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九為極

“快撤!”

被銀槍打散的雷如天女散花般墜落,不少山頭受到波及,杜聖蘭這裏離得遠,但還是有幾縷雷電劈下,入地砸出深坑,周圍的植物被電得又黑又焦。

他不是沒見過人渡劫,不過那些都是普通的天劫,和杜北望的完全不同。

自身元嬰渡劫時,也算是可控範圍,畢竟實力再逆天,元嬰的雷劫也不會太過恐怖。

杜聖蘭蹲下身,摸着被燒焦的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顧崖木:“起來,別跟沒見過世面的一樣。”

杜聖蘭仰着頭,道:“這雷,好棒!”

顧崖木盯着他看了幾秒,陪着一起蹲下身,看看他是不是受刺激過大,開始胡言亂語。

杜聖蘭傳音入耳:“當初你渡劫,和今日的雷劫比,如何?”

顧崖木嗤笑,只問一句:“你見過十萬裏的雷劫麽?”

杜聖蘭喉頭一動。

顧崖木總覺得他這種下意識的反應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咽口水。

不過提及昔日的輝煌,顧崖木也不吝言,稱呼都變了:“當時別說九川大陸,甚至影響到星空,本尊渡劫成功時,有幾顆流星墜落。”

見他不說話,以為是被吓到。

“本尊厲害不?”

“雷劫太強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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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了抿唇,杜聖蘭補救道:“渡過雷劫的人更厲害。”

顧崖木這才收回不善的視線。

這會兒功夫,杜北望扛過六重天劫,又強勢擊破第七重。天空中轟然降落下一道雷劫,同前面七道不同,這第八道雷劫紫中泛黑,狂暴異常。

杜北望的銀槍槍頭已經損毀,他低吼一聲,運轉自小修煉的神功,靠肉身抵擋。

杜家在他身上從不吝啬,外面的碧水甲化解了部分雷劫,他用肉身抗下的只剩七分。

杜北望還保持着高歌猛進的勢頭,外人心中也已然有數,這場渡劫,估計是穩了。

果不其然,硬生生被劈了一下,他身上出現大面積的燒傷,但并未傷到根基。

此刻,人人都羨慕杜家的麒麟子名副其實,杜北望更是滿懷豪情,立于高空頗有睥睨天下之姿。平日嚴肅的杜家長老面上出現明顯的笑容,杜青光卻是輕輕一嘆。

衆人皆震撼于杜北望渡劫成功,少有人注意到杜青光的反應。

杜聖蘭挑眉:“這老東西好像不是很滿意。”

顧崖木:“九為極,八為次。”

天空中的雲夾有一點妖異的紅色,似乎還有閃電醞釀,然而片刻後,雲層開始朝四周散去,閃電随之湮滅,仿佛從未出現過。

顧崖木:“大世裏,幾百年就會湧現出一位渡過八重雷劫的天驕,但一個紀元,估計也只能出一個能渡九重雷劫之人。”

杜聖蘭猜測:“這個紀元裏,出的是你?”

顧崖木點頭,內心卻道事無絕對,假如杜聖蘭有機會渡化神之劫,想必會引來毀天滅地的九重雷劫。

杜聖蘭凝視散開的雲,微笑道:“我先前好像看到雲層中有一點火花,不過很快消失了。你看那雷,像不像在對杜北望說,他不配?”

“……”

山上已經沒有多少勢力,要麽遙遙抱拳,要麽湊近恭喜杜北望渡劫成功。這對杜家來說是一件幸事,無論是大小勢力,凡是前來相賀者,均是笑臉相迎。

杜聖蘭垂眸不語。

顧崖木:“杜北望成功渡劫,看來你感慨良多。”

杜聖蘭不否認:“從前我認為大道之争,靠的是天賦和努力,如今看來,大道有多長,得看頭頂這道雷。”

“……”

杜聖蘭摸着下巴:“否則任憑你天資再好,這雷它就只劈一道,豈不是照樣泯然衆人矣?”

顧崖木想不通他這腦袋瓜裏成日都在琢磨什麽。

“雷劫秉持天道的意志,哪是說一道就一道的?”

杜聖蘭:“如果天道讓他劈九下,他只劈八下呢?可操作範圍是不是大一點?”

顧崖木二話不說,強行帶杜聖蘭空間傳送,進入金烏道場另外一處地方。

空間傳送雖然方便,但稍有不慎,便會迷失在空間裏或被空間縫隙形成的亂流絞殺,所以雖然方便,不到生死危機,修士甚少用。

當然,杜青光那種實力的另說,對方今天來此便是撕裂空間。

對于顧崖木來講,這更加沒什麽難度。

杜聖蘭被帶到一處不見天日的地方,顧崖木掌心生出一團烈焰,照亮前方十幾米長的玉璧。

“這是……”

顧崖木:“問心玉璧。”他偏過頭:“可助你道心澄澈。”

杜青光有句話不假,問心玉璧是悟道的好選擇。

先前杜聖蘭的‘胡言亂語’,顧崖木聽在耳中,歸結為對方受到刺激。

來都來了,杜聖蘭懶得解釋。

問心玉璧他也早有耳聞,這面玉璧神奇的地方在于他能呈現出一個人內心最想要的東西,是對道心的一次拷問。凡事有利有弊,問心玉璧雖有助于悟道,可一旦沉溺在玉璧虛構的幻想中,反而有可能招致終身止步不前。

顧崖木和杜聖蘭都是相當自信之人,并不畏懼參悟一面玉璧。

杜聖蘭準備對着玉璧細細觀摩了一番,被顧崖木阻攔:“問心玉璧可共同參悟,一旦你出了事,我還能施以援手。”

“一面玉璧的考驗都過不來,還談什麽大道?”

顧崖木堅持如此,表現出了對他安危的過分上心。

杜聖蘭壓下心中不解,沒拒絕。

兩人盤腿在玉璧前坐下,上面所展示的大道衍化玄妙萬分。杜聖蘭冥想不過片刻,魂魄像是脫離控制,從身體內飛出,進入一片玄妙的空間。

“開啓了!幽蘭禁地終于開了!”

一道聲音在耳邊炸開,杜聖蘭猛地回過神,發現做空自己正随衆多修士一起湧入幽蘭禁地。

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記憶中就在剛剛不久,他成功渡過化神劫,而離奇封閉了近十年的幽蘭禁地突然開啓。

天機道人說過在幽蘭禁地有最後一絲生機,杜聖蘭不敢大意,小心前進。

這是他第一次深入幽蘭禁地,時不時就能碰見一兩頭厲害的妖獸。于一處山洞間,杜聖蘭發現了一枚妖獸蛋。

妖獸蛋孵化前,一般妖獸都會寸步不離守着。

杜聖蘭猜測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妖獸寧願舍下妖獸蛋。他謹慎地在四周觀察,終于在一片懸崖峭壁上,發現一只背生八翅的妖獸正在挖一塊石頭。

隔着老遠,伴随妖獸挖掘,都能感覺到有充沛的靈氣湧來。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聲音告訴他,那塊石頭可以補天地靈氣。

杜聖蘭按耐住心中激動,正想辦法如何從妖獸手中搶奪,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一道氣息逼近,他猛地閃躲,卻仍舊遲了一步。

被隔空一指洞穿胸口後,杜聖蘭終于看清來人。

對方雙目深邃,氣質普通書生般溫和,正是杜青光。

“該結束了。”杜青光淡淡道:“有了那塊石頭,你已經無用。”

杜聖蘭聞言面上沒有應有的悲憤,反而帶着一絲迷茫。

“我……”

我是不是死得太草率了點?

還有,杜青光為什麽要偷襲?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殺了自己。

杜聖蘭只覺得頭疼欲裂,仿佛傷口不是在胸口,而是腦袋。他強撐着身體不倒下,忽然罵了一句‘老畜生。’

杜青光擡掌要拍來,口中喝道:“找死。”

杜聖蘭笑了。

他擡起頭,一字一頓問:“你是誰?”

真正的杜青光,絕不會因為三言兩語愠怒。對方只會心平氣和地在自己剛開口時,安靜地進行抹殺。

“……我又是誰?”

真正的自己,也不應該死得這般輕巧。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在天靈蓋,杜聖蘭的目光在這一瞬間恢複清明,喃喃:“假的,原來是假的。”

就在他做出判斷的瞬間,帶來恐怖威勢的杜青光身影逐漸變淡,大手在觸及皮膚的瞬間化為虛無……杜青光消失了。

腦海中虛假的記憶在這一刻被徹底屏除,杜聖蘭晃了下神,咕哝道:“問心玉璧,當真是神奇。”

編故事都變得這麽走心,虛構了一個補天石,乍一看還很有邏輯。

沒有急着離開幻境,他左顧右盼,開始尋找顧崖木的身影。

共同參悟下,雙方的神念處在同一片空間,玉璧會制造出不同的幻境。但幻境的難度是平均雙方境界後産生,換言之,境界高的人更容易破解幻境。

譬如金烏道場只有金袍弟子有參悟玉璧的資格,安全起見,每次也是由長老一同進入,關鍵時刻強行拉弟子出來。

當然,因為被降低難度,共同參悟下,玉璧對境界高的人基本沒有助益。

顧崖木到現在都沒出現,杜聖蘭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還沒有破除幻境。

帶着微微的詫異,他一路繼續往前走。

“果然……”

如果兩人都通過問心玉璧的考驗,這時候幻境應該全部崩潰,然而周圍環境依舊是禁地內的場景。時不時能看見危險的妖獸,這些妖獸卻像是根本看不見他。

破除幻境後的杜聖蘭就像是一個局外人,腳下踩的落葉都未曾發出任何聲響。

終于,他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遠處,顧崖木的背挺直地像是一把劍,仿佛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無所畏懼。然而他面前并沒有刀山火海,只有一個人。

細眉桃花眼,膚白通透若琉璃……男子此刻面色潮紅,痛苦掙紮的時候像是一朵被強行拔出泥土,慢慢流失水分的豔麗海棠花。

這張容顏杜聖蘭再熟悉不過,正是他自己!

“求你,不要……”

顧崖木蹲下身,幫男子捋好散亂的青絲:“不要掙紮還能少點痛苦。”

他貼近‘杜聖蘭’耳側,如惡魔般喃喃低語:“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身體。”

問心玉璧給顧崖木塑造的記憶更為離譜,禁地開啓,杜聖蘭陷入欲望之海的幻境,正是神識松懈适合奪舍的時候。

顧崖木也沒有浪費這個絕佳的機會,暗道這皮相,這完美的道體,從此之後都将屬于他。

眼看那雙倔強的眼中含着淚水,顧崖木竟然心軟了一下,額頭相抵給出最後一點溫暖:“不要怕,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疼。”

只要當事人放棄抵抗,被奪舍時是感覺不到多少痛苦的。

從杜聖蘭的角度,完整地看到顧崖木攬着‘自己’的腰,呼吸交纏時口中說着‘沒那麽疼’的畫面。

他眯了眯眼,掃了眼顧崖木的腰下,準備一劍斬斷。

劍出鞘,千鈞一發之際,顧崖木好像發現了什麽,望着如菟絲花一般柔弱的男子,目光一動,皺起眉頭。

記憶中,杜聖蘭好像沒有這般柔弱。

本能快于理智,顧崖木雙腿化為龍尾,直接将人重重掃到一邊。

眼看男子的背部就要撞到大樹,後方杜聖蘭受不了同一張容貌流露出如此媚态,擡手揮劍,伴随一道銀光閃過,男子脆弱的頸部留下一道血絲,血液迸濺前,男子定格在臉泛潮紅的畫面,化為一道流光消失。

山崩地裂,幻境在此刻崩塌,兩人的神識重新回到體內,黑暗中迎來一陣可怕的寂靜。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顧崖木掌心的火焰一直未再度燃起照明。

黑暗中傳來衣袍和地面摩擦的悉索聲,似乎是顧崖木改變了一下坐姿。

“我……”

杜聖蘭嗤笑一聲,笑聲中帶着不加掩飾的嘲諷,等着看他如何解釋。

在暴露真實目的的可能性和朝種族潑污水間,顧崖木沉默了一下,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龍性本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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