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生與死(二合一)

沉浸在顧崖木被送走的驚駭中, 杜聖蘭毫無知覺地也送走了自己的第八道雷劫。

虛空之上出現幾個漩渦,紫紅色的閃電仿佛被剔除了紅色,最後只剩下來一團烏紫。天在發怒, 不同漩渦中産生的電流倒灌在一起, 扭曲發出野獸的吼叫。

杜聖蘭神情凝重,第九道雷劫和前八道又是一個分水嶺,哪怕閉上眼, 他也能感覺到那種誓要毀滅一切的意志。

杜聖蘭下意識要召喚出寶劍。

下方傳來聲音:“但凡讓你出一招,都是我們做人的失敗。”

話音落下,傀儡沖了進來。

杜聖蘭閉上眼。

毫無意外, 下一刻各種寶器護具其上, 先前那個盛滿奇妙液體的龜殼也被扣在頭頂上方,杜聖蘭拒絕思考龜殼是什麽顏色。

雷劫化海沖下來時,耳邊有嗡鳴之音, 他不敢懈怠, 随時做好最壞的準備。上方的龜殼比想象中要堅硬很多,大量劫光從周圍溢散,震散瓦解了杜聖蘭身上護具,但龜殼竟依舊是完好的狀态。其中原始的裂縫宛若怪物張開的大口,正瘋狂吞噬雷劫。

外層的幾件護甲解體, 面罩也已經粉碎,杜聖蘭久違地呼吸到了空氣, 目光穿過劫光去看向四周。

大致一掃衆人神情,就知道其中必然混有不少咒罵聲。

這天劫他應該是穩了,杜聖蘭開始思索羅剎門搞這一出的意義。

對方似乎在給下界人一種暗示:有了仙人幫助, 渡劫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比下, 梵海那些秘境的機緣就有些不夠看了, 無法再滿足這些貪欲增長的修士們。

道理他都懂,杜聖蘭堅定地從儲物戒又拿出一個面具,戴在自己臉上。

下方。

“他是不想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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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二十歲的大乘,有什麽不敢的?”

“注意點,是二十一,虛歲二十二,在我們老家他也算入三十。”

說什麽的都有,面對不費吹灰之力地渡劫,無論是誰都不免産生一種酸澀的心理。

雷電的光芒一點點磨滅,天空依舊一片光亮,僅剩殘存的電弧游走蒼穹。龜殼重新飛去遠處男子的手上,杜聖蘭擡頭看天,确定應該是沒有異象降下。

然而就在他剛作出判斷的剎那,天地間靈氣彙聚,靈氣化雨毫無預兆地砸落,山谷間刮起一陣妖風,冰涼的雨水狠狠拍砸在杜聖蘭身上,活像他正在被一雙無形的手扇來扇去。

靈氣化雨對淬體有好處,也不能拿東西遮擋,杜聖蘭只能在狂風中搖曳。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杜聖蘭落地時頭皮都有針尖般的刺痛,一擡頭又猝不及防被金光閃到了眼。

男子依舊面帶笑意:“走,小師弟,現在拉你去約戰。”

他一揚手,步辇立刻出發,杜聖蘭重新被擡去了合歡宗舊址,先前見勢不妙想要逃跑的約戰修士是被人抓回來的。傀儡随手一丢,修士滾到了杜聖蘭面前,他下意識先在人群中尋找梵門弟子的存在,想讓對方給自己出頭。

現實是就在杜聖蘭渡劫完不久,那幾人已經離去。

先前修士以合體後期挑戰杜聖蘭,占盡了優勢,如今後者已入大乘,一個門檻似天塹,雙方實力也是如此。修士正想開口服兩句軟,同時拿竊雷的事情做文章,他被梵門提前承諾收入門下,下戰帖也是合情合理。

嘴唇剛張開,衣領竟直接被抓起,兩人的真氣不是一個量級,修士只能強行抽刀反抗。

橫跨一個境界,杜聖蘭體內蘊含狂暴能量的液體正快速被身體吸納,他右手憑空多出一把錘子。鴻蒙源寶的花紋閃爍着幽光,周圍的空間被詛咒扭曲。

修士猛地身體朝前一栽,失去平衡的狀态下,他揮刀朝前一斬。

刀芒沒有近身的機會,他出刀的速度甚至沒有杜聖蘭側身快。對方似乎已經預判到他的行為軌跡,避開刀尖,兩步便繞到男子身前。

修士面上的驚愕尚未散開,那一錘子直接砸向了他的丹田,腹部凹陷,詛咒隔着結實的身體不斷侵蝕丹田內的力量。

“你……”

劇痛襲來的瞬間,修士依舊不敢相信實力差距,照理就算入了大乘,自己應該還有一戰之力。

極致的錯愕中,丹田碎裂的痛苦後知後覺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不’回蕩在天地間,杜聖蘭只是無動于衷收起錘子。

沒有人想到他會做得這麽絕,哪怕都說杜聖蘭睚眦必報,衆人潛意識中,只要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對方不會下死手。

有人皺眉:“僅僅是約戰,何必……”

話音未落,杜聖蘭已經來到他身邊,餘光瞥了眼天機樓的情報販子,問:“此人有沒有下過戰帖?”

情報販子先是伸手比劃一個五,示意要五千靈石,見杜聖蘭沒有拒絕後,點了點頭。

他颔首的瞬間,杜聖蘭揮袖甩手,先前開口的人重重摔在地面,口吐鮮血,地石碎裂。

看都沒看一眼地上人的慘狀,杜聖蘭視線掃了眼圍觀人群,問情報販子:“這裏面還有誰下過戰帖?”

不加掩飾的殺氣肆意散發,情報販子咽了下口水,尚未開口,幾道身影如飛虹疾速掠走,杜聖蘭目中寒芒一閃,他沒有動,分身閃電分別朝四面八方追去。

這世上能和杜聖蘭媲美速度的,寥寥無幾,分身化為一道道電流,在空中凝聚出一張電網,逼得想要遁走的修士不得不停下。

“有他嗎?”杜聖蘭一一和天機樓核對身份。

都不用等對方回答,面對這些修士閃爍驚疑的目光,他心中已然有數。

杜聖蘭堪稱狠辣,沒有放過一人,甚至到最後長劍直接刺穿了他們的喉嚨。還剩最後一個人時,那人吓得跌坐在地。直至這一刻他才想起,這個剛剛被趕鴨子上架渡劫的少年,昨夜參與了針對墨家的血腥圍攻。

劍尖頂住他的喉嚨,在修士瑟瑟發抖的目光中,杜聖蘭扯出抹笑容:“下戰帖就下戰帖,一個個非要拿合歡宗來說事。”

轉投梵門他可以不計較,無知者無罪。但梵海尊者的資料被銷毀,塔樓隕落的神念可沒有。祁子期戰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合歡宗卻始終被定性為歪門邪道,最近還興起了剿滅一說。

喉嚨一陣冰涼,修士不可置信地低下頭,他看不見頸間的血線,幾個喘息間,鮮血飛濺。他想要用手捂住脖子緩解迸發的血液,才堪堪擡起胳膊,又無力垂下。

杜聖蘭擡起頭,無意間和他撞上目光的人,紛紛回避。

唯有一人自始至終都是笑眯眯的,折扇合攏伸到杜聖蘭面前,扇骨上搭着一面帕子。

杜聖蘭沉默了一秒,抓起擦拭掉一滴飛濺到手腕上的血點。

“多謝。”

男子抖開扇面,尤為和善地對周圍人道:“可以散了,下次渡劫再請大家來看。”

還有下次?

四周修士臉皮都在抽搐,離開的時候表情一個比一個無語。

死了幾名挑戰者,除了天機樓的情報販子不要命地一步三回頭,想要看看還能挖掘到什麽消息,其他都是迅速乘坐法器離開,确定飛出一段距離後,迫不及待拿出傳訊符,通知親朋好友剛剛發生的一幕。

原本內外聚滿人的合歡宗舊址,最後只剩下杜聖蘭和他這位師兄。

九奴也不見了,杜聖蘭看了一圈,在遠處山坡上發現一道孱弱的身影,連忙招了招手。

“幹娘,我還以為你跑了。”

九奴虛弱地笑了笑:“沒辦法跑,我要留下來确認你的安危。”

杜聖蘭安排的後路中,原本無可為和一些冥都人也在,但看到半空中的粽子後,一個個不動聲色地離開。

九奴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不去回想渡劫時的畫面,杜聖蘭擔心顧崖木那邊會不會出什麽狀況:“師兄,晚點詳談,我要去界壁一趟。”

扇子在虎口處敲了一下,男子看着他笑道:“關系匪淺啊。”

本以為杜聖蘭會先抓着自己詢問一堆問題。

顧崖木身上有舊傷,羅剎門的手段和寶物都是頂級,但杜聖蘭目中難免存有一絲憂色。他先後幾次為顧崖木治療過傷勢,清楚怕是絕世寶物,也很難旦夕之間讓他徹底恢複。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男子撕裂空間時道:“有一件寶物确實能讓那頭龍恢複,但有得有失,他在渡三九雷劫時,遇到的心魔劫阻礙會比一般仙君強出數倍不止。”

幾次險死還生的經歷,使得杜聖蘭更關心眼前,确定傷能治好,不禁松了口氣。

“你創造的淬體法功效确實厲害,可惜你境界不高,無法補全。”

顧崖木體內的暗傷早該讓他境界衰退,能一直抗到現在,算是一個奇跡。他們收集資料的速度要比梵海快得多,得知天生聖人開堂坐診的事情,立刻就明白杜聖蘭擁有一套相當厲害的治療功法。

“你怎麽知道是我……”

“淬體是治療暗傷最好的法子,以雷元素為主導,只有你有能力創造。”

毀滅和新生兩種道則,是天雷本身擁有的能力。

《天雷淬體》能有如此功效,還在于杜聖蘭跟牧童做了交易,補足了一部分,他正要開口說明白,空間裂縫的口子已經出現在面前,杜聖蘭不再耽擱,快步随男子踏入裂縫。

冥都。

飛升的天劫在界壁夾層降下,界壁外另守着幾位高層,夾層內恐怖的紫色電光被界壁遮蓋,只在創口處,才能看到亂竄的電流。

面對飛升天劫,杜聖蘭也不敢靠得太近,小心探望着。

這一看,眼睛都羨慕紅了。

界壁在冥都,哪怕是天機樓的情報販子也不敢光明正大進來,更何況其他修士,除了瓊玉閣修士,根本沒其他人跟過來。

……能一個人默默渡劫,真好。

顧崖木外面的軟甲早在四重天劫中已經毀壞,中途沒有補給。他和杜聖蘭的情況不同,不存在因為吸收暴走能量,不好動用真氣的問題,飛升天劫也不是完全能依靠外物渡過。

此刻顧崖木正在等着第八沖雷劫醞釀砸落,餘光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确定杜聖蘭已經成功渡劫,這也讓他松了口氣,結果下一秒就看到對方眼中流露出的羨慕,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虛空中的劫光愈發強烈,杜聖蘭恢複往日的神情,眉頭下意識一皺。

修道之路永無止境,自己現在的實力俨然很強,可若是用飛升劫的實力衡量,還遠遠不夠。

男子就站在他身後側,評價道:“這個紀元有點意思。”

依雷劫強度來看,稍後應該還會有九重天劫,一個紀元能出現兩個招來九重天劫的人,實屬罕見。過了片刻,在顧崖木安穩度過八重天劫後,男子開口道:“先出去。”

九重天劫威力非凡,界壁夾層早已不複以往,空間有限,稍有不慎容易被誤傷。就連瓊玉閣的修士也搬着樂器,離開這方空間。

隔着界壁,杜聖蘭都能感覺到裏面的滔天雷劫。有幾次,這雷劫似要化身巨蟒沖出,雷霆的咆哮飄散在冥都。幾位冥都高層出來,将塔樓往後挪了幾丈,避免被波及。

不知過去多久,雷光中似乎還隐隐夾雜着血光,杜聖蘭袖間的手指微微握緊,目不斜視望着界壁。

終于,劫光變得微弱,界壁創口處有充沛的靈氣外洩,杜聖蘭攤開掌心,細細的水霧飄散在上方。

“靈氣化雨。”

毫無疑問,顧崖木沖破了九重天劫。

不存在任何飛升人的快樂,雷劫消散時,顧崖木第一時間全力運轉真氣,無視冥冥中的牽引之力,身子極速後退,從界壁創口退了出來。

現在還不是去上界的時候。

界壁周圍,沒了轟鳴聲回蕩,正被寂靜包圍。九重天劫的飛升劫證明未來的潛力不可估量,瓊玉閣的修士感嘆一瞬後回過神,下意識就要撥弦敲鼓:“傲世銀龍……”

一記滲人的眼刀飄過來,顧崖木的死亡凝視下,口號稍微弱了幾分。

男子拍拍手,示意可以了:“報酬稍後會有人給你們結算。”

瓊玉閣的修士這才通過界壁離去。

先前男子出場時的畫面有些宏大,杜聖蘭後來發現對方身邊跟着的不全是星君,除了瓊玉閣的仙人,就只剩下傀儡。

九奴對男子并不算是完全信任,如今顧崖木大小也算個星君,确定杜聖蘭安全無虞後,準備回院中修養。昨夜圍攻墨家,她也受了些傷。

臨走前遺憾道:“二十一歲的大乘,龍身證道成仙,兩件大事我們卻都不好宣傳。”

那個過程,那個口號……九奴微微擰眉,搖頭離開。

杜聖蘭:“……”

界壁旁不是說話的地方,杜聖蘭領路去找人面樹冠。路過鬼修為其修建的金身雕像時,男子眯着眼,露出滿意的神情。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小師弟,我們的審美果然是一致的。”

杜聖蘭勉強保持微笑:“進去說。”

陰犬和兵人已經不在裏面,人面樹冠用樹枝塞住自己的耳朵,保證不偷聽。

随手布下結界,男子終于略過審美的話題。

“我是你三師兄,仙界的人稱呼我為飛雪道君。”

杜聖蘭好奇:“道君如何能下界?”

飛雪道君解釋道:“以仙界的等級劃分,我的力量在道君之列,但我不修真氣,修得是力,只要将力量儲存在上界某處就行。”

他對自己的經歷簡略代過:“我天生經脈堵塞,萬幸遇到師尊,為我規劃了另外一條修行路。大師兄羅剎天賦比我還差,是絕脈,總之我們幾人都是受了師尊大恩,才能有今日成就。”

杜聖蘭對幽蘭尊者的一切并不了解,但他能走到今天,《幽蘭心法》功不可沒。

“我聽玉面刀說,幽蘭大帝已經失蹤了數千年。”

“玉面刀……聽着有些耳熟。”

飛雪道君尚在回憶時,杜聖蘭拎起角落裏的紙狗:“就是他,之前是梵海尊者的弟子。”

飛雪道君沒興趣地一瞥:“梵海的幾個弟子裏,也就蝕魂能看得過去。”

紙狗居然沒有反駁,也沒有罵罵咧咧,玉面刀是一個骨子裏的慕強者,自然是聽說過飛雪道君的威名。連帶看杜聖蘭的目光也有了變化,這厮居然和幽蘭大帝有關系。

“師尊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日後你自然會了解。”飛雪道君沉默了一瞬,繼續說道:“羅剎門是大師兄創立的門派,如今我和你四師兄都在裏面。”

杜聖蘭跟着他一并喊師尊:“師尊一共收了幾名弟子?”

“加上你,六個。五師弟的身份暫時不方便透露,四師弟道號笑笑。”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揉揉眉心:“笑笑究竟是師弟還是師妹,除了師尊,沒人清楚。”

“二師兄呢?”

飛雪道君面色微變:“不知道,我也有很久沒見他了。”他的語氣陡然變嚴肅不少:“若是哪天他出現在你面前,千萬不要輕信。二師兄多智近妖,心思沒人能猜得透。”

沉默片刻,杜聖蘭問:“大師兄和梵海有什麽過節?”

飛雪道君定定看着他,突然笑了。

顧崖木竟也笑了。

杜聖蘭張了張口,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提了個蠢問題,幽蘭尊者同樣從九川大陸走出來,對開啓黃金時代飛升的梵海,必然存着無盡的厭惡。

“數千年前,梵海飛升,師尊對此人極為不喜,讓大師兄日後找機會解決。大師兄乃是絕脈,當時也才是星君,屬于大器晚成,我們幾個那時更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師尊為什麽不親自出手?”

飛雪道君:“非我不說,而是你成仙前,有些事只能三緘其口。”

杜聖蘭想到逼問玉面刀時,有關上界的一些事會被莫名的力量屏蔽。

顧崖木飛升,但飛雪道君不會将師門的隐秘外洩,換言之,只有等自己成仙,才有資格探究這些。

正說着話,飛雪道君突然拿出一枚木牌,羅剎道君的虛影短暫出現。

“梵海請了灼日下界,恐怕是有了天道碎片的下落,想辦法找到灼日。”

羅剎道君的虛影轉瞬即逝。

“灼日。”杜聖蘭記得那天宴會,此人就坐在梵海近處:“這不也是一位道君?”

飛雪道君臉上已經看不出有多少笑意:“灼日修為一般,唯一有些特別的是分身術,他的分身實力僅僅是星君。”

正常情況下,分身和主身間的差距不會太大,但灼日當年出了岔子,這也是他無法實力更進一步的原因。

“灼日分身可以下界,主身還在天上,梵海随時能要了他的命。如果天道碎片出現,派他來取最為适合。”

飛雪道君準備帶上傀儡離開找人。

顧崖木開口叫住他:“你們攜帶如此多的寶物下界,梵海應該是知情的。”

飛雪道君:“縱使知情,也阻止不了。”

顧崖木搖了搖頭。

飛雪道君明白他的意思,阻止不了和不阻止有着本質差距,今日确實有些過于順利了。

沉寂中,杜聖蘭忽然皺眉:“牧童。”

先前光顧着看顧崖木渡劫了,離開界壁時,好像并沒有看見牧童的身影。念及此,杜聖蘭刻去詢問塔樓內的神念,得到的答案相同,他們的注意力在渡劫上,回過神來的時候牧童已經不見了。

依照杜聖蘭對牧童的了解,對方很可能趁着那個間隙出逃,橫豎陰犬傷勢未愈,被抓回來也是之後的事情。

他輕輕吸了口氣。

顧崖木渡劫,牧童外出偷閑,就怕梵海尊者的幫手早就在暗中等着。

眼下能找到牧童的只有陰犬,好在它願意出手幫忙,路上杜聖蘭詳細提到了牧童的手鼓:“若不是做了交易,我的淬體法也無法得到一半補全。”

那手鼓神秘異常,指不定和天道碎片有關。

陰犬幽幽問:“不是說你們是朋友?”

杜聖蘭:“……”

這種鬼話也有人信?

陰犬沒有刨根問底,停了下來:“就在附近。”

此處離冥都不遠,顧崖木望向一處:“有血腥味。”

杜聖蘭加快速度走去,牧童早就不是人了,死不了也沒有血,但憑借牧童的力量,應該也無法重創仙人,那這血的來源……

腳步突然頓住。

前方,牧童跪坐在地上,地上攤着內髒和腥臭的血液,老黃牛被開腸破肚,腿也斷了一截。

只看一眼,衆人心中便有了判斷,這牛是活不了了。

牧童眼睛呆呆盯着地面,像是死魚眼,無神呆滞,又有些吓人。忽然間,他猛地擡眼:“救它。”

話音落下,未得到任何回應。

牧童:“救它,我就告訴你們手鼓在哪裏。”

幾人對視一眼,盡管驚訝手鼓竟然未被搶走,可他們依舊給不出任何回應,最終,是顧崖木開口揭示了殘酷的現實:“回天乏術。”

牧童緩緩站起身,僵硬地轉過脖子,他死死盯着陰犬:“咒術。”

陰犬卻十分冷漠。

牧童還要再說話,被另外一道聲音打斷。

“确定要這麽做?”聲音是從旁側樹下傳來,飛雪道君正站在那裏,他望着從樹上抖落的幾片枯葉,搖頭道:“咒術不是起死回生。”

牧童指着紙狗:“他不也……”

陰犬終于開口:“咒術下,不人不鬼,非生非死,永世不得超生。”

牧童渾身一顫。

飛雪道君嘆道:“你的事情,我大概聽小師弟說了幾句。在你成為牧童前,做過一次生死抉擇,那次你選錯了。”

為了讓愛人起死回生,牧童與手鼓做了交易,代價是往後千年求死不得。望着滿地的鮮血,他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這是天道又一次把選擇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

“生與死……”

牧童狠狠閉上眼。他早就沒了味覺,聞不到血腥味,滿地的血色卻讓他覺得十分刺鼻。死後至今,牧童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矛盾痛苦過。

樹下,飛雪道君仰頭看天,餘光卻一直在留意着牧童,好奇對方會作何選擇。今日之事似乎讓他有了觸動,不知想到了誰,飛雪道君的目光中浮現出罕見的尊敬,又帶有一絲不理解。

空氣像是凝固了,幾乎每個人都在思考死生之間的意義。

“那個……”杜聖蘭忍不住開口:“不是該先詢問一下當事人?”

他走到氣若游絲的老黃牛身邊,半蹲下來問:“你是怎麽想的?”

老黃牛顫抖着用那雙斷掉淌血的腿,在地上費勁地劃蹭,緩慢而又堅定地寫道:快、來、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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