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風寒

陛下你可真是心胸寬廣啊

趙捷被送進京兆衙門的當天,禦史臺的禦史酒樓內妄議當朝天子的事情就在上京街頭傳開了。

“聽說張禦史得知趙捷幹的蠢事之後,在府裏氣的把門檻都踹翻了。”

夏裴磕着瓜子,坐在炭盆旁給謝元時傳遞小道消息,每磕一個瓜子就把瓜子皮往炭盆裏扔。

傍晚的時候又下了雪,炭盆裏的火燒的旺,每落進去一個瓜子皮就會燃起一個漂亮的小火花。

沒扔進去夏裴就挪到瓜子皮掉落在外的位置撿起來重新扔,不大一會功夫已經換了六七個位置了。

“門檻都踢翻了,那得多生氣啊。就算門檻不結實,也得用不小的力氣吧?”

謝元時在燈下讀書,有所感悟的時候就在旁邊寫幾筆批注,偶爾回兩句夏裴的碎碎念。

“趙捷科考那年,他的名次本來是第四,主考官是鐘老太傅,看過他的文章觀點覺得此人恃才傲物,過分自負,不适合官場,意欲将他刷下。”

“那時我也在,幾位考官裏唯有張禦史認為此人擁有直言不諱的脾性,能夠在考場上直抒胸臆,是塊可以雕琢的璞玉。”

“後來趙捷入翰林院編修,被張禦史收為了門生,今年初被調入禦史臺,在張禦史手下。”

夏裴想吐槽張禦史識人不明,還什麽直言不諱,張了張嘴卻又想道:“那張禦史不就是這個趙捷的恩師,知遇之恩的那種?”

謝元時嘆一聲道:“确實如此。”

夏裴回想趙捷在房間裏那些對張禦史的難聽的議論之詞,心中嫌惡的咋舌,為張禦史收了個白眼狼感到不值。

“還不如我呢。”

謝元時:“你也想做張禦史的門生?”

夏裴不感興趣:“怎麽可能,我只是說我讀的書少,但也知道知恩圖報呢。”

夏裴是謝元時和沈豫竹山間踏青時撿回來的孩子,父母雙亡,沒遇到謝元時前他在山裏靠着每天挖野菜生活。

他認謝元時為主子不是因為謝元時是秦王殿下,又或是其他什麽身份。

他平常不把這些事情挂在嘴邊,但是他心裏從來都沒忘記過。

夜深了,夏裴收拾好散亂的瓜子,整理了東西回自己房間去。

謝元時解了發,吹了燈,只着雪白的中衣上了床,心裏想着夏裴的性格倒是有幾分像張禦史會喜歡的學生,不知道張禦史願不願意收。

屋頂傳來屋瓦被踩過的細碎聲音,謝元時閉上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的睜開。

秦王府的暗衛遍布四處,就這一點聲響,來人已經被拿下。

謝九回禀時臉色難看:“殿下,已經服毒了。”

謝元時感慨:“很久沒有人闖秦王府了。”

他一時還覺得有些新鮮。

謝九慚愧的低頭,謝元時道:“只是說事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麽晚了,跟換班的弟兄交接下,去休息吧。”

謝九:“謝殿下,屬下近期會加強秦王府的護衛和巡視。”

“對了,”謝元時想起什麽:“今日在酒樓裏,你有看到什麽眼熟的人嗎?”

謝九疑惑,不明白他這個眼熟指的是什麽。

謝九:“殿下看到了誰?”

謝元時嘆氣:“我看到一個人身形很像母親。”

老皇帝駕崩,沈豫竹登基那年,上京城中混入了細作,秦王妃險些遇害。

後來順利除了細作,夫婦二人便一同去了江南一帶隐居,暗中培植人手為朝中所用。

江南一帶路途遙遙,謝元時又身體不好,這兩年也只去過他們那裏一次,還被老王爺趕了回來,謝元時雖遠在上京,但有沈豫竹照顧,他們不擔心。

他快有一年多沒見過他們了,老王爺畢竟是暗中行事,謝元時也知道他們這兩年不會回來,笑了笑道:“是我胡思亂想了。”

謝九思忖着道:“殿下是太過思念王爺王妃了,不如給王爺王妃寫封家書送過去?可以讓咱們送信的人在那邊等幾天,從那邊帶回老王爺的家書給殿下。”

謝元時覺得可行,就是不知道他爹有沒有心情給他回信。

現在不知道,反正以前他爹都是懶得寫的。

朝會上,果然有很多言官上奏談及趙捷之事,認為此人太過猖狂,竟然狂悖議論當朝聖上,只按大不敬之罪流放太過輕巧。

更有禦史因為趙捷是張禦史的門生而彈劾張禦史。

不過有宋閣老當庭出來維護張禦史,說趙捷貶損的人中也有張禦史,此前張禦史就訓誡過趙捷規束自己的言行,趙捷屢教不改,不能算在張禦史頭上。

一衆朝臣七嘴八舌的對辯,大都認為不應該牽連張禦史,沈豫竹也是同樣的想法,也就駁回了最初彈劾張禦史的上奏。

就在大家以為此事告一段落後,沈豫竹輕飄飄的來了一句:“朕聽聞趙捷也議論了秦王,還是被秦王派人送到官府的,怎麽沒人提及?”

就在朝臣們安靜的時候,沈豫竹又輕飄飄的道:“衆位愛卿也認同趙捷所言?”

怎麽可能!

秦王殿下那麽好!

為什麽不說?當然是怕皇上太生氣連帶他們一起挨罵啊!

但是再不說皇上就真的認為他們也是這樣想的了,那怎麽行?趙捷一個人的想法怎麽能代替他們的想法?

沈豫竹登基三年,大齊一片欣欣向榮之象,除了沈豫竹的原因,其中忠心為國的朝臣們也是功不可沒,能做到這些的朝臣絕不是只會媚上逢迎,他們有自己的判斷和認知。

雖然皇上偏寵,但是大家不會僅僅因為皇上偏寵就為了讨好皇上而去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的誇贊秦王。

謝元時如今在朝臣們的心中的地位僅僅是因為他自己,秦王從不恃寵而驕,也沒有目下無塵,他的品性如何,大家更是都有目共睹。

幾個老臣都還沒有站出來說話,年輕的禮部侍郎率先出列:“陛下明鑒,秦王殿下謙遜溫和,待臣下們寬容耐心,微臣一向以秦王殿下的為人處世為榜樣時時提醒自己,趙捷所言實乃是他本人對秦王的偏見,臣等不能認同。”

沈豫竹:“溫和耐心?朕怎麽聽說他一氣之下把趙捷的手背都紮穿了?這也能叫溫和?”

還有沒看清楚眼下情況的,聽皇上這麽說當真以為是皇上誤會了秦王,當即站出來為秦王辯解,試圖澄清誤會,還秦王公道:“陛下聖明,趙捷口出狂言,其中還涉及到陛下,秦王殿下出手管教約束,微臣認為無可厚非!”

沈豫竹卻好像完全沒聽進去:“你如何得知他是為了管教約束,不是挾私報複?”

上奏的朝臣:“……”

皇上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這有什麽可懷疑的?

上奏的朝臣說不出話來,旁聽的朝臣急了:“就算是挾私報複,微臣認為也無可厚非!”

此話一出,朝會上頓時竊竊私語聲。

沈豫竹:“……”

這人還真敢說。

然而眨眼功夫,又有一位禦史站了出來。

“微臣認為,秦王昨日此舉雖不合禮法,但情有可原!此前禦史大夫私下訓誡趙捷,便是因為秦王殿下無意間撞見趙捷在背後議論于他,禦史大夫本想出面當場訓斥,是秦王殿下阻攔,當時微臣跟着禦史大夫所以有幸目睹,秦王是為了維護陛下才出手的。”

朝會上一片附議聲,皇上不可以生秦王的氣,皇上怎麽能責怪秦王呢!

就只是因為趙捷之事想罵他們兩句反而被怼了沈豫竹:“……”

你們真棒啊!

最後還是看穿一切的鐘老太傅出面:“陛下息怒,秦王殿下今日缺席朝會,老臣朝會前聽禦史大夫提及,說秦王偶感風寒,若臣等一一前往探望,恐叨擾秦王休養,故而老臣想請陛下代臣等前往探望,望陛下允準。”

沈豫竹:“準了。”

謝元時朝會沒去,他早晨起來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幹脆就沒起,朝會告假,又睡了一覺。

再醒來的時候在床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沈豫竹扶他坐起身,給他披上外套,手裏還塞了個熱着的手爐。

謝元時抱着手爐條件反射的問:“你奏折批完了嗎?”

沈豫竹:“……”

“我來照顧你,你見到我第一句話說這個合适嗎?”

謝元時有一點心虛,但理智說他說這個可太合适了。

沈豫竹登基後第一回 照顧他就把朝野上下的百官吓得半死,連着一個月沒有上朝,上書陳情的折子雪花一樣,沈豫竹連看都不看,交給內閣統一駁回。

謝元時第二回 生病的時候,沈豫竹來秦王府的第二天,門房處就堆滿了朝中大小官員送來的補品,生怕他再多病上幾天,沈豫竹又不理他們了。

沈豫竹端過一旁還熱着的藥,拿勺子喂他,“你要是不想讓他們一個接一個的來探望你,就趕快好起來。”

“我今天可是被文武百官趕着來探望你的。”

謝元時不解,沈豫竹将今日朝會上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謝元時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早知道今天我也去了。”

沈豫竹滿眼無奈。

“誰讓你偏偏今日生病了呢。”

謝元時低頭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很苦,不過他從來不抗拒吃藥。“我就是着涼了,沒什麽要緊的。”

沈豫竹又舀了一勺遞過去,不緊不慢的笑着問:“不要緊?”

謝元時不敢接他這「雖然我在笑但是你敢說一句我不開心的話你就倒黴了」的問話,從他手裏拿過藥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

“這不是有你在,我明天說不定就好了。”

沈豫竹手裏是放着勺子的空碗,一邊将碗擱在床頭的桌案上,一邊道:“嗯,我是來給你鎮宅的,喂藥都不用我了。”

謝元時:“……”

“你生氣了嗎?”

沈豫竹瞥他一眼:“怎麽會?你怎麽會這麽想我?”

“我怎麽會因為你着涼感染風寒生氣?怎麽會因為你一見面就趕我走而生氣?怎麽會因為你被人诋毀受了委屈還不告訴我生氣?”

“這些有什麽好生氣的,我哪有這麽小氣?”

謝元時:“……”

哦。

陛下你可真是心胸寬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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