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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今天是周末。

管家以為鐘寧今天一整天都會待在宅子裏，便讓廚房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一直溫在竈上，等着兩人睡好了下來吃。

結果沒想到一早起來，先生便讓人給鐘寧備了車，送鐘寧回了寝室，然後一直都到午飯的點，先生都仍然沒從樓上下來，管家上樓去問，卻沒有在書房看到人，在主卧外面敲了門，才知道沈慎之在卧室。

還沒走進去，管家便感覺到有些不對。

主卧裏沒開燈，光線很暗淡，陽臺厚重的雙層窗簾遮住了外面的光，只開了很小一條縫隙，隐約只能瞧見院子裏那棵老槐樹，時不時的被風吹動着，晃動一下枝丫。

跳躍着的斑斑光影投到室內的牆面上，寂靜地過分。

管家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地往裏走進去，視線往裏面望過去，沈先生獨自坐在床邊，背靠着床頭，手上拿着什麽東西，看着像是一個黑色的項圈。

管家放緩腳步，停在床尾處的地毯外邊，沈慎之動也未動，低眉斂目，似乎在思索什麽，連眼都往他那裏沒有擡一下。

管家是最懂沈先生的規矩的，不敢出聲打擾，垂首站在床尾，呼吸都放地很輕，只用餘光瞥着沈慎之的身影，以免有什麽吩咐。

這一等，就是許久。

直到項圈的牽繩滑落到地上，與地毯碰撞出很輕很輕的一點響動。

沈慎之似乎被打斷了思緒，視線随之往下移了移，又轉回來，手掌微微合攏，摩挲着手中的項圈，像是對待什麽心愛之物一樣，語氣卻有些漫不經心，“你養過貓麽？”

不知為什麽，管家聽着心裏莫名咯噔一下，小心道:“很多年以前......撿過一只流浪貓，養過幾年。”

沈慎之擡起頭，“如果養的貓不聽話，不僅總想着咬開繩子逃跑，還學會了撓人，你說，應該怎麽辦？”

管家一怔。

沈宅裏沒養過動物，因為沈先生不喜歡。

當年沈先生的父親剛離世那幾年，夫人還住在這裏，有一年從外面帶回來過一只通體雪白的異瞳波斯貓，說是已經訓好了，并保證了會好好看着它，才讓沈先生勉強同意了留下來，可養了不到一個星期，這只貓就偷偷從籠子裏跑了出來，碰碎了客廳裏的花瓶擺件，至此沈宅再也沒出現過下一只小動物。

沈慎之喜歡規矩的，安分的，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不講規矩。

沈宅裏的人都知道這一點，因此他們一言一行都很謹慎，小心翼翼的不去犯這些忌諱，但貓狗這種動物，即使調.教得再好，也總有野性，沒法像人一樣，因為知道畏懼而懂得去約束。

可沈先生這時卻問起了貓。

管家的直覺沈先生說的也許不是貓，他忽然想到今天一大早就離開了的鐘寧。

管家想觀察沈先生的臉色，但屋裏光線有些暗，晃動着的陰影原本就讓視線晦暗難明，沈慎之眼眸半阖着，并沒有看他，管家根本沒法瞧清他眼裏的神色，小心斟酌了半天，試探着道:“如果只是只寵物，您......”

一句話才剛說出來一半，沈慎之便淡淡擡眸朝他望了過來，眼底其實看不出什麽波瀾，可不知怎麽的，就是莫名讓人感覺到了危險。

管家僵了僵，但好在此時心裏已經明白了沈先生的意思，立刻補救道：“養貓和養狗不一樣，貓都有點自己的小性子，野性難訓，如果想要讓他聽話，可能您還需要......給他多一些耐心。”

沈慎之眸色黑沉，手掌收緊，手裏的項圈被捏得“咯吱”着扭曲了形狀，管家被這聲音弄得頭皮發麻，卻聽沈慎之忽然輕笑了聲。

“我給的耐心還不夠？”

管家冷汗頃刻冒了出來，“可能不是不夠，可能只是他并不知道您的心意，您......久居上位，也許不能那麽了解，那些連生存都要擔驚受怕的弱小生物，他們面對的是世界最陰暗的那一面，所以也就會對人更警惕，畢竟已經那樣弱小了，如果不小心謹慎地保護自己，又怎麽能在這些地方生存下去......”

沈慎之沒說話。

管家硬着頭皮繼續道：“我當時撿回來的那只流浪貓，它是被人拿樹枝劃傷，丢棄在垃圾桶旁邊的，因為被人類傷害過，所有我把它撿回去以後，它一直很排斥人，幾乎養了有一年多，它才慢慢的能允許我靠近。”

想起年輕時養過的那只貓，管家神色不禁湧上幾分懷戀，低聲補充道：“其實貓這種動物一般都沒什麽安全感，對周圍環境最敏感，對受得傷也很記仇，其實在沒養熟之前，貓躲在角落不出來，偶爾被撓一下，這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對于真心對它的人，它是能感受到的，就像我養的那只貓，那時它雖然慢慢對我放下戒備，但一直到最後了，它都不允許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靠近。”

也許是這句帶着真情實感的話起了一點作用，空氣中幾近窒息的氣氛終于稍緩。

“怎麽做？”

管家知道沈先生這是聽進去了，稍稍松了一口氣，道：“對他溫柔一點，偶爾也給一點縱容，讓他明白您對他的好，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一些自由的空間，慢慢地靠近，給他安全感，讓他感受到關心，等慢慢培養起了感情，時間長了，就是再倔的性子，也養熟了.....

沈慎之神色有些不耐，道:“如果到最後養不熟呢？”

管家一怔，神經再次緊繃起來，忐忑道：“不會的，就算......最後養不熟，您大可以把它抓回來，鎖起來，不過就是只小貓，再跑又能到哪兒去呢？”

沈慎之垂下眼，輕聲道：“你說得對。”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低沉森然，唇角卻是帶着一點弧度，眼睑看不見笑意，讓那抹原本就輕薄的笑容看起來更加涼薄，好像微風一吹，就能頃刻消散了。

因此他此刻雖然是在笑，看在旁人眼裏反倒是更吓人了。

管家悚然一驚，低着頭沉默不敢言。

僵硬地走出主卧，轉身輕輕關上房門，管家長長吐出一口氣，終于掏出帕子給自己擦了把汗。

管家在沈宅已經很多年了，在沈慎之還不是沈家掌權人的時候，管家就已經是沈宅裏的管家了，從看着沈慎之年少接管沈家，不到三年世家和商界的各路權貴紛紛改口，敬畏地尊稱的那聲沈先生，到如今沈家如日中天，北城世家各族誰見着都得叫一聲的沈爺，沈慎之從來都是擔得起的。

因為無論經商的才能，還是用人的手腕辦事的狠勁兒，沈先生都有那個能力讓人畏懼信服。

沈先生性冷淡，性情從小便沉穩得幾近于可怕，不茍言笑，不怒自威，畏懼他的人很多，就連他的母親沈夫人，在他面前都從來是小心謹慎，不敢惹他。

這麽多年，管家還從沒見過沈先生對誰有過不同。

除了兩年前，突然出現的鐘寧。

沈先生很喜歡鐘寧，管家是知道的，但在之前，他也僅僅只是以為，可能是因為鐘寧伺候得好，得了沈先生歡心的緣故，畢竟沈先生一直都喜歡省事乖巧的。

但如今......應該是不止了。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聽出沈先生話裏說的是誰。

夫人之前尋死覓活，沈先生聽後尚且只沉默幾秒，說了一句“讓她去死，死了有人給她收屍”這樣的話。

如今鐘寧不僅“不聽話”，“撓了人”，沈先生卻沒動手教訓，還那樣細致地交待，要好好的把人送回去。

管家便明白了，沈先生應該是對鐘寧有那麽幾分動心的，并且現在還正在熱頭上了。

不然沒有其他理由能再解釋得通了。

沈先生要想拿捏鐘寧這麽一個小明星，盡可以有無數種的方法，能讓鐘寧乖乖服軟，沈慎之辦事雷厲風行，按着他一貫的脾氣，他有許多辦法能留下鐘寧，卻沒有選擇這樣做，只是因為他還不想用那些強迫人的手段而已。

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已經有了那麽幾分在意，又有什麽事能值得他花費這麽多時間去想呢？沈先生想要什麽，但凡他表露出那麽一點想法，都有無數的人巴巴的送到他面前讨好，除了人心，這樣沒法拿強權搶來的東西。

可是......

雖然管家是方才那樣勸的，但他心裏清楚，沈先生不是有耐心的人，更何況以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哪兒能有那麽多耐心哄着人陪人玩游戲？他如今是可能對鐘寧有些興趣，但如果鐘寧一直像這樣不識擡舉，沈先生是一定不可能委屈自己的。

想到這兒，管家不禁在心裏為鐘寧捏了把汗。

該勸的他也已經勸過了，再多的他也不敢再說，現在就只希望鐘寧能懂事點兒，不然等到沈先生沒了這樣的耐性，最後受苦的還是鐘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