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拍完和唐尉的戲份以後，後面幾天鐘寧就沒什麽特別集中的戲份了，大多時候都是在等戲，雖然這樣，鐘寧還是每天待在片場，這裏幾乎都是老戲骨，每一場都拍得半點不敷衍，即使在旁邊看着，也能學到很多東西。

工作人員過來說他們公司有人來探班的時候，鐘寧正好坐椅子上看劇本，離駱簡不遠，聞聲擡眸望過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正由場務引過來的周總。

駱簡起身越過鐘寧旁邊走過去，路過時還刻意加快了腳步，畢竟他們兩都是一個公司的，現在老板來探班，可能覺得鐘寧應該是也要過去的，怕鐘寧半道叫住他一起走。

誰知道鐘寧只往那邊瞥了一眼，便轉回了視線，低頭繼續看手上的劇本。

周郜學笑道：“好久不見了駱簡，聽說齊導的劇組是出了名的嚴，感覺怎麽樣？”

“還行。”駱簡道：“齊導很專業。”

駱氏是江城的龍頭企業，雖不在北城，勢頭卻并不比周家弱，駱簡又是駱老爺子的老來子，在家族裏的地位不知道比周郜學高到哪裏去，如果按兩家的交情來算，周郜學輩分也比駱簡要低一輩，因此駱簡如今是他公司裏的員工，周郜學雖然談不上有多讨好，但也不會跟他拿老板的架子。

兩人客氣的聊了幾句，駱簡餘光瞥了瞥，發現鐘寧依舊沒有起身，甚至視線都沒往這邊望，駱簡先是一愣，然後才想起了前些天聽說的一些，有關鐘寧最近很得金主寵愛的傳聞，冷笑一聲，跟周郜學打了聲招呼，便回去旁邊等戲了。

恭維着送駱簡離開，跟着一起過來的下屬表情一變，望向遠處的鐘寧，譏笑一聲，不愉道：“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這俗話說得真沒錯，這鐘寧算個什麽東西，背後有了個靠山就連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都忘了。”

郜學他笑了笑沒說話，本來打算讓下屬把鐘寧叫過來，望了望鐘寧坐的那塊兒還算僻靜，周圍沒人，便直接擡腳朝鐘寧那邊走了過去。

“小寧，正忙着呢？”

鐘寧放下劇本，起身道：“周總。”

“別客氣！你接着看劇本。”周郜學坐到鐘寧旁邊，很随和道：“我就是來探探班，看看夥食怎麽樣，不打擾你們，你忙你的。”

鐘寧聽見以後真就什麽也沒說，重新坐了下來，低下頭繼續接看起了手裏的劇本。

周郜學四處望了望，坐在椅子上拿手摸了摸扶手，又轉向了認真看劇本的鐘寧，笑眯眯道：“小寧還是第一次進這樣大制作的劇組吧，感覺怎麽樣，和你之前拍的那些網劇的劇組不太一樣吧？”

鐘寧頭也不擡的“嗯”了一聲。

“我剛才問過你們齊導了，他說你演技不錯，是個好苗子，齊導眼界一向高，能給出這樣的評價，看來這兩年的磨練你确實已經成長了不少。”周郜學語氣忽然微揚，“其實齊導的這個想法倒是跟我們不謀而和了！前幾天公司開高層大會時，也已經打算要把你加到明年的重點培養計劃裏了，可能過幾天你就能看到公司的公告了！”

周郜學問道：“你的想法呢，覺得怎麽樣？”

鐘寧本來是不太想就這個發表個什麽的。

他明天有一場最艱難的戲，很吃情緒，鐘寧一直在琢磨這場戲，思考要怎麽拿捏分寸，怎麽刻畫出層次感，明天一早就要拍了，他一直沒能定下個方案，時間到現在挺緊迫的，但周總在他旁邊講話，鐘寧的思路很容易被打斷，沒法完全沉浸進去。

如果不理會，他可能還要繼續。

于是鐘寧轉過頭，道：“解約的事，我以為李哥已經轉告您了。”

然而周郜學像是聽不懂鐘寧的态度一樣，兀自笑了笑，繼續道：“你可能不太理解重點培養的意思，能有這樣的待遇的，之前只有駱簡一個，你是第二個，如果你繼續待在林楓，明年的一整年裏，公司裏的所有資源都要優先傾向你！像這樣層次的電影，明年你還會看到更多！而且不只是這樣戲份不多的配角！如果機會好，你完全有可能在這樣的戲裏出演男二甚至是主角！這樣的優先條款，我可以保證，你現在無論上哪個公司，都找不到這麽好的......公司已經給足了誠意了，我想你應該也能明白我們的意思。”

鐘寧輕輕搖頭，道：“謝謝擡愛。”

周郜學嘆了口氣，擡手拍了下桌椅扶手，苦口婆心道：“你怎麽想不明白呢，你來公司已經兩年多了，現在資歷也夠了，公司現在看重你，這是你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可你要是去了其他公司，他們能像我們林楓這樣重視你嗎，我知道你有能力，可你還想再熬個三年五年，什麽時候才能出頭，我也是真心覺得你不容易，出于一片惜才的心才來跟你說這些，自己好好想想，難道我會害你不成？”

周郜學面帶笑容，十分耐心地等候鐘寧的回答。

鐘寧低下頭，靜靜的翻看劇本，時而落筆在已經做滿筆記的薄薄幾面詞本上标注上幾個字，一言不發。

說到這個地步了，鐘寧仍然半點不為所動，周郜學表情終于變了變，他定定的看着鐘寧，過了好幾秒，忽然笑了聲，說：“年輕人做事到底還是容易意氣用事。”

周郜學意味深長道：“你別忘了，你的今天是怎麽來的。”

這句話說出來，鐘寧終于有了反應。

鐘寧擡眸看向周郜學，眼中的銳色一閃而過，但又很快恢複平靜。

他道：“陪床得來的，賣身換來的。”

這話說的太直白，連一向唯利是圖，不怎麽在乎臉面的周郜學都聽的不由得一愣。

周郜學還沒反應過來，又聽鐘寧問道：“周總公司裏的藝人，除了那些有家世有後臺的，其他的難道不都是這麽走來的嗎？”

鐘寧蓋上了筆帽，将劇本細致的合起來，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扳起手指頭，認真細數到，“一旦簽下合同，就已經踩進了你們的陷阱，先是慢慢的給一點甜頭，一點點培養信任，到了這個時候羊圈裏的羊已經都養肥了，等到需要剪羊毛的時候，只需要再拿出一個根本不打算拍的劇本，讓那只對你們已經完全信任的傻羊踩進去，接踵而來的就是黑料，高額的違約金，接下來就是一個□□臉一個唱白臉，威逼利誘，那些你們認為沒什麽發展潛力的，還債的方式就是被你們拉去陪酒、陪.睡，剩下的那些看似逃過一劫，但其實也沒什麽不同，如果不能成名，最後仍然要走向那條路，即使運氣好，今後也要作為林楓的搖錢樹，被你們掌控壓榨，即使還清了所有債務，你們也還有源源不斷的後招等着，在被榨幹所有價值之前，一輩子都沒法逃出去。”

周郜學面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

鐘寧面色平靜，像是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麽驚人的話，他輕輕放下手指頭，最後總結道：“所以對于你們這樣的人，有什麽信任可言呢？”

站在邊上的下屬呆滞了好幾秒，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跑過來，指着鐘寧的鼻子就開罵了句“你是什麽東西敢這麽說話”，被站起來的周郜學伸手攔住了，吼了聲，“去旁邊守着！你想讓劇組的人也聽見嗎？！”

下屬臉漲成豬肝色，狠狠瞪了鐘寧好幾眼，又說不出什麽話來，往地上“呸”了一下，才轉身走了。

周郜學冷冷的看着鐘寧。

在今天之前，周郜學就知道鐘寧是塊硬骨頭，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鐘寧有這個膽子敢這麽跟他撕破臉。

周郜學臉色陰沉，威脅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你就能得意了，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沈先生是什麽身份，他不過就是玩玩而已，你以為你能受寵多久，別只顧眼前，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不是什麽人你都能随便得罪的！”

鐘寧沒說話，側身從包裏拿出一只錄音筆，當着周郜學的面按下播放鍵，大約兩秒之後，一段對話便從中傳了出來，幾句之後，鐘寧按下暫停，調出下一段，繼續播放......這樣播放了四段以後，那只白皙修長的手再次按下了暫停鍵。

鐘寧望着周郜學，問：“還有很多，周總還要繼續聽嗎？”

鐘寧在林楓娛樂兩年，公司裏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多多少少都能見到一些，他從網上買了支錄音筆，時不時偷偷“落在”公司公共會議室的某個角落，這兩年來，斷斷續續的錄到了不少東西。

畢竟林楓娛樂能僅用幾年的時間就圈裏站穩腳跟，靠的就是這些下作的手段。

林楓娛樂敢這樣明目張膽，仗的無非就是這些藝人都沒有任何後臺，稍成名一點以後，又因為害怕身敗名裂的恐吓威脅，小心翼翼愛惜羽毛，不敢拿名聲跟他們賭，即使有人什麽也不顧的把這些事捅出去，也勢單力薄。

如果不收集這些證據，可能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周郜學怒氣沖了頂，差點沒背過氣去，氣得哆嗦了好幾下，厲聲質問道：“你覺得這些能威脅得了我！？你以為圈裏面哪個公司能幹淨得了，你有本事就放出去！看哪個公司還敢簽你這座大佛！”

“我只想解約，其他的不勞您費心。”

鐘寧忽然擡手把錄音筆丢出去，筆在空中劃了一道抛物線，周郜學一驚，下意識雙手去接，剛搶在了手裏，就又聽鐘寧輕輕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這些只是一部分，如果周總覺得這些不夠，我還有更多的，我沒什麽割舍不下的東西，希望周總您也是。”

周郜學目瞪口呆，覺得鐘寧簡直是瘋了，抖着手指着鐘寧“你”了半天，憋地面紅耳赤，半晌硬是沒能憋出半句話來。

最後用力踹了一腳面前的椅子洩氣，才怒氣沖沖的轉身，風風火火的帶着下屬走了。

鐘寧扶起旁邊的椅子，又從旁邊把劇本拿回來，翻到剛才看到的地方，低頭接着看了起來。

不遠的一個轉角處，原本回來拿劇本的駱簡呆滞的站在那兒，腦子裏全是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完全忘了自己是要來幹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