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攝魂化境

不知為何,那人原本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忽然一滞,面上漸漸籠罩了一層困惑。

絨絨對這情景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有救了。

在那人眼中,朱紅錦帳化作了熊熊火焰。火苗自足尖一下子竄至他周身,随之而來是酷烈鋒銳的燒燎之痛。那痛楚直教人五內如焚,元靈仿佛也在烈焰中撕裂、沸騰。

他趔趄轉身,滿屋妖魔鬼怪都消失于無形,四下空茫,連他自己也不複存在,唯有永無休止的煉魂之痛。

不可能!包裹着他的火焰怎麽會是琉璃之色?

這是不盡天火!

不盡天火只存在于撫生塔下……眼前不過是一場幻境。

他強忍灼痛,守心凝神,終于在火光之外看清了那個小童,緋衣玉貌,手中所持的正是一把熟悉至極的油傘。

“我當你有多厲害,原來你怕火呀!”始終冷眼觀戰,不曾動手的小童從角落裏走了出來,“親身品嘗自己恐懼,是否別有一番滋味……來,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麽心魔!”

無數身影在火光中現身,有如天神降至,兵刃铮铮,怒目叱咤,要讓他俯首就範。那人仿佛又聽到了撫生塔外的延綿禱祝……灼魂之痛更盛,期中還夾雜着難以言喻的憤怒和不甘。

“散!”

那人揚聲探手,小童所持的破舊油傘當即飛脫,重歸于他掌握之中。傘在他手中撐開,一片幽熒之光籠罩四下,頃刻間妄念皆消,萬般清肅。內室之中哪裏還有火光和天神,只餘遍地狼藉。

絨絨依舊受困于錦帳堆中,脫口而出:“我想起來了,三頭之烏的紋飾、可吸食元靈……你是白烏人!”

衆人眼見已用合圍之勢将那人降住,可在傘尖散出的幽光下,雷霆力道也只如渺渺輕煙散于長空。再聽絨絨此語,他們更是面面相觑,驚疑不已。

絨絨所知甚廣,生死關頭斷然不會信口開河。白烏氏是遠古天神之後,掌衆神刑罰,代天帝執雷钺,可劈殺神靈。傳說其族人亦以元靈為食,六界皆懼,只是已有數千年不聞其人其事。世人多半以為他們已退往歸墟,或是和其他遠古遺族一樣悄然湮滅了。

這便說得通了,難怪他竟能輕易吸幹他人元靈,以他們的修為恐怕還不夠他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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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蠻子懷揣着他的愛蛇,惶惶然退至門口。白蛟望向時雨和絨絨,神色糾結,卻不肯就此離去。鼍龍和老堰後悔貿然動手,卻是想走也走不了。

絨絨一咬牙,豁出去對那人道:“郎君……不,神君!是我心儀于你,犯了糊塗。他們不過是受我驅使,雖有冒犯,卻不曾害你性命。還請念在修行不易,放他們去罷!”

那人卻不關心,徑自将油傘收攏。幽光逐漸斂去,衆人都緩了口氣,看他模樣,似乎暫無趕盡殺絕之意。

“還不快帶着他們離去?”絨絨催促白蛟:“都給我走,莫非活膩了不成?”

白蛟無計可施,與南蠻子一同将鼍龍翻過身來,本想去攙老堰,又猶豫了一下。老堰失了元靈,離開這裏又有何用?他已說不出話來,滿目慘淡,哀哀看着那人。

那人冷冷道:“你不能走。”

老堰萬念俱灰,抖得更厲害了。此時卻聽一聲輕笑,似乎出自不遠處的時雨。

白蛟也發現了,那白烏人所注視的并非老堰。

與此同時,老堰被攝去的元靈自那人指尖如流沙般無聲傾瀉而下,頃刻回歸于他軀體之內。

如蒙大赦的老堰向那人躬身相謝,那人渾然未覺。白蛟将老堰扶起,兩人離去前均看了時雨一眼,神色不定。

“既然你舍不得我走,陪你一會也無妨。不過有言在先,我不喜男色,你可不要失望。”時雨笑得譏诮。

那人無動于衷道:“你就是玉簪公子?”

“看仔細了,我哪裏長得像玉簪那個醜貨。”

“你竟會‘攝魂化境’之術,我倒小瞧了你。”

“攝魂化境”之術可攝取他人靈識之中的所思所憶,再憑借自身修為布下幻境結界,将人困在其中。這幻境結界與巫族後人、凡間方士的障眼法不同,受控者身陷其中五感俱存,萬般皆為真切。除非施法者靈力耗盡或被外力所破,此結界無窮無終,凡人可在其間生老病死,修行之輩受困亦會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空間中受人擺布。

即使是清靈之氣未散,衆神在位之時,“攝魂化境”也是極其特殊的法術。此術須消耗靈力,非精神意念強大者不可為。比起後天的修煉,它更依仗于修行者的天賦,否則難有所成。而有此天賦的修行者,多半只識攝魂一道,又或者擅長于幻化,兩者兼具,且能施展自如者少之又少。

可惜時雨雖有此術,卻未精深。他慣來的伎倆是窺破他人心中恐懼之物,再讓對方被自身恐懼所傷。方才他伺機在側,傾盡全力觸探到那人的零星思憶,卻無法将其困住,傷其根本。

時雨輕撫仍隐隐生疼的面頰,耐心問道:“既然你知道‘攝魂化境’,不妨告訴我,你想要什麽?人間極樂或是九天仙境……要不,我在幻境中補你一場洞房花燭?”

那人的眼中湧起一絲厭惡,還有殺機。

那怕是經歷了先前的一場混戰,他也未曾将這群不入流的家夥放在眼裏,不過有些惱怒,小懲大誡罷了。真正讓他動了殺心的只有這個陰邪小童。

絨絨最會察言觀色,一看形勢不妙,忙用眼色示意時雨。

時雨視而不見,又笑着對那人說:“我對你思憶之中那座塔好奇得很,被火困在塔中的是你什麽人?還有,你既是白烏氏,為何會畏懼天罰,莫非你們也被上蒼所棄?”

“住口!”

“神君恕罪,他不過是黃口小兒,胡言亂語……”

“求他作甚?”

絨絨暗暗為時雨叫苦,忽見他衣袂無風而動,這才有些明白過來。

白烏人眼前劍光如梭,人仿佛置身于鏡丘之上。空心樹對影婆娑,其聲哀哀。他避得開撲面而來千鋒萬影,卻躲不開耳邊冷厲的訓斥之聲。明明熟悉的一套身法,越練越亂了陣腳。

這是他最不願意回想的片段之一,偏又被人活靈活現地搬于眼前。

好在他這次已有防備,很快恢複了靈臺清明,低喝一聲:“孽障!”傘尖破開幻境。話音落時,時雨已在他掌控之中。

時雨毫無還手之力,除去最初那一下,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太大的痛苦,整個人如被定住,昏沉沉中,眼前似乎有一點微光閃爍。他極力回避,仍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微光所吸引着,周身氣力也悠悠然趨附光芒而去,九竅百骸一片空虛。

其實早在前次施法被那人開傘屏障時,時雨已吃了些苦頭。越是面對強大的對手,他越需要凝神專注,一旦壓制不住對方,“攝魂化境”之術便會反噬,輕則前功盡棄,重則耗損修為。

他明知這次已很難全身而退,可又不肯輕易就範。對方心性堅忍難以控制,他故意以言語相激,以圖尋得破綻做最後一搏,興許自己與絨絨那廢物還有脫身的機會。只是沒想到對方破除幻境的速度遠比前兩次更快。一念之間,他已陷入險境。

原來他的元靈是殷紅色的,如丹砂,又如新血。若能凝聚成珠,不知是何等模樣……時雨心中只餘這一道殘念徘徊不去。

“且慢!”眼看時雨小命休矣,絨絨慌了神,哇哇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地乞求道:“他是為了救我而來,都是我的錯。神君不是有事要問?只要饒了我們,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不值得我信任。”那人頭也不回道。

絨絨抽咽着說:“我再也不敢了。我雖不比不上通曉萬物的神獸白澤,但也算見多識廣,如今君為刀俎,我為魚肉,神君再信我一回又有何妨?”

那人似乎覺得絨絨的話有幾分道理,殺他們易如反掌,不急在一時。他轉過身來,攤開的左手掌心中漸有血色之圖浮現,可見是一河流蜿蜒于巍峨孤峰之下,山上懸浮一日,水中卻倒影一月。

“你們可知圖中所繪為何處?”

絨絨伸長脖子仔細端詳她掌中之圖,神情幾次變幻。那人也不着急,定定等了她半盞茶的功夫才開口問道:“如何?”

絨絨斟酌道:“若從繪圖之人的心意來猜度,這圖中的山似為陪襯,水才是濃重着墨之處。可不管是這山還是水,必定都不是尋常的地方。”

“……”那人默然,似在等着她往下說,卻等到了更長的一段沉默。

掌中之圖淡去,他不動聲色地将手收回,一字一句道:“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

絨絨滿臉通紅,喏喏地說:“我确實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

時雨苦苦支撐,聽了這話,氣得險些撅了過去。虧她自诩“人間賽白澤”,天上地下如數家珍,兀自在那白烏人面前誇下海口,轉瞬就自己戳破了牛皮。

那人其實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然而還是免不了失望。

“你覺得很有趣是麽?”他按捺着看向絨絨。

絨絨一陣慌張,她哪知這白烏人掌中之圖那樣古怪,這下不但救不了時雨,恐怕連自己的小命也搭了進去。

“神君容我再想想,多給我一點時間,或許我就能勘破圖中奧秘。”

“還想故弄玄虛?”那人已無意再聽絨絨狡辯,心中的厭棄有一半也是因為自己。他竟然會相信這些反複無常的妖孽。“罷了,多說無用……”

“不不不,我有用,我有用!”絨絨疑心他要下狠手,慌不疊道:“神君留我一命,我定能為君所用。”

白烏人沉默着,沒有接話,也沒有動手。

絨絨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他在等着她解釋自己是如何“有用”。

絨絨臉上頓時重現了神采。她不敢再吹噓自己“博聞強識”,而論及法術修為,她這些年疏于修煉,與時雨相比都遠遠不如,白烏人更不會看在眼裏。那剩下來的,便唯有一途……

她錦帳束縛之下的身軀連滾數下,及至白烏人身畔,含淚道:“絨絨可助君修行,亦可枕席之上解君之憂。”

絨絨素來放浪形骸,偏偏生就了一副清秀佳人的相貌。此時她鬓發絨亂,一雙眸子濕漉漉的,其風情媚态雖不似阿九嬌嬈,也自有一派坦蕩天真。

白烏人卻看了看在他足下蠕動的絨絨,反問道:“枕席之上我有何憂?”

這下連絨絨也一時語塞,弄不清他是真糊塗還是假正經,支吾了許久,硬着頭皮懇摯道:“君無憂,乃妾之幸也。”

時雨牽動唇角,似有鄙夷之意。絨絨這把軟骨頭遇上古怪的白烏人,實在荒誕之極,換作往日他定會笑出聲來。

“算了,我不與你計較。”白烏人不再理會絨絨。絨絨愕然,正想着追問他是否有饒過自己之意,一動之下才發覺身上纏繞的錦帳已盡數松開,不由大喜過望。

“你真的放了我?不是逗弄我吧!”她一溜煙爬起來,略松動手腳,又想起為時雨求情,期期艾艾地問:“那他……”

“我只說了不殺你。”白烏人有些不耐地打斷了絨絨,再看向時雨時,眼中只餘冰冷,“既無原形,也無往世,心思如此歹毒,你究竟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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