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靈丹化形

扶玉秋從未如此難受過。

就連當時被囚在沙芥中險些枯渴而死時, 也沒像現在這樣,渾身如同烈火一寸寸焚燒,将理智都要燒得化為灰燼。

皎潔的月光都像是殘忍的兇器, 兇狠刺入他的內府, 将賴以生存的靈力驅除, 霸道地占據脆弱的身體。

“我這是怎麽了?”

扶玉秋渾渾噩噩地想了好一會, 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哦, 是鳳行雲下的毒。”

扶玉秋并不覺得痛苦, 只是蒼鸾族的水系靈力讓他本能排斥火,身體中又像是藏着團真的火, 澆不滅、引不出, 灼灼燃燒着,和全身水靈力對抗。

水火相容的感覺太過讓人焦躁。

扶玉秋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地上, 明明身體癱軟無力, 他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叼住那根鳳凰翎羽, 掙紮着想往囚禁鳳凰的宮殿撲騰。

朦胧視線中,鹓雛火線交織而成的牢籠正在不斷縮小、朝他逼近, 灼燒的熱氣撲面而來。

扶玉秋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火焰朝他逼來。

只是, 火籠在距離扶玉秋一寸的距離停下。

火舌兇猛, 險些要燒到他身上。

扶玉秋恹恹看着,像是呆滞了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明南緩步走到像是瀕死的白雀面前,看着他口中還死死叼着鳳凰傳承, 勾唇笑了起來, 襯着那張臉更加豔麗。

“鳳凰傳承是尊上之物, 盜取便是死罪。”明南擡手伸到火籠中, 細指輕輕捏住那根金紅翎羽往外拽, 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道,“尊上今日休養,我便代他,懲治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醜八怪。”

Advertisement

從鹓雛,甚至是三族的審美來看,這胖得像是球的白雀的确是個醜八怪。

扶玉秋本來迷茫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但當他感覺到自己口中的翎羽要被拽走時,渙散的眸瞳猛地聚焦。

“鳳凰的東西!”

扶玉秋稀裏糊塗,不知自己是何處境,但下意識記得這傳承是鳳凰的,不能給其他人。

他死死叼住翎羽不肯松口,黑乎乎的眼睛都要發紅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明南也不強行用力,甚至冷冷松手,直接催動靈力讓火舌将白雀吞沒。

不着急。

反正将白雀燒成灰燼,水連青和鳳凰傳承他都能拿到。

火籠猛然朝着白雀收緊。

可就在即将碰到白雀的尾羽時,一條幽藍水龍憑空出現。

“噗呲”一聲,兇悍的火舌竟被直直澆滅。

明南眉頭一皺。

那水龍将火澆熄後,咆哮一聲,兇狠朝着明南撲去。

明南霍然起身躲開水龍一擊。

只是他閃得太慢,水龍的尾巴尖輕輕掃過臉頰,而後轟然炸開,化為雨滴簌簌落在地上。

明南隐約察覺到不對,顫顫巍巍地擡手在臉上一撫,雪白指腹上竟然沾上了鮮血。

——那水龍古怪至極,只是靈力掃了個尾巴,險些将他的臉給毀了。

明南心中怒火猛地燒起來,狠厲地瞪向扶玉秋。

“你竟敢——!!”

鹓雛司尊最看重的,便是自己這張臉。

明南靠着這張和親哥哥一樣的臉,從九重天仙尊處博得寵愛,坐上這四族人人厭惡卻又不得不俯首稱臣的司尊之位。

——哪怕這「司尊」只是個虛銜,但卻代表着無上至尊的寵愛和縱容。

如仙尊所說,他只是一尊漂亮的花瓶。

若是珍貴美麗的瓷器有了瑕疵,只拿他當玩物的仙尊……

會不會不再愛看他這張臉了?!

想到這裏,明南恨不得直接殺了這只白雀。

他也的确這麽做了。

鹓雛的火焰是最接近鳳凰火的,一簇簇火苗憑空出現,在半空織成密密麻麻的火雨。

明南氣得幾乎要失去理智,想也不想地擡手重重揮下。

“去死!”

火焰化為雨珠,穿破虛空,毫不留情地朝着險些昏睡過去的扶玉秋砸去。

只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破碎聲。

扶玉秋所在之處,內府的靈丹組成水結界艱難護住他單薄的身體。

鹓雛的火雨明明已經砸下,卻在靠近那水結界一寸處,硬生生停下。

再也落不下半分。

明南氣急敗壞,以為又是扶玉秋的詭計,當即施力想要狠狠将火雨強行壓下。

可下一瞬,他還沒反應過來,膝蓋便猝不及防跪地,險些将嬌弱的膝骨震碎。

後知後覺的威壓撲面而來,明南瞬間從怒火中清醒,瞳孔猛地擴散。

所有的情緒都來得太慢,直到他額角的冷汗滴落到地面上時,明南才發覺自己心中是一股無窮無盡的恐懼。

那是來自鳳凰的威壓。

明南恐懼地額頭觸地,心思艱難急轉,想要找到自己這一舉動的理由。

“尊上恕罪……”他渾身發抖,抖聲道,“這只白雀偷盜您的翎羽傳承,我是怕他會對您不利,所以才……”

随着明南一字一字說出,那威壓越來越強,明顯是不想聽他解釋。

明南膽戰心驚地住了嘴。

鹓雛火焰依然懸在半空,像是被凍結似的。

周遭雲霧萦繞,隐約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明南的視角可以看到繡着鳳凰暗紋的衣擺層層疊疊如連綿不絕的雲,走動間将霧氣掃拂到兩邊。

仙尊緩步從雲中而來,一步步像是重鐘似的撞在明南緊顫的心口。

最後,他停在明南面前,溫柔的聲音傳來:“擡起頭來。”

鳳凰威壓并未消散,明南幾乎要趴到地上,聽到這句話只能用盡所有力氣,渾身發抖地雙手撐地,溫順地仰起頭來。

仙尊微微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明南沾滿血跡的臉,似乎可惜地道:“怎麽傷到了呢?多漂亮的一張臉。”

明南喃喃道:“尊上……”

話音剛落,仙尊輕柔撫摸他臉頰的手猛地下移,冷漠地掐住揚起的修長脖頸。

明南瞬間失聲,驚恐看他。

“我不是還勉強活着嗎?”仙尊笑着說,“九重天之事,何時需要你越俎代庖了?”

這些年,明南無論闖出什麽禍,仙尊從來都會縱容他。

但這是第一次……

他從這溫柔的白衣仙尊身上,感受到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明南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只是因為那只白雀嗎?

可明面上,自己只是為了幫助仙尊拿回被盜走的鳳凰傳承而已。

退一萬步講,就算仙尊再重視那只白雀,剛才那些鹓雛火根本未傷到他一根毫毛。

他為什麽想殺自己?

明南渾身發軟,掙紮着張口,妄圖引起仙尊憐惜。

“我……我兄長……”

仙尊淡淡道:“你兄長?對,他的确救過我。”

明南眼中浮現些許希望。

“我涅槃過,對當年之事記得不是太清,但情感仍在。”

仙尊依然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像是懷念當年:“我自幼被朱雀仙尊囚在鳳凰墟,成年後,他又妄圖将我帶到九重天殉金烏。”

明南不知他要說什麽,茫然看他。

“多悲慘啊。”仙尊柔聲說,“這麽悲慘又無趣的人生,要是突然有個人不顧性命,将我救出地獄,我必定滿心歡喜、感動、溫暖,将其視為神明,恨不得為他奉上所有,對嗎?”

明南打了個寒顫。

仙尊突然又笑了起來,那雙金瞳不知何時醞釀起猩紅的雲霧。

“可說來也怪,明明那是用性命救了我的‘神明’,為什麽我每次想起你兄長……”

那只好像只會撫箜篌的修長五指一點點用力,仙尊近乎愉悅地看着明南的臉色越來越白,神情越來越邪嵬,恍如黃泉地獄的森羅鬼剎。

“……為什麽我一想起他,心中湧出的,卻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的殺意呢?”

明南的瞳孔緩緩渙散,耳膜好像有鼓在急急地敲擊。

仙尊這次……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明南一直以為自己是靠着哥哥才被仙尊縱容這麽久,但現在他終于明白。

自己的兄長當年或許并未救仙尊,相反還得罪了他。

外界相傳,鹓雛族受仙尊庇護,雞犬升天,但此時看來,卻并非如此。

鹓雛族和三族沒什麽分別,也只是仙尊打發時間的玩物。

仙尊對他的感情,也不是愛護、縱容,甚至如他所說,自己只是一件漂亮的花瓶。

他瘋到連朱雀神君都能殺,更何況輕飄飄打碎一只花瓶呢。

明南眼瞳渙散,被逼出來的熱淚緩緩從眼尾流下。

突然間,鉗在明南脖頸的手猛地移開,新鮮的空氣湧入肺腑中,讓死裏逃生的明南撕心裂肺地咳了出來。

他虛弱地擡頭看去。

剛才還在發瘋的仙尊不知察覺道什麽,快步走到那奄奄一息的白雀面前,動作輕柔地将他捧在掌心。

白雀已然昏睡過去,但身上除了有些灰塵,并無外傷。

仙尊眉頭緊皺,略一查探,發現那經脈中的靈力卻是亂七八糟,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迅速消耗他的生機。

“雲歸。”

雲歸轉瞬出現:“是。”

“去雪鹿族。”仙尊冷冷道,“請雪鹿族主前來九重天。”

雲歸已經習慣仙尊對這只白雀的特殊對待,二話不說飛身化為巨龍離開。

仙尊将白雀捧在懷裏,回頭冰冷看了明南一眼。

那神色,是切切實實的殺意。

仙尊一直把自恃鹓雛少族主的救命之恩為依仗的鹓雛一族當樂子瞧,似乎想知道他們那些人到底能做出多可笑的事。

而如他所想,鹓雛族對仙尊的底線一碰再碰。

明南也不知為何徹底得罪了他,讓他終于膩了這場玩鬧。

明南渾身都在發抖,察覺到仙尊像是在看一樣死物的眼神,艱難道:“尊上……”

鳳凰火騰地憑空燒起來,将明南徹底包裹住。

這一次火焰并非只是焚燒衣袍或頭發,直接毫不留情往骨血中鑽。

明南慘叫一聲,在火中拼命掙紮,幾近瀕死的恐懼讓他痛苦不已,隐約瞧見仙尊轉身就走,眼瞳突然微微睜大,尖利道:“您……啊!他……轉世了!”

仙尊腳步一頓,神色變得可怕至極:“什麽?”

鳳凰火倏地熄滅。

仙尊重新走回去,居高臨下看着他,周圍雲霧變得漆黑。

“再說一遍。”

明南知道自己撿回一條命,艱難喘息半天,虛弱無力道:“鹓雛族水鏡預知他前幾日已轉世,若是尊上不信,可去冥府一問。”

仙尊威壓宛如一座大山,重重壓在明南每一寸筋骨上。

他眸光沉沉盯着瑟瑟發抖的鹓雛,沉默半晌,突然将威壓收個幹幹淨淨。

“你回鹓雛族一趟。”仙尊冷淡道,“無論用什麽法子,問到他轉世去了何方。”

說罷,拂袖而去。

明南猛地喘出一口氣,踉跄倒在地上,臉上全是驚魂未定的冷汗。

***

雲歸的速度很快,幾乎是風馳電掣地沖到昆侖山,抓住雪鹿族主就往九重天沖。

——可憐雪鹿族主還不知發生了什麽,顫顫巍巍被帶得猛地騰空,吓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雪鹿族主不知活了多久,頭發胡子雪白一片。

妖始終是妖,哪怕長在昆侖山,有無數靈丹吊着,依然不能像真正的仙人一樣長生不老。

雲歸帶着雪鹿族主很快到了九重天,落地時雪鹿族主胡子都被風吹得豎起來了。

雪鹿族主看着年邁,身形瘦小佝偻,但走起路來卻健步如飛。

他悶咳幾聲,不太适應九重天濃郁的靈力,問雲歸:“尊上是又發病了?”

雲歸沒說話,眉頭緊皺。

今夜本該離開九重天,但雲歸謹慎,總擔心那只鹓雛鬧出事來,索性隐在暗處。

白雀偷拿鳳凰傳承她也是瞧見了的,但并未阻止。

仙尊對白雀太過特殊,雲歸隐約察覺到今夜許是尊上故意将他們引開。

可她怎麽也沒料到,明南會出來攪局。

還沒走進九重天大殿,雲歸就感覺到周圍雲霧中裹着絲絲縷縷的鳳凰威壓。

她在九重天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仙尊如此不自控,連威壓都收不回去。

雪鹿族主已經拎着小藥箱進去了寝殿中,恭敬行禮:“見過尊上。”

寝殿內室傳來仙尊的聲音:“進來。”

撩開雲織的寬簾,雪鹿族主不失恭敬地擡頭,卻見仙尊衣袍淩亂坐在榻邊,手捧着一只白雀,源源不斷将靈力往他身體灌。

雪鹿族主一愣。

仙尊靈力磅礴,連輸了小半個時辰的靈力全然未有疲色,見到雪鹿族主到了,道:“來給這只白雀看看。”

雪鹿族主:“……”

這麽火急火燎的,就為了只白雀?!

好在雪鹿族主活得久見識也多,沒露出太震撼的神情,恭恭敬敬上前。

他正想将白雀捧着,卻見仙尊将那雪團子小心放在柔軟的雲枕上:“別碰他。”

雪鹿族主:“……”

這哪來的占有欲?

仙尊站在一旁,視線一直落在奄奄一息的白雀身上從未移開過。

雲歸看得噤若寒蟬,心想還好白雀出事後她去詢問了仙尊,否則……

“他叫什麽?”仙尊突然問。

雲歸:“什麽?”

“白雀。”仙尊道,“他的名字。”

雲歸默默倒吸一口涼氣,強穩住心神,回答:“蒼鸾族都說這白雀是個無法結靈丹的……飯桶小廢物,沒、沒給他起名字,只叫白雀。”

仙尊神色難辨。

雲歸心想,尊上聽到這話許是不高興的。

“白雀祥瑞,乃天道恩賜靈物。”雲歸試探着說,“其實也不需要那些名諱外物。”

仙尊聽到這話,竟然笑了:“的确,名諱為外物,可有可無。”

只要站得足夠高,那些人就不能用區區一個名字來折辱他。

雲歸看出仙尊對“名字”的不喜,當即不敢再多言。

這時,雪鹿族主已經為白雀診治完,皺眉道:“尊上,這小殿下是中了毒。”

仙尊在為他輸送靈力時便已知曉了異常:“什麽毒?”

“是一種火毒,和您之前中過的水毒出自同源。”雪鹿族主毫不避諱。

仙尊也不生氣,道:“如何解?”

“難。”雪鹿族主道,“要麽尋冰潭髓,要麽只能用更烈的火靈力将火毒吞噬。”

仙尊一怔,低頭看了看癱成一張白餅似的白雀。

白雀哪怕昏睡過去,嘴中依然緊緊叼着那根鳳凰傳承。

死都不松口。

***

對外界發生的事,扶玉秋一概不知。

年少時他曾被一條蛇咬過。

那蛇毒入體,修長小腿被咬出兩個豔紅的齒痕,密密麻麻的痛苦爬上五髒六腑。

此時他的感覺和當時中蛇毒時很像,神智昏沉,似夢似醒,勉強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無數重影在眼前晃。

聲音好像隔了一層虛幻結界,斷斷續續傳來。

“火毒在吞噬生機……滿月毒發更甚。”

“……鳳凰傳承……可有用?”

“尊上……三思!”

吵鬧聲戛然而止。

扶玉秋怏怏看着,隐約瞧見一個雪白的身影緩慢坐在自己身邊,氣勢極具壓迫性。

迷迷瞪瞪間,一只手輕輕朝他伸來,捏住扶玉秋嘴中叼着的鳳凰傳承。

扶玉秋暈得徹底,卻還惦記着鳳凰傳承不能丢,當即死死咬住,不肯讓人抽走。

一只巴掌大的白雀哪來的力氣,更何況他還中了毒,身子軟得像是剛出爐的餅。

扶玉秋就算咬得再緊,那根鳳凰翎羽也在一點點被抽走,他害怕極了,拼盡全力想要叼住,喉中不可自制地發出瀕死似的嗚咽。

“嗚……不要。”

用力抽鳳凰翎羽的人好像心軟了,很快松下來。

扶玉秋忙不疊掙紮着将翎羽再次叼緊了,像是護食的幼崽。

耳畔傳來一聲輕微嘆息,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揉了揉白雀的腦袋。

有人輕柔安撫他:“不要害怕,沒事了。”

扶玉秋奮力張開眼睛,混沌間只看到一雙漂亮的金瞳。

他的腦子已經無法思考,他悶悶咳了一聲,張張嘴似乎叫了聲“疼”,但發出的卻是一聲又輕又啞,細如蚊嗡的“啾”。

那雙金瞳溫柔得很,指腹輕輕點在白雀眉心的紅翎上,灌入磅礴又溫熱的靈力。

扶玉秋終于舒服了點,病怏怏叫了一聲。

“啾?”

仙尊:“什麽?”

扶玉秋腦子根本轉不動了,蔫蔫地道:“鳳凰傳承……”

仙尊安靜看着他,沉默好久,伸手又撫了撫白雀柔軟的翎羽,繡着葉脈金紋的袖口蹭着扶玉秋的尖喙。

“嗯,你偷到了,便是你的。”

扶玉秋迷茫道:“不搶?”

仙尊:“不搶。”

扶玉秋本來就是個好騙的性子,更何況現在燒得腦子都沒了,當即信了這句“不搶”。

他一直緊緊咬着尖喙,感覺鳥嘴都麻了,得到肯定回答後,微微一松懈,鳳凰翎羽輕飄飄落在地上。

扶玉秋病怏怏的,還沒松一口氣,就眼睜睜看着一只可惡的手将翎羽拿走了。

扶玉秋:“!!!”

扶玉秋怒火上湧,差點氣得暈過去。

仙尊的靈力輸入他體內,讓扶玉秋有了些力氣,他腦袋發懵,掙紮着撲上前去想要将鳳凰翎羽奪回來,沒出息的眼淚簌簌往下流。

他又被戲弄了。

好像什麽人都能随意哄騙他、欺辱他。

扶玉秋神智恍惚間,心中突然湧出滔天的委屈。

他想回聞幽谷,想回到最開始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不是做一只被人視為玩物的白雀,困于金籠,不得自由。

白雀撲到沒來得及離開的纖細手指上便沒了力氣。

他本是趴在掌心微微抽噎着,很快那股委屈的抽泣好像烈火潑了滾油,徹底轉變成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啾……!”

小小的白雀哭起來整個身子都在發着抖,像是一顆在狂風暴雨中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狼狽不已的草。

仙尊的手一僵,好一會近乎無措地想将鳳凰翎羽還回去。

他沒想惹哭白雀。

只是扶玉秋哭得淚眼朦胧,根本沒瞧見重新飄到他面前的翎羽。

仙尊只好嘗試着将鳳凰翎羽塞到了扶玉秋微微張開的尖喙中。

扶玉秋迷迷糊糊一含,察覺到是熟悉的翎羽,忙抽噎着叼緊,從溫熱的掌心撲騰下去,委委屈屈地不哭了。

“算他有點良心。”扶玉秋哼唧着心想。

仙尊見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伸手又将無數靈力緩緩灌入白雀的身體,為他将經脈中的火毒一寸寸清除。

扶玉秋舒服得哼唧。

只是他沒發現,自己口中叼着的鳳凰金翎正在源源不斷釋放出金紅靈力,順着仙尊的靈力牽引彙入白雀經脈中。

鳳凰傳承中的靈力是三界威力最大的火靈力,白雀體內的火毒根本無處遁形,掙紮着消散。

扶玉秋體內靈丹猛地一震,徹底昏睡過去。

***

再次有意識時,扶玉秋依然燒得五迷三道。

只是那股水火相融的難受、痛苦已經消失,只留下一股溫熱的暖意,像火堆熄滅後殘留的餘溫。

經脈被盈滿,九重天馥郁的靈力都在朝他內府裏鑽。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

扶玉秋渾渾沌沌,想了半天才記起來,當年幽草結靈丹時,就是這種飽脹到恨不得再長出一片葉子的古怪滋味。

“怎麽回事?”扶玉秋迷茫地想,“白雀這殼子不是有靈丹嗎?為什麽又要結丹?”

他正胡思亂想着,一旁傳來輕緩的聲音:“醒了?”

扶玉秋擡頭看去。

鳳凰正在他身邊垂着眸,金黃眸瞳漂亮得好似火光。

這時扶玉秋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囚禁”鳳凰的宮殿中,身下是密密麻麻已經發動的陣法,頭頂紅繩占風铎時不時響兩下。

無數螢火蟲在陣法中飛舞,瑩瑩點點的光芒如野原的火光。

本來詭異森然的大殿,竟莫名有點詩情畫意。

扶玉秋燒得腦子都成漿糊了,想不通自己為何在這裏,他見到鳳凰第一反應就是——鳳凰傳承!

他神智昏沉,呆呆地張了張尖喙,感受了好半天,才意識到嘴裏叼着的鳳凰傳承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人拽走了。

沒了理智,扶玉秋的所有情緒都不受他的控制,當即“嗚”了一聲,哭着罵道:“活閻羅……不是人,又把翎羽拿走了!”

鳳凰:“……”

鳳凰沒想到他醒來第一句話便是這個,當即失笑道:“你是說鳳凰翎羽嗎?”

扶玉秋嗚嗚咽咽:“嗯。”

“你往後看。”鳳凰提醒。

扶玉秋乖順地蹦了一下,轉身往後看。

空無一物。

鳳凰:“……”

鳳凰一言難盡地說:“你轉頭,別轉身子。”

“哦。”扶玉秋扭頭一看,發現自己雪白的羽毛上,竟然插了一根金紅的鳳凰翎羽。

扶玉秋神志不清,眼淚來得快、去得更快,當即高高興興将鳳凰翎羽叼着,往鳳凰身上湊。

“鳳、鳳凰,給你,給你的。”

鳳凰低頭注視着那根金紅翎羽許久,雖然明知道這只白雀并無多餘的心思,但長久以來被算計的警惕作祟,還是讓他無法徹底相信一個無緣無故對自己好的陌生人。

他道:“你不想要嗎?”

扶玉秋輕輕啾啾,茫然道:“什麽?”

“這是鳳凰傳承。”鳳凰盯着扶玉秋好似幽潭般清澈的眼眸,一字一頓道,“煉化其中靈力便可一飛沖天,你也能結丹,順利化為人形。”

飛鳥靈獸修煉,以能不能結靈丹化為人形為标準。

好像化為了人形,就能與那些野蠻不化的獸類劃分界限,獨自美麗。

白雀自破殼後便一直結不了靈丹,雖然在蒼鸾族有個“小殿下”的稱呼,卻也免不得被各類人說閑話。

廢物,小飯桶。

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

他這種因沒有靈丹而備受冷眼和折磨的人,最期盼的不就是得到機緣結丹化為人形,一雪前恥嗎?

這樣想着,本來只是試探的鳳凰眼神越來越冷。

這種的誘惑,無人會抵擋得住。

見扶玉秋似乎在思考,鳳凰又加了一句:“雪鹿族主說你體內有火毒,只有鳳凰傳承能為你驅除經脈毒素。”

扶玉秋好像打了個哆嗦,看起來有些糾結,連豆豆眼都皺成一條縫了。

鳳凰冷淡道:“這樣你也不想要鳳凰……”

“人形……”扶玉秋突然喃喃說,打斷鳳凰的話。

鳳凰:“嗯,人形。”

沒有鳥獸不想化為人形,這只白雀也……

還沒想完,扶玉秋突然“啾!”的一聲,生氣道:“不要人形!人形!不要!”

鳳凰:“……”

鳳凰懷疑自己聽錯了。

扶玉秋神智朦胧,但本能對人類的厭惡讓他尾羽都氣得豎起來了,他将腦袋埋在鳳凰溫暖的絨毛中,罵罵咧咧道:“人形可惡,我寧願一直是鳥也不要人形,可惡,好可惡。”

鳳凰:“…………”

他開始懷疑扶玉秋是不是真的一只鳥。

怎麽可能有鳥獸不想化成人形,甚至連飛都不願意。

還怕高。

扶玉秋頭腦迷糊,加上不會罵人,只能颠三倒四說着“可惡,好可惡”。

鳳凰沉默。

被扶玉秋這麽一攪和,剛才鳳凰心中那一點芥蒂也煙消雲散。

扶玉秋哼唧着不要人形,将口中叼着的翎羽往鳳凰身上插,好像這根翎羽已經和“人形”這個可怕的詞畫等號了,他要趕緊甩出去。

鳳凰無聲嘆息,将鳳凰翎羽接過來。

扶玉秋這才松了一口氣,又趴回鳳凰柔軟的羽毛上,蒙頭轉向的像是要睡。

頭頂占風铎微微一響。

翎羽中的鳳凰傳承被鳳凰牽引着緩緩灌入地下的陣法中,随着符紋運作,一點點化為雲霧似的靈力,悄無聲息彙入扶玉秋的經脈中。

鳳凰如火灼般的靈力将火毒吞噬,內府中的“靈丹”——水連青也十分厭惡火靈力,本能地想要将鳳凰靈力驅除出去。

鳳凰冷眼看着水連青化為細小的水流,在扶玉秋經脈中妄圖驅散鳳凰火。

愚蠢的東西。

這水連青有些邪乎,仿佛是特意為了熄滅鳳凰涅槃火而制作出來的,但凡水連青入了鳳凰內府,那便等同切斷鳳凰涅槃重生這條路。

徹底地将不死鳳凰殺死。

若是在之前,鳳凰許是會故意引導水連青入體。

可現在……

他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孱弱到五指都能将其碾成齑粉的白雀,不知怎麽,突然狠狠催動靈力,轉瞬刺入白雀內府中的水連青上。

水連青被抽得劇烈顫抖,它似乎是開了神智,根本不受扶玉秋操控,除了遇到生死存亡時才會出現。

“既然你想僞裝成靈丹……”鳳凰淡淡道,“那就一直是顆靈丹吧。”

水連青一抖,察覺到鳳凰身上的殺意,無聲尖叫。

它本能想要從白雀的殼子裏逃出去,可還未離開內府,就被一股雪山般的威壓強行鎮住,神智像是掉落深不可見底的幽潭中。

光亮一點點從眼前消散。

它好不容易生出來的神智像是一根弦連接着那點光,随着不斷下墜、遠去,導致那根弦越來越緊。

越來越緊……

直到“嘣”的一聲微響。

弦斷了。

水連青徹底變成一顆毫無神智的“靈丹”,溫溫順順蜷縮在扶玉秋內府中。

鳳凰将翎羽收回,垂眸看着昏睡過去的白團子。

扶玉秋體內的火毒已經被鳳凰火悉數焚毀,水連青化為乖順的靈丹,終于将磅礴靈力從內府彙入白雀的經脈中。

被三族稱為廢物小飯桶的白雀,終于有了靈丹。

扶玉秋一無所知,睡得更熟了。

***

連續折騰一整夜,直到殿外紅日噴薄欲出,朝陽透過雲霧傾灑九重天。

雲梯重新解封,鹓雛司尊明南被送離九重天,卻沒有回流離道,反而轉道下了凡間,前去鹓雛族。

“尊上,需要我去盯着他嗎?”雲歸蹙眉道,“他已知曉鹓雛少族主并非您的救命恩人,若是将此事告知鹓雛族……”

仙尊為扶玉秋輸了整整一晚的靈力,眉目間有了些許疲色,但他看起來心情很好,懶洋洋翻着一冊泛黃的古樸書籍,金瞳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未做停留,飛快掀過。

“不用,他再畏懼也會幫我。”他漫不經心地道,“鹓雛族恨不得拿明南去給那什麽少族主殉魂,若是他失去了我的庇護,下場恐怕比死還悲慘。”

雲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是近一個月冥府轉世的所有生靈嗎?”仙尊終于翻完厚厚的《轉世錄》,道,“是否有遺漏?”

雲歸:“冥府六道輪回皆由十殿閻王執掌,數千年從無疏漏。”

仙尊将轉世錄阖上,擰眉思考。

雲歸小心翼翼道:“尊上想找什麽人嗎?”

“嗯。”仙尊心不在焉敲了敲搭在雲椅扶手上的兩指,“明南說鹓雛族預知到了他已轉世,可轉世錄上……”

雲歸道:“是何人?”

什麽人能讓仙尊如此記挂?

仙尊卻道:“我不記得了。”

他涅過槃,只留情感仍在,記憶破碎得根本看不清。

雲歸一時讷讷,不知如何為仙尊分憂。

就在這時,雲收從寝殿跑過來,喘息着道:“尊、尊上,白……小殿下有點不太好了!”

仙尊霍然起身。

九重天寝殿。

小小的白雀蜷縮在寬大的床榻之上,昏昏沉沉間根本無法操控新“結”的靈丹,體內靈力時不時冒出一條草狀的水柱,倏地消失。

沒一會功夫,床上已浸濕大半。

仙尊快步而來,猛地撩開層疊雲帳,迎面一股水流猛地襲來。

他伸手一攔,蘊含着水連青靈力的水堪堪停在半空。

察覺到水連青兇悍的靈力,雲收一怒,咋咋呼呼道:“放肆!他竟想暗害尊上!”

雲歸:“……”

雲歸一言難盡地捂住弟弟的嘴,咬牙切齒道:“閉嘴吧你!”

沒看到這只白雀連仙尊的床都躺了嗎?

沒點眼力勁。

扶玉秋還在皺着眉,失控地憑空冒出一串串水流。

仙尊上前探查一番,眉頭一皺。

并不是火毒發作,倒像是……

要化為人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鳳凰:你不要化成人形嗎?

啾啾:你詛咒誰呢?!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