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3)

放送也不受影響……而且對于多數人來說,相當于迎來了一個沒有戰争的和平的未來。除了他們,他們的一切都将在明日湮滅掉,生存的價值,投身的方向,被這個快速前進的世界全盤否定。

祭奠那些無處安放的少年時光與這場軍旅生涯。

與這麽多年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

說到底,只是被時代抛棄了。

盡管我們曾設想過力挽狂瀾,卻終究于事無補。

這些,桂小太郎全部都明白,可是他又能怎麽辦?他看着這麽多生死與共的同伴們,那些煽情的矯情的話完全說不出口。他們為了這個國家而拿起手中的劍,這個國家卻求他們速死。他們保護她,她反過來毀滅他們。

一直到最後的解散,都沒人再說一句話。

我們無話可說。

原來,我們都逃不過這般慘淡結局。

下午六時,鬼兵隊順利與銀時等人彙合。不只是他們,分散在各地的攘夷軍都抛棄了往日的意見分歧與隔閡聚集到了一起。聽不見往日的喧嚣,看不見平常的閑散,死一般的寂靜在軍中無聲蔓延。

高杉突然停住手中的動作,連日的征戰與行軍讓他已經疲憊得不行,他擺擺手讓部下放那幾個人進來,而自己卻漸漸的閉上了眼睛。缺少睡眠與心力交瘁讓他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死去,面對無休止的圍剿與沒有個盡頭的天人再一次讓他那麽的無力。

不管怎麽樣,都有人一個個的死去。

七月的夕陽是一種融化了赤銅一般的金紅色,鋪天蓋地的絢麗色彩讓人晃眼。而高杉睡在窗子後的那片陰影之中,如是沉靜。這是桂和銀時踏入房間時所看到的一切,他們全部不自覺得放輕了腳步,想要不驚擾這個人。

可是這一切還是徒勞,高杉如同他們預料的一樣睜開了眼睛。

“什麽事?”

“就是……”銀時習慣性的搔搔自己一頭卷毛,“襲擊幕府軍機處,怎麽樣,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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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假發露出了無奈的神情,高杉毫不吃驚銀時這個熱血又愚蠢的決定。其實無論是怎樣瘋狂的舉動,在這樣的時候他都會一口答應。

留下點什麽,證明我們的确存在過。存在過這裏,和所珍視的世界一起。

“既然是這樣那麽晚上九點老地方不見不散。”銀時一副不願多待的模樣,留下個懶散的背影就消失在視野裏。夕陽像是血一樣,将他的背影模糊。

“那你呢,假發,你又留在這裏幹什麽?”高杉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遠方,靜靜地對固執的留在這裏的桂發問。“如果是吵架的話,抱歉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情。”

桂坐到了他對面。

他覺着這樣的時光實在是太短,好像這麽多年以來,他都沒有安靜坐在他的身邊過。然後在他好不容易回想起許許多多的細枝末節,他們又像是再也沒有了明天。那些輾轉抵達的年華,早就在其間無數次不經意間錯過。

高杉回過頭,用僅剩的右眼看着他。

“你要聽曲子嗎?”

沒有等他的回答高杉就自顧自的取出琴盒,調了調弦,便演奏了起來。那是桂小太郎從沒聽過的曲調,帶着尖銳的棱角和冷澀的孤寂。

多陌生,多麽的奇怪,像是刀子一樣。

在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分,高杉處在光影錯亂的交界處。黑暗像是虛空那般生長,直到占據整個空間,三味線的琴音還在铮铮的繼續。燥熱的室內突然有冷風吹過,多麽的不可思議。他看着眼前的青年,驀地,最後一個音拔高了調子,再剩下滿室的寂靜。

後來的後來,這首曲子流傳在京都藝伎間的時候,他卻再也聽不出此刻的凄涼種種。像把刀一樣割裂開他們彼此的感情。

這是高杉送他的曲子。那種隐密的纏綿,像把雙刃劍,誰都不好過。可他們依舊誰都沒有退讓或是放手。寧可彼此傷害到輕輕觸碰一下都血肉模糊,也好過徹底的結束掉。

“攘夷戰争結束以後,你要怎麽辦?”桂終于還是問了他一直以來想問的話。

“不管怎麽樣,我們都不可避免會走上這條路。曲終人散,或是道不同不相與為謀。”高杉颔首低笑起來,“只是你看到那條路的終點了嗎?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在那裏等你。”

“在此之前,你盡可以恨我,甚至是殺了我。”高杉吐出他所不能理解的殘酷話語,“說實話,我真不想承認這就是結局。那些血海深仇,那麽多的夥伴倒在戰場上,卻只是為了拯救這個恨不得我們早日去死的國家。這算什麽呢?”

“并不是你一個人在忍耐這一切。”

不,你還是不能明白。

高杉最後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頰。毫不意外的他的手被桂打掉,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房間裏。沒有點燈,大片的黑暗中高杉保持着沉默。

這麽多年以來,他們最近不過那一個春雨淅瀝的夜晚。

“如果你那麽想要黎明,那就只能自己争取。”

到最後桂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因為他知道說什麽都不再有用。所以他只是輕輕地湊上前去,吻了一下高杉。在他還看不清那條路的終點是什麽的時候,他們都只能走下去,不可逃避的走向他們既定的終點。只是在此之前,要怎麽樣和你道別。

在那裏,有什麽會等待着他。

在那裏,太陽會冉冉地升起。

在那裏,有一切真正意義的結束。

如今,你還是說你要離開。

那天夜裏他們都來得很準時。誰都知道這會是一場荒唐,但卻堅持不肯點破。在這樣的時候,把最後一點固執留下。明天以後,相互交托背脊,并肩作戰的同伴就将成為過去時。

“回去睡覺吧,明天還有重要的一仗。”

四個人将混亂現場丢在身後。高杉走在隊伍的末尾,在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後,傳來巨大爆破聲。熊熊的火光映照得他們走的不是歸途,而是冥河兩岸。幕府的人混亂不已,但他們已經走出老遠。

被焚為灰燼連同他們那段千金不換的年少輕狂。

距離開戰還有三個小時,青年将領們坐在一起商讨最後的戰略。即使是決戰,即使是已經注定了結果,為此所做的任何一點準備不足,在将來都是不可挽回的。說是讨論,也只是把早就規劃好的那些東西做些細節上的修改。

高杉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假發正在反複的确認細節。

而銀時四處張望,像在等待着什麽。

至于辰馬時不時發表一些看似無腦的言論讓桂對其報以無奈的白眼。

一千人對陣五萬人,這會是怎樣的結局已經不言自明。不論他們再怎麽不願提起,都知道這将是極其慘烈的一役,成王敗寇,多少年來既定的事實。

“來喝酒吧。”辰馬突然出聲,指了指一早準備好的東西,“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散夥酒也好,陣前鼓舞士氣也罷。

沒有一個人反對。上好的清酒,令人難以忘懷的醇香滋味。他們一碟接一碟的飲酒,就好像放開了所有的顧忌。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恍惚間回到了他們正式參軍的出征前夜,十幾歲的少年也是這樣開懷痛飲。用什麽樣的方式開始,用怎樣的方式結束。兜兜轉轉一大圈,卻什麽都沒有改變。雖然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明确的被這個新生世界排除在外,他們的一切還清晰可見。

——如果我們凱旋歸來,請為我們斟滿杯中的美酒。

在松下學堂時,和松陽老師的約定還歷歷在目。

現在卻只有他們在赴死以前,卻也是醉不成歡。

怎麽會就這樣結束呢?

沒有一個人問起,這種時候誰先問出口就是誰先示弱。他們都是這樣驕傲的人,也明知逝者不可追。醉生夢死,不知悔改。

一直到最後,還抱持着那天真又浪漫的妄想。

室外的蟬鳴聒噪個不停吵鬧不休,竹影婆娑,酷暑難耐。這樣一個永無止境的盛夏,這樣一場相對無言的道別。隐約間醉意湧上來,想說的話通通咽回了肚子裏。即使這一去是生離死別,有些話你也總能明白。

活下去。對于現在的我們只有活下去才有未來。

這一杯敬無數死去的同伴。惟願天上永安。

這一杯敬松下學堂四年時光。只求記憶安息。

這一杯敬七年戎馬生涯。願得馬革裹屍。

最後一杯敬你我過往種種。竟只能分道揚镳。

可我從不後悔在那樣一個時候與你相遇。遇見你是我一生的劫數。

最後的時辰,他們各自回到軍中,他們前前後後地走了出去,向着不同的方向分散。他們來的時候意氣風發,去的時候慷慨悲壯,就像赴死,更像敘別年少種種。

總有那麽一天,這一切會成為一段模糊的回憶,即使我們曾經這麽的用力。也終于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我們逃不脫的是弄人的造化與變遷的光陰。

在走出房間的那一剎那,高杉猝然不妨的被陽光落了滿眼,恍然間看見少年依稀。那段時光早已遠揚,那少年眉宇淩厲氣吞山河。他自嘲般的挑挑眉梢。奔赴一場未知生死的戰役。

他們誰都沒有說出到別的話語。

這或許就是終焉。但對于他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沒有一個人遲到,沒有一個人早退。等到他們敬愛的指揮官到達軍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桂看着這群平日裏和他鬼扯胡鬧的家夥現在将隊形排得整整齊齊,甚至沒有一個人竊竊私語。

“你們……”桂覺得喉頭頓時湧上一股熱熱的東西。他有多少話想說,他已不只是感動。

你們可知道此去就是赴死?

你們就真的不悔走上這條不歸路?

你們怎麽還願意跟着我?

他按捺着胸口翻湧的情緒布置完戰場上的一切,烈日當頭,兩軍交戰迫在眉睫。

男人之間的很多東西不是通過語言來傳達的。就像在此刻,沒有任何一句言語能夠準确描述這樣複雜的情緒。但歸根到底,想要說的不就是類似于,“活下去,你這混蛋給我撐住了,要死也得等把欠我的酒錢全還清。”“我有本漫畫在你那裏,你死了的話有天我想重溫全套可是會很麻煩的……什麽?我怎麽會死呢?”

在盛大的日光之下,所有人對着後退一步,齊刷刷的鞠了一躬。沒有多餘的臺詞,但他們确定桂小太郎能夠明白,其實多數人久久不肯擡起頭是因為眼眶中确實含着淚水。他們一面嘲笑着對方的矯情和軟弱,一面又難以抑制的淚眼朦胧。

——這麽多年來,謝謝假發大人您了。

桂小太郎立正,還以标準的九十度鞠躬。

很快,他們要分散到戰場的每一個方向去。他們的身影定格在攘夷戰争的終幕,前來轉播戰況的戰地記者将這一切永久的銘刻在鏡頭之中,卻因為自己也是滿眼淚水而幾次調不準焦距。這群年輕人,為了國家而頑抗到最後的年輕人。

明明有些人還只是孩子。

那種一生為了一個目标的灼光芒,是不是太刺眼了呢?

他看着桂小太郎依次對每一個人說了一句話,內容很簡單。

“日本的黎明再相見。”

這句平日裏被衆人吐槽過很多次的,幾乎與“不是假發是桂”并稱的老掉牙臺詞在這一次起到了最後的催淚效果。桂想起有個人與他的單方面約定,還有他走的時候決絕冷峻的側臉,成為記憶中最永恒的瞬間。

那個給了他最美好告白的少年。

這群對他忠心耿耿的年輕武士。

如果可以的話,一點也不想失去。

接下來,生死未蔔,各自為營。

午時三刻,兩軍交戰。

他們是注定了的敗軍之将,卻從容不鋪的面臨幾萬大軍壓境。在這場沒用任何榮譽也沒有曙光的戰争中,飛蛾撲火那樣義無反顧,桂小太郎想起他的一生中最為安逸的那段時光,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現在什麽都變了。包括那個少年。

陽光是這樣刺眼,在他有點分神的時候,第一波攻擊開始了。第一排導彈是預演,第二排修正,将大地炸出無數深坑,成功約束住攘夷軍的動作。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餘地,一波接一波的炮轟就到來。

大地上無數的火焰升起來,連同遮天蔽日的煙霧。瞬時間,這裏變成一片人間煉獄一般的慘象。大地在搖晃,硝煙的味道摩擦着肺部,生死只有一線之隔。

他們無所畏懼。

他們在一開始就決定的死角處等待炮擊過去。天人那邊趁着攘夷軍不敢輕舉妄動的時候,軍艦艙打開,無數長着奇怪面孔的天人跳下來,拿着手中的武器向前沖。在四處蔓延的火焰中,他們奇詭的臉孔像是地域的使者。

真正的血搏開始了。

攘夷軍按照一早預定的陣型站好,然或奮力向着敵人沖去。在煙幕的籠罩下,有的人還是被流彈擊中,慘叫聲不絕于耳,血腥味霎時濃重起來。

頭頂天人的軍艦依舊沒有停止炮擊,但是他們已經顧不了這麽多,将任何一個靠近身邊的天人斬殺,他們的本能只剩下這些。

巨大的轟鳴,蓋過了所有的指揮聲和人的嚎叫。聽覺神經麻木,手中的刀柄沾滿了滑膩的脂肪,快要握不住。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眼前只剩下一圈圈的白光,桂小太郎已經分不清自己身上是疼痛還是別的。

這一次的戰場是在峽谷,幹涸的河道還有廣袤的荒原。枯死的林木繞燒起來,像是在預告這裏将是他們的葬身之地。空投的天人兵隊落得四處都是,他們自顧不暇的陷入慘烈的拼殺之中。

桂被團團的天人包圍起來。他們就象黑雲,不給他脫身的餘地。當中認出他的天人紛紛叫嚣着要用他的頭顱回去領賞。

桂的刀光不給他們任何近身的餘地,摧枯拉朽的将他們擊殺殆盡。但是在他疏忽的間隙,一個尚未死透的天人捉住了他的腳腕,在他一個踉跄的時候一刀險些直穿心髒。但由于護具和及時的側身只是傷到了肩部。

他們的身後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熾熱滾燙的氣流将他們一同掀出老遠。

由于站位問題,桂的身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作為遮蔽物,所以他受到的損傷稍微輕一點。趁着這樣的機會,他解決掉身邊的敵人,聯合靠得比較近的另外幾只小隊,向天人發起逆沖鋒。

天空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黑雲所覆蓋滿,狂風大作,卻吹不散硝煙的氣味。

在這樣最為殘酷的修羅場上,他們像是瘋了一樣只會向前沖。這個國家最後的一點血性,在這裏被殘酷全部鎮壓。刀口對準了天人,擲地有聲地宣布,只要我們還在,就不要妄圖這個國家成為你們的囊中之物。

這個國家是我們的,這個國家是我們拼死也要守護的。

在無數零散的肢體之中,在炮火的嘶吼之中,他們頂着槍林彈雨往前推進戰線。

“鬼兵隊的,統統跟我來!”高杉作為率先發起沖鋒的一方,領着無數豪氣萬丈的青年人向前方沖。他們順着河道不斷的前行,向着猝不及防的天人發動了猛烈的攻勢。這支新式部隊裝備着與他們不相上下的火力,還有一點,武士那種臨陣不退的決絕。

所以天人和幕府将他們視為最大的眼中釘。

場景一片混亂,即使是有着最強的武力也無法順利抗衡超過了這麽多倍的敵軍。他們踩着腳下龜裂的土地,順着烈日刺癢的光芒向前沖。火槍隊的狙擊手占據了優勢射擊的方向,給向前殺陣的前鋒作掩護。

在他們渾身都是血,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的時候,天空發出巨大的轟鳴,青白的慘光直直的劈了下來,将天空霎時照得慘白。暴雨雷殛,在這荒原之上。

一場驟雨來的如此突然。滾燙的大地幾乎要冒出白煙。

忽如三時驟雨來,瞻雲四顧兩茫然。

在炮擊聲中加入了雷霆的巨響。大雨像刀子一樣打在身上,沖刷掉他們臉上的血跡,也将他們從頭到腳淋了個透視。火槍手匆忙的檢查火藥,擔心它們被淋濕失效,影響整個戰局。而他們的總督,像是恍若未聞一樣,仍舊在最前線奮力的搏殺。

在開戰以前,這個青年只是盯着頭頂的烈日,緩緩的吐出這樣堅決慘烈的話語。

“守不竟,即赴死。”

子彈和炮火仍在不斷地叫嚣,這場大雨下的那麽兇狠,那麽的悲傷。

他們腳下的河道迅速的積起水流,高杉不顧自己一貫幹淨的制服被泥水和血污玷染,那麽多和他一樣視死如歸的武士都跟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将搖搖欲墜的防線向前推進。火槍手在污濁的雨流中端起槍,瞄準,射擊。

他們靠着屍骸與人牆向前挺進,幸運的是他們還能靠着河道邊嶙峋的礁石作為掩護。已經沒什麽可以再阻止他們捍衛自己的世界。這一刻天地像是死了一般,只剩他們舉步維艱卻仍在前進的身影。

暴雨澆熄了這多多天以來持續的高溫。四處彌散着蒙蒙水汽。即使是這樣,這場戰争的慘烈程度仍沒有改變分毫,甚至變得更加嚴苛。無法精确的瞄準,寸步難行,天人從不同的地方冒出來,來不及換子彈便舉起槍托就砸。

身上的傷口被雨水洗滌着,火辣辣的痛。高杉不知道他們還要在這裏撐住多久。身邊不斷的有人倒了下來,他甚至沒有辦法去看一眼他們臨終時的臉孔。

天人像是蟲子一樣,怎麽也殺不幹淨。

他手中的刀已經握不住了,在被逆襲的瞬間他果斷捉起泥濘裏的一把刀送了出去。在對方的刀刃觸碰到他的身體前,血就瘋狂的湧了出來。只不過刀尖還是借着剩餘的力道,沒入了他的胸口。

硝化了的雲落下來的雨只怕也是酸雨。

他早就聽不清什麽是雷聲,什麽是炮火的轟鳴。他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巨大的聲響讓他的耳邊盡是尖銳的蜂鳴。大地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會裂開,将他們盡數吞沒。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想起那個時候假發平和的睡顏以及那麽多安逸的時光。這些東西那麽的明媚,就像是永不褪色的風景畫——在很久以後,他一個人想來的時候都如此清晰。

高杉晉助意識到自己的肋骨肯定斷了。被沖擊波波及,內髒也受到了損傷。

他還是不顧一切的往前。沒有人可以質疑他和他的部隊的強大。宛若鬼神。

在這樣一場遲來了許久的,狂暴的,鋪天蓋地的冷雨中。

戰争的最高潮已經過去。桂小太郎撐着傷重的身體行走在荒原曠野之上,四周黑黢黢的,卻靜無人聲。持續了超過十二個小時的鏖戰之後,體力和精力已經透支到極限。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他的身邊。他只能靠他自己往前走。

被彈片和沖擊所撕裂的身體裏血液似乎快要流光,大量失血帶來的暈眩讓他無法集中起注意力。慘淡的天光中什麽也無法看清。

這場仗以攘夷軍的慘敗告終。現在四處搜尋的天人軍正在做着最後的清掃工作。

傷口已經痛得要麻木。他跌跌撞撞的向着一個不确定的方向前行,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會就這麽無聲的倒在哪裏。和無數的同伴一起,将屍骸留在戰場上,再也不分離。

借着火光餘燼,他順利地避開了幾個游蕩的天人。但是這已經讓他的身體無力再支撐下去更多的……他覺得意識正在離他遠去,先是膝下一軟,整個人就這樣失去重心的倒了下去。

他以為他将倒在還有餘溫的屍體之上。

他以為他将不用再睜開眼睛看第二天的日出。

——這就是敗軍之将的代價。

一切對他而言,就結束在這裏。他想,這個時候怎麽看不見天空,怎麽誰都不在呢?

但是,一雙手穩住了他。在他快要墜地前。他輕輕地在心裏念了一個名字,卻很快被推翻。是他的部下們,他們相互支撐着,向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年輕将領露出了不敢相信又那麽歡喜的表情。他們紛紛向他表達着自己的關心。

“假發大人,真的是您嗎?”

“你不廢話,除了假發大人還能有哪位……假發大人,您沒事吧?”

“假發大人,您看起來傷得就好嚴重,我們帶您去看醫生。”

桂在被這些真誠的聲音包圍起來的同時,心底有個輕輕的聲音在說。這讓他被猝不及防的心酸所襲擊。他害怕聽見這個聲音,卻又不得不聽清。

——原來,在這樣的時候,你竟如此希望能被他找到。

——從十七歲那一年起,到那個秋雨夜,一直都是他來尋找你。

——現在,你還是把他弄丢了。

他回應着這樣的關切,卻越發的不安起來。他想找到他,可這天地茫茫他又該去哪裏找回他?在這血液将土地染成紫黑色,硝煙味依舊濃的讓人反胃的修羅場上。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新年的時候他們一同去神社參拜,高杉很寂靜的側臉。

在秋雨夜裏他拉着他的手,他甚至想要和他一起原地消失。

十七歲的時候,他說愛他時的情深不可言。

再往前,那個在溪水中放煙花的少年回頭的時候,無數花火流光溢彩。

一直到最開始,那個替他背書的少年帶着挑釁的眼神。

這些他都再也不會忘掉,在這種絕望又灰調的時候,在只剩下血和火的戰場上,或是說他被同伴們包圍起來的時候,只要他對自己示了弱,那個少年就會摧枯拉朽的占據他的思緒,他的無數細節都分毫必現。即使是時光荏苒,他都再也沒有讓這一切褪色過。

他隐約看見一襲熟悉的軍裝倒在泥土裏。可是模糊的視線與昏暗的天光不給他看清的機會。他越是想要看清,越是想要分辨那軍裝的主人,就越是痛苦。他讓他的部下們停下,他一個人無比艱難的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他不知道如果是高杉他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他是不是該流出眼淚來?

他還沒有對他說過,他愛他。

他漸漸的走近了,一直到他現在這模糊的視野能分辨,那個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的面孔。

他就像是脫力一樣,看着那張完全陌生的面孔,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不是你,你又在哪裏?

——我想見你。

用對死者的祭奠升起了無數的火焰。這已經是窮途末路,燥熱在一場驟雨之後突然涼了下來。高杉踉跄着向着天光變亮的方向走去,全身都是半幹的血跡,肋骨斷掉的地方開始傳來刺痛。

他還是處在原先的半聾狀态中,他只是靠着手中的刀支撐着自己不要摔倒。

咳出嗆在肺裏的血沫,從傷處開始,每一次吐息都是種殘酷的折磨。

遠處的天空已泛出黎明的征兆,鐵灰色的雲層開始帶上了微微的紅。這是多麽殘忍的事,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就真的成為了這個國家無處可依的亡靈,從此那些和他一起度過了這麽多年的夥伴都将不複存在,死的死,剩下的也各奔東西。

他一生中最珍視的東西,被這個世界毫不留情的摧毀掉了。

他所看重的世界已經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從此,他就是孤身一人。或許還會有新的下屬追随他,但是有些東西已經不可能再重來。

不管他多麽的憎惡這個即将到來的黎明,太陽都在不斷的脫離地平線。将他們從那個尊王攘夷倦馬嘯嘶風的年代裏粗暴的帶向新的未來。朝着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他已經不知道他是在用怎樣的方式前進。

全世界只剩這樣一道身影。

在突然明亮起來的日光中,他擡起手遮住了眼睛。戰争奪走了他的左眼,也消耗掉他們的少年時光。荒原之上,無數歸于礬土的同伴再也沒有看見未來的機會。

是不是和他們一起葬身于沙場也好呢?

多年之後他要和誰說起他們這場結束得匆忙潦草的年少征途。

他再次想起假發,殊途同歸也好,他永遠也不知道會他有多愛他。

到最後桂都無法完全懂得他。

未來和過去,他還是選擇了過去。

高杉将手中卷刃且布滿缺口的刀插進土地裏,因為失血過多而看不清遠方的山岚,他卻并不在乎。現在,他所做的一切只意味着他要将過去埋葬,幕府也好,天人也罷,攔路者死路一條,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的做完。

他的頭頂是一片蔚藍的長空。

他再也支撐不住的倒了下來,他仰直了脊背,在意識消散的時候太陽徹底離開了地平線。他感覺他二十年以來的世界,全部崩塌。從他的身邊誰也不在了起,從他無聲的為那些同伴送靈起——那時的松下學堂,書聲琅琅;夏夜與焰火,還是少年的他滿心歡喜;剛成立鬼兵隊的時候被人群簇擁着尚且躊躇滿志;十七歲只身去尋找桂小太郎,并作出了那個他從不後悔的告白;他将他抱在懷裏的時候,桂小太郎給他的安慰,為他流的眼淚……這些統統歸于何處?而他又該去往何方?

他倒在這片初生的黎明之中。

晨光熹微,山河永寂。

-伍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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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