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林卓然臉色不善,手上還拎着酒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此刻小姐的心情不好。

路上碰見的下人,無一不是把頭埋的低低的,生怕牽扯到自己。

回到院子內,林卓然眯起眼睛,詢問端着水盆要去倒水的丫鬟,“春喜,元公子人呢?”

春喜眨巴着眼睛,向上望着思索,手臂環着水盆,手掌拍在了腦袋上,憨憨笑說,“主君把元公子安排住在了大公子的院子裏。”

林清明出嫁後,一般是不會回來住的,但竹青依舊把院子留着,家仆每日回去打掃一遍。

按竹青的話說,院子裏有關于林清明成長的痕跡,他舍不得抹去。

再說了,萬一哪天定安公主有事要出遠門,他便可以将明兒接回來住上幾日。

林虞明白他是舍不得陪伴多年的孩子突然嫁人,便也是默許了,府邸大,不差一個院子的空間。

春喜是從小就跟着林卓然身邊伺候的,與其他人對林卓然的畏懼不同,她是知道主子性格的。

說起話來也不畏縮,問什麽答什麽。

“也好。”林卓然點頭,下巴朝水盆點了點,“這是做什麽的?”

春喜的小臉立馬皺了起來,當即放下水盆,撸起袖子,讓主子瞧胳膊上的抓痕。

“您看。”

說話間,裏屋的門被撞了一下,犬的稚嫩叫聲回響在院子裏,伴随着抓撓木門的刺耳聲。

“二水抓的?”林卓然微微挑眉。

“那小家夥在長牙,什麽都想咬,您屋內可都是紅木家具,奴才不過伸手攔了一下,就給了一抓。

下午的時候,沒留意,跑去前院的池塘裏抓魚去了,攪的池塘裏淤泥翻湧,水都混了,二水身上也是泥水。

我剛才給它洗完,毛還沒幹呢,怕跑出去再野一身泥,就暫時給關在屋子裏了。”

聽見二水一天之內惹了這麽多禍,特別是前院池塘的事情,林卓然眉心一跳。

前院的池塘是竹青親自打理的,裏頭的錦鯉也是精心喂養,長得漂亮極了。

竹青與其他郎君聚會的時候,前院池塘旁的亭子就是常駐點,為的就是欣賞池中趣景。

“爹爹可知道了?”

林卓然有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盯着春喜張大要說話的嘴巴,立馬出聲制止。

“算了,我明日親自帶着二水向爹爹請罪。”

算是明白今日竹青為何會動怒了,恐怕有一大半原因是因為二水的事情。

話頂在氣管裏不上不下,小姐都說不聽了,春喜也不好多言。

抱起盆朝院子外走,小聲嘀咕,“主君差點要把二水炖了,小姐還把二水朝眼前帶。”

二水聞見林卓然的味道濃郁起來,更加興奮了,抓撓的頻率更快,喉嚨裏嗚咽着。

門打開後,一團白毛球沖了出來,吐着舌頭扒拉林卓然的小腿。

二水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犬,通體雪白,唯獨腳掌漆黑,又寬又厚,跑起來飛快。

剛洗過,毛發還有未幹的地方,蹭着水全到林卓然衣擺去了。

林卓然回來了,二水眼裏全然沒有了其他事務,光圍着林卓然轉悠,走到哪兒跟到那兒,活脫脫一個小尾巴。

酒壺随意放在桌上,林卓然拿過布巾,對坐在面前的二水一通擦拭,小家夥也因為主人的動作而激動的來回扭動。

林卓然擦拭二水爪子的時候,發現指甲确實長長了不少,怪不得把春喜撓破皮了。

“爪子該剪了。”

微蹙眉頭,小聲嘀咕了句。

二水也不知道聽懂了沒,前爪搭在林卓然膝蓋上,粉嫩舌頭舔着林卓然的面頰。

後者沉默無言,無情的推開了二水。

“要是他有這麽熱情就好了。”

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林卓然眼神暗了下去。

春喜倒完水回院子,悄悄墊着腳朝主屋裏頭看,思索着得去找小姐要些醫藥費來,左看右看沒見到人,正準備放棄,打算找個機會進去再說。

林卓然就出來了,身後跟着二水,那尾巴搖的歡脫,舌頭耷拉在嘴外。

“小姐。”春喜跑了過去,“又要出去嗎?天色不早了。”

一袋銀子抛了過來,春喜熟練的接住,掂量了幾下,眼睛瞬間亮了。

“明日去藥方看看,剩下的買點好吃的補補。”

春喜這丫頭,是竹青路過奴隸市場看見的,當時瘦瘦小小,委屈的蜷縮在賣家的腳邊。

林卓然小時候皮,家裏的仆人見她都繞着走,自然也沒人敢伺候,當時竹青正為這件事情頭疼,就看見了春喜。

孩子也可憐,便買了下來,讓她陪着林卓然,最起碼能有人照顧飲食起居。

所以春喜是窮過的,對于嘗試過貧窮和沒人權生活的人,對她們最好的方式就是金錢,沉甸甸的放在手中,比什麽都安心。

春喜樂呵着把錢袋收下,連忙問道,“小姐可要備水沐浴?”

天色完全黯淡下來,輪明月當空,院內不用點燈便能看清楚東西。

身上還帶着水汽,林卓然随意披了件外袍,順着梯子爬上了屋頂,手裏還不忘拎着今日買的酒水。

辛辣入喉,京城的酒比不得北方的濃烈,喝着總是差了那麽點意思。

在這兒,能看見将軍府的俯門,俯門外過一條街,便是川流不息的主幹道,相比現在也熱鬧非凡,再走上兩條街,就到了定安公主府了。

那條路林卓然閉眼都能摸着,從前是因為林清明,現如今也不知道為了誰。

透明的液體從嘴角滑落,順着白皙纖長的脖頸流入衣領,林卓然爽快的抹了把嘴,坐在了瓦片之上。

想跟着上來的二水明白主人沒有帶自己的意思,在院子裏焦急的轉悠了幾圈,而後一動不動的趴在了地上。

皎潔的月光灑在身上,帶着無限愁思,林卓然垂下眼睛,眸中晦暗不明。

突然二水站了起來,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院門口,向前沖了一小步,又跑了回來,對着門汪汪狂叫。

吓的元辰辰一動不敢動,緊張的盯着院中那白犬,左右都沒人,心中慌極了。

“二水。”

林卓然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披在肩膀上的外袍随風鼓動,腳尖找地,身姿輕飄。

被主人訓斥的二水哼唧出聲,乖乖的後退到了林卓然的腿側,卻還是龇牙對着元辰辰。

“這犬就叫的歡,真要上,第一個跑。”林卓然拍了拍二水的腦袋,指揮,“回屋子去。”

二水在原地打轉了幾圈,看了又看,邁着極其不情願的步伐,進了屋子。

屋門沒關,白犬就坐在門檻內,盯着院子裏的動靜,一副看家好犬的模樣。

“林姑娘,那是你養的犬?”

元辰辰小心踏入院內,眼睛還望着那犬,确認沒事才來到林卓然身邊。

“山上撿的,你見過。”

元辰辰恍然大悟,可那時候的小白犬只有巴掌大,怎麽才大半個月不見,就長這麽大了。

“叫二水啊,都長這麽大了。”靠近林卓然的時候,元辰辰聞見的酒氣,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輕聲詢問,“林姑娘可是喝酒了?”

“閑來無事,小酌一杯。”

說是小酌,可身上濃郁的酒香味怎麽也不像是小酌,元辰辰內心百轉。

抿唇沉思片刻,小聲試探道,“林姑娘可是因為沈郎君?”

原本來有些懶散的人立馬變了氣質,眼神銳利起來,吓的元辰辰一哆嗦,吞咽口水,壯着膽子繼續說。

“林姑娘是否還記得當時的事情?”元辰辰發現,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一股恐懼由心底冒出,元辰辰向後退了一步,開始後悔所說的事情了。

林卓然抓住了元辰辰的胳膊,不讓其有逃跑的機會,語氣冰冷,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有些事情爛在肚子裏就好。”

“我…我知道了。”

腿肚子都在顫抖,元辰辰把來這的目的全忘了,只想着趕緊離開,免得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為你準備了住所,後天打掃完畢,到時候會帶着你過去,小元和老翁我也會派人接入京城,只要你保守秘密,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是林卓然對他說出為數不多的長話,聽似對他有利,可字字句句都在威脅。

元辰辰點頭的瞬間,眼淚掉了下來。

不知道是怎麽走出院子的,滿腦子都是林卓然剛才的話語。

本以為林卓然為自己贖身,可以迎來新的生活,收獲強大的妻主,可元辰辰想錯了。

林卓然為他贖身,不過是想封口罷了。

現在倒是有些慶幸,以林卓然的能力,沒有秘密處死他,而是找了地方給他安置下來。

元辰辰才驚覺自己的可笑,林卓然的種種跡象表明,對沈君澤絕對不是普通的喜歡。

可…沈君澤是定安公主的妾室,身份也不見得比自己好到那兒去。

晚風将雲彩推着遮蓋住了月亮,沒了月光,一下暗了許多。

林卓然站在院子裏,直到二水忍不住叫喚了聲,才拉回飄飛的思緒。

攏了攏肩上的外衫,背影帶着落寞,林卓然摸了白犬的腦袋,關上了門,隔絕了最後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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