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斬月山
遠處懸崖頂部,長着一株奇怪的藥草。
乍一看有些像是制作補氣丸的七曜草,可七曜草一般只生長在陰濕之地,此處陽光算是旺盛。
“聖蘭,多謝你剛剛救我一命。”說話的男子豐神俊朗,身份也很尊貴,乃是琴宗宗主之子何不鳴。
可惜他的好皮相在身邊藍袍男子的襯托下,黯然失色。
藍袍男子名喚杜聖蘭,看着不過二十出頭,此時正值午後,陽光下他瞳孔偏淡色,顯出幾分輕佻。杜聖蘭微微仰頭的瞬間,眸中聚斂起細碎的光,這一刻不遠處嬌豔的花朵都微微垂首,不知是被風吹得低頭還是自愧不如他人的好顏色。
老天都格外偏愛這少年,不止是勾人魂魄的容貌,還給了他萬年難覓的資質。杜聖蘭是修真界公認最頂尖的天才,前輩們的破境記錄全都在這些年被他一一打破。
吞服下一顆止血丹,杜聖蘭擺擺手表示小事一樁。
何不鳴餘光瞥見他肩頭救自己時留下的血跡,目中閃過幾分掙紮。
因為專心留意懸崖上方的植物,杜聖蘭忽略了好友的神态變化。
何不鳴抿了抿唇,話鋒一轉問:“這藥草有什麽特別麽?”
“這是冰焰果。”
何不鳴一怔,連忙擡眼重新觀察起懸崖上的植株:“傳說冰焰果果實透明,生有十六片長葉。”
上面的明明只有七片葉子。
“你說的是普通冰焰果,這是萬年冰焰果。”
何不鳴心神一震。
杜聖蘭:“萬年冰焰果形似七曜草,根莖極為強盛,甚至可以抵擋住強烈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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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天材地寶的地方一般都有厲害的妖獸守護,懸崖上方有一塊不規則凸起的石頭,偶爾會扭動一二。杜聖蘭識破這是岩甲蛇的僞裝,這種妖獸,除非是化神期,一般修士不敢招惹。
他是當世最年輕的元嬰,而何不鳴才是金丹期,按理二人加起來都不是岩甲蛇的對手。
杜聖蘭眼中卻全是躍躍欲試,似乎很有信心。
“你稍等片刻,我去會會那岩甲蛇。”
話音未落,禦劍飛向懸崖。
何不鳴神情中的掙紮愈發劇烈,直到看見杜聖蘭一人一劍占據上風,終于不再遲疑,取下背後長琴,輕輕一撥。
铮!
琴音和周圍所有細小的聲響完美融合,牽動一絲天地之力,音波猛地朝杜聖蘭背後湧去。
杜聖蘭感受到危險的氣息逼近,奈何前方有岩甲蛇正瘋狂地攻擊,只能微微側開身,調動真氣震散一部分琴音之力。
即便如此,硬抗了三成琴音之力,杜聖蘭喉頭一陣腥甜,血絲慢慢滲出嘴角。
趁着他牽扯住岩甲蛇,何不鳴飛到懸崖摘走了冰焰果。
杜聖蘭不顧嘴角血跡,只問了兩個字:“為何……”
這萬年冰焰果,他原本就準備同何不鳴一人一半。
何不鳴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咬了咬牙道:“非我故意背叛,幫了你,等于同時得罪兩大修真世家。”
說罷,飛速轉身離開。
眼見冰焰果被帶走,岩甲蛇暴怒,低吼一聲沒入地裏,不過眨眼的功夫破土而出,卷住杜聖蘭的身體要将他活活絞死。
杜聖蘭反手持劍,朝蛇尾砍去。
岩甲蛇吃痛,一口咬向他的腦袋,然而杜聖蘭的劍更快,先一步插進妖獸的丹田。
在秘境作威作福許久的岩甲蛇重重摔落在地,死透了。
稀薄的雲後能看見太陽,懸崖頂端卻是寒風料峭,杜聖蘭站在風口,何不鳴早已不知去向,耳畔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他一頭散亂的青絲被風吹得飄搖,良久,杜聖蘭垂了垂眼,下山離去。
兩個月後,落星城。
酒樓坐着幾個喜歡聽琴賞花的散修。
修真界講究一個‘争’字,日常爾虞我詐互相算計,多餘的時間都用來抓緊修煉。但事情涉及到杜聖蘭,就是例外,他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立刻會衆人議論的中心。
“杜聖蘭在秘境中被好友背叛,丢失到手的冰焰果,自己還被琴音所傷。”
“何不鳴身為琴宗少宗主,光風霁月,旁人為了冰焰果反目也就罷了,放在他身上說不通啊。”
“背後說不準有杜家做推手……”
話只說到一半,開口的那人自動噤聲。
沉默中,有人嘆道:“杜聖蘭的資質可謂是千年,不,萬年一見,為何會跟家裏鬧成這樣?”
“大家族不為人知的秘聞就多了,而且天才麽……”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有的搖頭,有的苦笑。
最近的一次修士飛升也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此後再無人渡最後一道雷劫,當世公認距離飛升最近的共有七人:杜家家主杜青光,裴家家主裴九星,墨家家主墨蒼,盤家盤天鶴,除四大家族外,其餘便是斬月山竹墨,金禪寺五蘊和尚,琴宗宗主何長客。
近來有風聲何長客閉關期間出了些問題,是否屬實有待求證。
有趣的是這七人中和杜聖蘭有直接關系者不少,杜青光是其生父,斬月山竹墨是杜聖蘭師尊,琴宗宗主何長客的兒子何不鳴半月前還是杜聖蘭的至交,可惜二人在秘境中因冰焰果反目成仇。
三百年來,天才如雨後春筍冒出,同時不乏大器晚成者,除非杜聖蘭能即刻飛升,否則哪怕天賦何等卓越,也不值得一個有着深厚根基的大家族為他低頭。
衆人感嘆間,有好事者道:“杜聖蘭睚眦必報,這一回被何不鳴擺了一道,往後還有得折騰。”
“你們可能還不知道,靠着服用冰焰果,何不鳴修為大增,已經在上個月成功渡劫。如今和杜聖蘭一樣,也是元嬰期。”
就在所有人以為杜聖蘭會上琴宗讨個公道時,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對方換了身夜行衣,從容地一把火把自家的宗祠給點了。
消息一經傳出,整個修真界嘩然。
……
宗祠被燒三日後。
十萬大山間,虛空中突然蹿出一道人影。和幾個月前比,杜聖蘭依舊是身穿藍袍,不同的是一頭如墨的青絲高紮成馬尾,像是個游俠。因一路追殺,鬓角散落出些許碎發。
他用袖子抹去臉上血污,露出絕佳的皮相。
修真界一般很少出現老的公然出手對付年輕小輩之事,但放火燒宗祠太過惡劣,這次杜家一連派出兩位長老,接近三天三夜的追殺,杜聖蘭可謂是九死一生。
但他活下來了。
劫後餘生并未讓他有多高興,反而心下一沉。體內元氣損耗嚴重,杜聖蘭不得不停止飛行,靠在一棵大樹上發出沉重的喘息。
最近他似乎過得都很狼狽,短暫的休息間,杜聖蘭想起數月前何不鳴背叛自己時的場景。
杜青光,他的生父,再不待見自己也不至于授意一個小輩來對付他,最可能的便是杜北望一脈。杜北望被譽為家族麒麟子,最有可能的未來家族繼承人。
可論天賦,杜北望不及他,縱然杜青光現在厭惡自己,不排除有朝一日改變心意。
念及此,杜聖蘭擡頭望了下天,杜北望心比天高,應該不屑于此,看來是背後支持他的長老等不及了。
何不鳴曾言幫他等于同時得罪兩個大家族,杜北望的生母來自墨家,恐怕此事還有墨家幹預。
紛雜的思緒不過在幾個呼吸間結束,杜家封鎖了臨近的幾片區域,他只有兩個選擇。繼續向前回到斬月山,尋找師門庇護,或者一路朝東,但會途經琴宗的地盤。
何不鳴就是琴宗的少宗主,此去無異于是自投羅網。
稍作喘息後,杜聖蘭還是選擇回師門。
——
斬月山被列為三大修行聖地之一。每年都會有無數天才奔波而來,希望能取得入山資格,斬月山能有如此名望,離不開當今宗主竹墨的威望。
作為竹墨唯一的弟子,杜聖蘭在斬月山地位頗高,一舉一動都會受到關注。
火燒宗祠的事情已經傳回宗門,守山弟子掩去心底裏的不滿,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山主說在後山等您。”
邊說心中不滿更甚,杜聖蘭闖下滔天大禍,杜家勢必會前來要人,稍有不慎引得兩大勢力開戰,他也難免受池魚之殃。
杜聖蘭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朝後山走去。
後山面積龐大,竹墨日常只會去龍泉瀑布附近垂釣,隔着一段距離,杜聖蘭就看見了自己的這位師尊。龍泉瀑底鎮壓着一只惡龍,戾氣常年不散,彙聚成罡風作亂。
竹墨青衣長發,似乎處在另一個空間,衣衫規規矩矩地貼服在身上,并未随風鼓動。
杜聖蘭來到他身後,低聲喚道:“師尊。”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稍頃,竹墨終于放下手中的釣竿,沒有提火燒宗祠一事,而是說起杜聖蘭趁亂偷出家族至寶:“只怕此刻你父親和我有一樣的困惑,好奇你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家族至寶,存放地點絕密,更有高人看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帶走,即便是他也很難做到。
杜聖蘭避而不答,只說:“不是師尊舊傷未愈,暗示我去偷的?”
十年前,竹墨收他為弟子,引起軒然大波,當時竹墨為此和他的父親杜青光鬥過一場法。那一戰表面上雙方打成平手,實際竹墨是以五分傷換杜青光三分傷。
龍泉瀑周圍寒意滲人,說到這裏杜聖蘭閉了閉眼,睫毛上有絲絲寒意結成的冰霜。
“實際這一切都是師尊計劃好的,對麽?您觊觎杜家的悟道丹許久,才想出利用我來得到的法子。”
竹墨淡淡道:“指望一個被家族排斥的小輩行偷竊之事?”
“但凡有一絲可能,您都不會放棄。”杜聖蘭:“非我厚臉皮,但從小到大,我想要做成之事,無一失敗。”
修士間流行氣運一說,杜聖蘭自認是有些氣運在身的。
竹墨終于轉身看他,看向自己這位天才弟子,目光有些複雜。
四目相對,杜聖蘭卻是笑了:“您的眼光是真好。”
他确實做到了。
竹墨終于不再避諱,提起這件至寶:“當今頂尖勢力都想要得到悟道丹,懷璧其罪。将悟道丹交于我,我自會出面保你。”
這一刻,杜聖蘭望着曾經讓自己産生孺慕之情的師尊,只覺得無比陌生。
“然後被永遠困在斬月山?”
一旦出去,就會面對無窮無盡的追殺,竹墨所謂的保護,不過是讓他在山裏經年閉關潛修。可修士如不歷練,就無法磨煉道心。
竹墨并不回答,似乎是默認。
突然,杜聖蘭嘴角微微一掀:“您錯了,我并非別無選擇。”
話音落下,龍泉瀑布的水花突然竄起千丈高,似是要将頭頂這片天空掀翻。一聲龍吟震得山頭一動,外面的守山弟子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顯然是承受不住龍吟的威壓。
竹墨的面色終于起了變化,沉聲道:“私放惡龍出世,今日不用等杜家來人,我也要清理門戶。”
想起過往幾年間,對方頻繁來到龍泉瀑布,說是要借助罡風修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更是努力鑽研陣法,恐怕這孽徒早就在打這混賬主意!
面對威脅杜聖蘭不屑一顧,吹了聲口哨,遠處天空一只雄鷹飛過,鋒利的爪子在遙遠的群山萬壑間投擲下一個盒子。
相隔數十裏地,瞬間有澎湃的道韻爆發。
“師尊,是要悟道丹還是滅殺不肖弟子,您自己斟酌。”
道韻四散,很快就會引來其他人,現在是一刻都耽誤不得。
竹墨已經感覺到幾道強大的氣息在朝那裏彙聚,撕裂空間準備趕去時,背後傳來輕嘲聲:“為了悟道丹,任由這惡龍出世,您就不怕它日後禍害蒼生?”
竹墨身子微微一怔,最終只留給杜聖蘭一道清瘦的背影。
與此同時,恐怖的威壓完全覆蓋住山頭,滾滾的黑浪中杜聖蘭看不清巨龍的全貌,只窺見一雙碩大駭人的龍目,它微微一吸,整片山頭就要被連根拔起。
杜聖蘭望着這宛如末日一般的場景,聲音冰冷:“別忘了,你立下過天道誓言,一旦枉造殺孽,日後定會道心崩潰。”
這是他放惡龍出來的條件,也是手上僅存能用的籌碼。
“天道誓言……”惡龍口吐人言,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好在它終究還是有顧忌,沒有毀了斬月山。
龍尾輕輕一擺,卷起杜聖蘭離開斬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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