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雀重生
扶玉秋像是被囚在一粒沙中。
熾熱的日光當頭照下,空中靈力和水氣全無,吸入肺腑的只有滾燙和刺痛。
扶玉秋恹恹地垂着羽睫,腳踝已泛起枯黃之色。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扶玉秋是世間僅此一株可起死人生白骨的绛靈幽草,日夜受天地靈氣浸染生出靈智。
受天道恩賜之物本該道途坦蕩,此時他卻被困在這沙海中,因缺水而靈力衰竭,渾身經脈正逐漸枯萎。
若是再待下去,怕是會徹底枯死。
扶玉秋雙手被鎖鏈束在地上,腿勉強還能動。
足尖生出幹枯的根須,掙紮着慢吞吞往土裏探,妄圖尋找一星半點的水來維持生機。
只是那細碎的沙子剛将他的腳背埋住,一只手突然探來,握住沾滿細沙的腳踝。
“在找什麽?”
扶玉秋一驚,悚然看去。
他神識被封,連這人什麽時候出現的都沒發覺。
穿着黑衣的男人玉質金相,單膝跪在扶玉秋面前。
他将扶玉秋腳上的細沙拂去,姿态溫柔得像是在對待心愛之人。
只是一擡頭,那雙眼眸卻半分溫色不帶,冰冷如寒霜,仿佛看一樣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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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是沙芥,除了沙子外,什麽都沒有。”
扶玉秋根本沒聽他說什麽,攢足力氣猛地伸腳橫掃過去。
“混賬!”
還沒碰到男人的身體就聽到“啪”的一聲脆響——風北河輕飄飄扣住他不住發抖的腳踝,視線漠然看來。
“滾開!”扶玉秋嗓子沙啞,精疲力竭看着他,連發狠都沒力氣,“我費盡心機救你,你卻恩将仇報,你們人類……皆是如此無情嗎?”
绛靈幽草自生出神智就在靈力馥郁的聞幽谷,在山谷中幾乎被那些靈樹靈獸自小寵到大,根本沒經歷過世間任何惡意。
唯一一次,就是面前的男人。
“一切皆是做戲罷了。”風北河漠然道,“我最初的目的,就是你的靈丹。”
扶玉秋一怔,不可置信看着他。
靈丹?
做戲?
當初風北河渾身是血,從懸崖掉到聞幽谷,身上皆是将死之人的氣息,就連盤踞在山崖處只吃屍身的陰藤都被吸引過來,往他身上紮根。
如果不是運氣好被扶玉秋發現,他必死無疑。
這些,竟然只是為了博取自己信任的……做戲?
扶玉秋看着風北河漠然的眼睛,哪怕周圍酷熱如暑,他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連自己的性命都能拿來作賭注。
真是個瘋子……
“你兄長不讓你離開聞幽谷是對的。”
風北河垂着眸将扶玉秋困在地上的禁锢撤去,鎖鏈瞬間化為松散的細沙落下:“绛靈幽草的靈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你踏出聞幽谷結界,就算不是我,遲早有一日也會被挖去靈丹入藥。”
扶玉秋手腕全是勒出的淤痕,他不可置信看着風北河:“所以,你挖我靈丹還理所應當嗎?”
“對。”風北河擡手撫摸扶玉秋蒼白的臉,輕描淡寫道,“起碼我不會損毀你的神魂,讓你能再入輪回。”
扶玉秋聽到這句話,竟然被氣笑了。
禽獸就是禽獸,做出這種惡毒行徑,竟還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說辭?
風北河并未覺得這番話有什麽問題,他微微傾身逼近扶玉秋。
扶玉秋膈應得要命,撐着身體往後退。
沙芥受風北河操控,他才剛動,後背就抵在一堵沙牆上。
“你!”
風北河眼睛眨都不眨地擡手,用力捂住扶玉秋的嘴,堵住他即将出口的怒罵。
“你生氣,我便向你道歉。”風北河像是在哄心上人似的,湊在他耳邊輕輕道,“對不住,是我錯了。”
扶玉秋:“……”
扶玉秋大概對此人的行徑無話可說,氣得眼眶全是水氣。
就在這時,旁邊有個聲音道:
“您三思。若現在強取靈丹,恐怕對靈丹有損,前功盡棄。”
這時扶玉秋才發現,這沙芥中竟然還有另外一人。
那人站在不遠處,面容素白,眉心一道朱砂紅痣,擡步走來朝風北河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身上一股冷冽的藥香。
風北河道:“靈丹有損,溫養便是,何來前功盡棄?”
醫師猶豫:“可幽草神魂……許是會受損。”
風北河一直漠然的臉上露出一個淺笑,他看向扶玉秋,語氣古井無波地道歉:“那沒辦法了。”
神魂受損,除非重新淬魂,否則便無法再入輪回。
風北河從來信奉“死物比活物更好掌控”,既然要奪幽草靈丹,自然不會留幽草神魂,省得夜長夢多。
扶玉秋渾身都在發抖。
绛靈幽草是天賜之物,如琪花瑤草含翠幽美,更是日夜受天道靈力溫養,葉片純澈碧藍,一看就非凡物。
可扶玉秋的人形卻和幽草原形截然相反,那張臉昳麗逼人,簡直算得上是妖豔。
他墨發玉膚,長發松散編着,一路蔓延至腳踝,發絲間交織着細小的藤蔓,綻放出的花朵已逐漸枯萎,只有發頂還有一朵豔紅的花苞。
——哪怕在沙芥囚了七日,依然未減絲毫艶美。
醫師匆匆一瞥,呼吸一頓。
這根本不像幽草,更像是勾人魂魄的豔鬼。
風北河漫不經心瞥他一眼。
醫師垂下眼,不敢再看。
“聽聞幽草兄長、幼弟……在凡世身份特殊,若是損壞神魂,怕是……”
風北河打斷他的話:“天道恩賜靈物,不也照樣變成池魚籠鳥?你可憐他,有人可憐你嗎?”
醫師這時才意識到——或許從一開始風北河就是打着讓幽草魂飛魄散的主意。
想到這裏,他不敢再勸,颔首稱是。
扶玉秋拼命掙紮着,瞳孔裏全是恐懼。
他不懂,自己只是救了個人,怎麽就……就落得這麽個下場了呢?
風北河見扶玉秋臉色慘白如紙,松開捂住他嘴的手,撫了撫幽草艶美的臉。
“不要怕。”
扶玉秋逃不了,渾身發着抖:“你真的要……殺我嗎?”
風北河輕聲回答:“是。”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對心上人呢喃私語。
“你做了這麽多,就只是……為了我的靈丹?”
“是。”
扶玉秋喃喃自語:“我的靈丹,為了我的靈丹……”
風北河眼神毫無波動,說話間已将手緩緩放在扶玉秋的丹田處,猛地催動靈力。
扶玉秋毫無反抗之力,呆怔看着風北河。
他在沙芥中待了太久,幽草原形幾乎要枯萎,靈丹附着力十分弱,幾乎算得上溫順地被風北河的靈力牽引着一點點離體。
扶玉秋的淚終于緩緩流下,他沒有躲,反而伸手勾住風北河的脖子,引頸待戮般獻上自己的靈丹。
“風……北河。”
這個擁抱太溫暖,風北河古井無波的眼眸猛地閃現一抹暗光,運轉靈力的手微微一頓。
但也只是一瞬。
随着扶玉秋呢喃的話,他虛虛抱着風北河脖頸的手猛地一用力,用盡全身力氣将他抱緊。
扶玉秋臉上全是淚,卻放肆笑了出來:“你就……你就這麽想要我的靈丹啊?”
風北河動作一頓。
下一瞬,他感覺自己掌心即将被取出來的靈丹驟然傳來一股靈力波動。
扶玉秋故意将自己送到他掌心,竟是要自爆靈丹?!
“玉秋——”
風北河當機立斷結了個印,妄圖阻止。
“我的東西……”
扶玉秋的手滑下來,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住風北河的衣襟,眼神毫無光芒,帶着前所未有的恨意。
“我的東西,就算毀了,也不給你!”
風北河常年沒有神情的臉終于變了:“你……”
扶玉秋看着孱弱溫順,但骨子裏那股子瘋勁也不知是和誰學的。
終于看到風北河常年面具似的臉變了色,扶玉秋縱聲大笑。
既然那麽想要靈丹,就用命來拿吧。
醫師見狀不妙,飛快将沙芥入口打開,疾聲道:“走!”
天道恩寵之物自爆靈丹,威力極大,人力也難以阻擋。
見風北河神色難看還在嘗試着結印阻止,醫師快步上前,強行想将風北河拉開。
風北河猛地掙脫開醫師的束縛:“滾開!”
為得到绛靈幽草靈丹,他籌謀這麽久,怎麽可能敗在最後一步?
他結印的速度越來越快,只是扶玉秋玉石俱焚的速度更快。
風北河的印還差最後一術,顫抖不休的靈丹轟然爆開。
只聽得一聲:“少尊——”
風北河眼瞳劇縮,巨大靈力爆炸後的氣旋将黃沙卷着飛入天空,仿佛焰火四濺。
整個沙芥直接被震碎,如同細沙般簌簌落在地上。
春風拂來,一朵花苞緩緩在一堆沙中綻放。
****
「……涅槃之火。」
「我還記得。」
扶玉秋耳畔嗡鳴,神魂好似撕裂,又被烈火灼燒,直接燒到心口,像是要破體而出。
渾渾噩噩間,隐約聽到好幾個人在自己耳畔交織着說話,分不清哪個是記憶中,哪個是現實。
“仙尊雖然喜歡毛茸茸的鳥,但這……啊這,這白雀也太胖了點,蒼鸾族主是怎麽養的?”
“一天吃七八頓,你也胖——蒼鸾是打算送他來吃垮九重天嗎?”
「玉秋——」
「我是為了你的靈丹。」
靈丹……
風北河!
一瞬間,靈丹自爆前的記憶猛地襲向腦海。
扶玉秋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被硬生生逼死的怨恨讓他頭腦發懵,神魂中對風北河的恨意像是紮了根。
“我要殺了!那個醜烏鴉!醜樹根!癞蛤蟆!”
扶玉秋身為一棵草,不怎麽會罵人,只能将自認為醜陋無比的東西全都安在那挨千刀的狗男人身上,颠三倒四一轱辘罵出來。
“哎呀,唱歌了呢。”一旁有個聲音稱贊地說,“據說白雀靈力有安定神識之效,歌聲更是宛轉悠揚,洋洋盈耳,此番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扶玉秋還在罵罵咧咧:“下世輪回我要當你爹!打死你個不孝子!”
另一人說:“唔,的确悅耳曼妙。”
罵完後,扶玉秋稍稍清醒了點,意識到自己靈丹自爆的威力極大,那狗男人和醫師應該被炸開了花,死無全屍。
一帶倆,不虧。
這樣一番折騰,他怨氣稍減,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好像哪裏不太對。
他并不在那全是黃沙的沙芥中,周圍全是雲霧從自己身邊穿梭而過,身體經脈中靈力充沛,涓涓流動,心跳緩慢,似乎……
還活着?
活着?!
扶玉秋猛地驚醒,這才後知後覺。
自己本該和風北河同歸于盡,現在竟然還活着?
就在這時,一張放大數倍的臉陡然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龍紋青衣,瞳孔也是豎瞳,森森看他,仿佛一啓唇就能将他吞了。
扶玉秋被吓得尖叫一聲:“啾?”
只是叫完後,他就被這聲又軟又細的鳥鳴給驚得虎軀一震。
啾???
天底下沒有哪棵草,會啾啾地叫。
扶玉秋徹底被吓清醒了。
青衣少年眨眨豎瞳,伸出食指在扶玉秋毛茸茸的身子上戳了一下:“啧,這麽小的身子,是怎麽一口把那靈花給吞了的?”
旁邊有個少女的聲音幽幽傳來:“那靈花是彤鶴少尊送來給仙尊溫養神魂的,只差開花就能入藥。今日花才剛開它就一口吞了,呵……”
青衣少年美滋滋地說:“這有什麽啊,那花才剛被吞食,藥效還未完全消化,把這白雀煮了,也算入藥。”
扶玉秋:“……”
什麽東西?
扶玉秋被戳得直接炸毛,本能地就伸葉子扇人,但剛一擡葉子就感覺不太對勁。
映入眼簾的是兩片纖塵不染的純白翎羽。
羽毛?
扶玉秋目瞪口呆,好半天發出一聲崩潰的尖利叫聲。
“啾!?”
這是什麽醜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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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