不敢靠得太近。

從旁邊撈了一根加長的筆, 隔着很遠的距離，一點一點地把水杯推到了段浪京面前。

對上段浪京冷冷的目光, 她讨好地笑了笑, 柔聲說：“喝水喝水。”

段浪京坐在章家沙發一角, 掃了她一眼, 表情從進來到現在，一直很難看。

不過也是, 鬧了這麽大烏龍，換她的話，早跑了。

章肆川清了下嗓子，弱弱地說：“诶呀，這沒什麽, 我爸媽他們都不會介意的。”

知道段浪京是來給章肆川培訓普通話, 老章他們擺了些零食堅果放在茶幾上之後, 就自覺地帶着張狗蛋鑽回卧室，把客廳的空間留給段浪京，讓他好好尴尬，呃不，是授課。

“而且，我保證……”章肆川把手放到嘴邊，做了一個拉拉鎖的動作，“這件事情，咱們班，不，整個宇宙，不會再多一個人知道了。”

段浪京意味深長地看了章肆川一眼，慢慢啓唇：“過來。”

“啊？”章肆川有些猶豫。

段浪京嘆了口氣：“不是要學發音？站那麽遠，我得拿個喇叭跟你講。”

一開始，章肆川邊聽邊打量着段浪京的神情，确認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了。

“這個r的發音位置，你感受一下你舌尖的不同位置，靠前靠後發出來的是不一樣的……”

可是後來，她只顧着吸收段浪京給她講的知識都來不及，再沒精力去想別的了。

“把後面這五頁，慢慢地念一遍，要慢要清晰，注意剛才練到的發音方式。”段浪京又從包裏掏出一份資料。

章肆川點點頭，慢慢念起來。

段浪京往後一坐，背脊陷進柔軟的沙發裏，手上盤着從茶幾上順的紅色橡膠球，跟盤核桃似的玩。

章肆川輕緩的聲音慢慢傳進他耳朵裏，綿綿的，像桃花瓣落在清溪上的那種好聽，偶爾一兩個音飄成原來的婉轉風味，但比起字正腔圓，也只是多了層撒嬌的嬌憨可愛。

段浪京一邊聽着她念，一邊分神回憶起剛剛進門時的情節。

尴尬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在章肆川小聲地介紹完雙方之後，他很流暢地切換成了“叔叔阿姨好”。

回想她當時的反應。

也沒看出來有帶陌生男同學回家的心虛。

她爸開門那一秒他心跳快得都快上高速了。

她還這麽淡定。

反應挺快啊。

心态很強啊。

段浪京身子前傾，仔細聽她念書，不再盤球，而是把球放到手心一揚一接，循環往複。

聽着聽着，不對勁兒了。

“窩窩頭的窩，習慣的習，換錢的換，溺水的溺，窩窩窩、習習習，換換換，溺溺溺。”

這可絕對不是他準備的聯系資料裏的東西啊。

段浪京把球按在手下，緊握着。

她這麽明目張膽嗎？

球被他攥得越來越緊。

“呃……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腼腆，又害羞的樣子。

段浪京謹慎地問：“什麽類型的問題？”

“這個嗎？”他指了下輔導資料。

章肆川抿了下唇，飄忽地看了他一眼，聲如蚊讷：“私人問題。”

段浪京扭過臉，後腦勺對着章肆川，用食指抵住上咧的嘴。

段浪京，你完了，你不能再散發單身的清香了。

甭管心裏樂得跟兩百個快樂星球24小時無休制造快樂，但他轉過頭，依舊還是那個面無表情的冷淡拽哥。

段浪京弓了點身子，撩着眼皮，小聲提醒：“你爸媽可是在裏面呢。”

章肆川說得更小聲：“嗯……我知道，他們不會聽見的。”

這……

他就算從頭到腳挂滿了清靜經也頂不住哇。

段浪京“哦”地笑了，拉遠了身子，把手搭在下巴颌，擺了一個看上去很舒服但其實他也很緊繃的姿勢，淡淡地說：“你問吧。”

在章肆川單單用那雙清透的眼睛凝望着他，沒開口的幾秒鐘裏。

時間幾乎以年計算，緩慢又綿長，意識捕捉光陰的流逝，第一次那樣的清晰。

甚至，一股他也說不清的期待感，像汽水瓶“啵”地擰開後的細密氣泡一樣，托着心髒往上升。

漫長的等待中，他看到章肆川輕輕地一歪頭，有些臉紅地擡起了一只手，指向了——

他心的位置。

他的情緒随着她的一舉一動而輕易渲染，像煙花一樣刺刺拉拉地燃燒，像鐵爐上的開水一樣篤篤篤地沸騰。

“那個……”章肆川糯糯遲疑地開口。

“嗯？”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應答，嗓音是壓抑的沙啞。

章肆川閉了閉了眼，帶着一種赴死的表情，啓唇問道：“你喜歡——”

莫名其妙的，懷裏像揣了一個火爐似的，燙得心窩顫抖。

空氣裏傳來清透的荔枝香氣，很甜的風。

他看着她淡粉色的唇一開一合。好像下一秒就會說出兩個字——

我嗎？

然而……

也只是好像。

段浪京在這個夜晚深刻地明白了一則至理名言——現實總是比想象殘酷一點。

哦不對。也可能不止一點。

在他的注視下。

章肆川猶猶豫豫地吐出了三個字：“吃球嗎？”

連起來就是。

你喜歡……

吃球嗎？

“？”

“？？”

這一刻，饒是智商高到150，也沒能明白章肆川的意思：“你說什麽？”

章肆川“啊”了一聲：“就是，你會不會把你手上那個球塞進嘴裏咬着玩啊？”

段浪京順着她的視線看向手裏的紅色橡膠球，頓了一瞬：“章肆川。”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傻子是吧。”

章肆川松了一口氣：“那沒事了。”

段浪京繃着肩，冷眼看着手裏的球，沒看她，過了一會，慢慢開口：“你就沒別的要說的了？”

章肆川眼珠子轉了圈，搖搖頭說：“沒了……吧……”

還“吧”呢。

“你要知道，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他垂着眼，狀似漫不經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章肆川輕咬着指尖，她怎麽覺得段浪京是在點她呢？

難道他知道，他手裏的球是被張狗蛋天天哈巴在嘴裏玩的。

可他要是知道，他應該早把那個球扔了啊……

還是非要等她主動說出來，不應該啊……

章肆川最後還是決定：“昂，我真沒什麽要說的了。”就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吧。

反正張狗蛋還可以有新的球。

但段浪京，應該不能再丢新的人了……

時間不早了，老章同志從卧室裏頭出來，要送段浪京回家，兩個人在“叔叔送你”“不用”“送送”“真不用”之間拉鋸了好幾次。

章肆川就沒見段浪京有這麽乖巧客氣的時候。

眼看着段浪京眉峰一掃，耐心告罄了，章肆川趕緊站出來：“爸，爸，真不用。”

“你不知道，他呀，可是我們學校的緋聞小王子，不好跟人單獨走在一起的。”

“你送他回家，萬一被人撞見了，說不定我們學校明天就會報出來一個新聞——”

“震驚，某中年大叔深夜尾随清純男高。”

老章同志：“……”

段浪京：“……”

解圍也不是你這樣解的。

不過姜還是老的辣，老章摸了摸鼻子，哈哈了兩聲：“小段同學一看就很招女同學喜歡。”

段浪京禮貌地笑了一下，正要說沒有。

“那可不是很招，是非常招，我剛過來同學就跟我說，随便在操場上畫個圈，絕對有喜歡他的人。”章肆川接話道。

段浪京擡起頭：“我沒談過戀愛。”

這下輪到章肆川和老章愣了，開玩笑啊同學你懂不懂，畫風突然這麽正式讓人怎麽往下接。

老章眼睛轉了一圈，看着段浪京手裏這個球，欲言又止：“……”

章肆川小聲地在老章旁邊說：“球就送他吧，他挺喜歡的。”而且有陌生人的味道，張狗蛋肯定也會嫌棄。

“行了，老爸你回去吧，我送送他。”不想再說這個球的事，怕段浪京不自在，章肆川把老爸推回了房間。

再轉過頭，對上段浪京打量的眼神，章肆川“嗯？”地小噘起嘴。

段浪京轉回眼神，怪不得不想讓她爸送他，原來是想自己送。

段浪京從沙發上撈起挎包，把小球放回原來的位置，慢慢走出章家的門，側眼掃了下跟在後面的小尾巴：“不用——”送了。

“我就送你到這吧。”小尾巴笑嘻嘻地說。

段浪京垂頭掃了一眼，視線裏，章肆川穿着白棉拖鞋的腳還穩穩在門框裏。

行，這“送送”是真“送送”，還不是假客氣。

“這個給你。”章肆川扒着門框，遞給他一個粉色包裝袋。

段浪京打開包裝袋。

一個普普通通的橡膠球。

就他剛剛玩的那個。

但是……

她為什麽要送這個。

裏面。

難道藏着她寫的情書吧。

從章肆川家裏出來，走了兩步，段浪京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摸出哪個小球。

借着路燈垂眸打量。還沒看出個所以然。

兜裏的手機響起來，是張朝行。

“bro，在幹什麽嘞？”張朝行大喇喇地問，電話那頭不知道在幹嘛，還有點吵。

“打電話。”段浪京慢悠悠地說。

張朝行沉默地度過了世界上最無語的一秒：“……這不巧了，我也在打電話呢。”

安靜的空氣裏，段浪京繼續研究手上小球。

“青蛙好吃嗎？”冷不丁的，張朝行冒出來這麽一句話，聲音變得賤兮兮的。

段浪京挑起眉梢：“監控、尾随他人是犯法的。”

張朝行：“辛悠然告訴我的。”

“說小荔枝約你去吃美蛙魚頭。”

“她還是從顧梨那知道的，我怕這個八卦越傳越亂，親自跟您求證一下。”

段浪京指尖抵着下巴，眼尾上勾着。

不就一起吃個飯，用得着昭告天下？

“什麽情況啊？小荔枝看上你了？……喂，段狗，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現在在電話那邊偷着樂呢。”

手心裏的球很有分量在手心滑動，段浪京懶懶仰着脖子，扯了扯唇：“你說什麽情況。”

“诶，我夾你書包裏的情書參考單看見了沒？後天就放寒假了，放寒假前給我寫出來啊。”

“參考單？”。

“對啊，我看你有一個A4紙的資料，我順手夾在裏面了。”

張朝行沒聽見段浪京的聲音，還在滔滔不絕地說：“就是一些土味表白諧音梗說我喜歡你，我是窩窩頭的窩，喜是習慣的……诶，挂我電話幹嘛，沒禮貌。”

段浪京垂着手握着手機，微微偏頭，耷着眼皮，視線好像在看旁邊枝葉凋敝的白楊樹，又好像什麽都沒看。

過了兩秒，他拉開挎包，撈出那本冊子，取出裏面夾的紙。

看着手心裏的紙，原來章肆川念的，真的是張朝行塞的那個破東西。

段浪京重新看向手裏的球。

可是，這球是什麽意思。

段浪京修長的指節上下擺弄，看這個球能不能打開。

這個時候。

安靜的空間裏傳來一道清晰的汪汪汪聲。

一枚黑色的橡膠球緩緩滾到了段浪京腳邊。

在清晰的路燈下，一個追着球跑的健步如飛的黃毛狗子朝他奔了過來，叼起黑球球，哈嘴咧牙笑，順便對着段浪京手裏的紅球球，留下了垂涎的口水。

怪不得。

他們用那種欲言又止的神色看自己。

怪不得。

她要問他會不會把球往嘴裏含。

……

這球。

他大爺的。

是狗玩的。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張朝行連續發來了好幾條信息。

【嘿嘿，辛悠然剛跟我說，原來章肆川先約了好多人去吃美蛙魚頭，都不去。】

【浪浪葛葛，你放心，我可沒有亂傳你的緋聞，有謠言我也會幫你澄清的。】

【記得幫我寫情書。】

【跳舞小人筆芯.jpg~~~~~】

作者有話說：

段浪京：給我找個垃圾桶。幹淨點的。

島島：砸了兒砸，你想吐嗎？

段浪京：我想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