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接下來的三天過得非常枯燥乏味, 卻戎總是早出晚歸,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消失,大半夜才風塵仆仆地回基地, 時差都不倒一下,後來甚至直接徹夜不歸。
解雁行每天待在基地裏, 吃吃睡睡, 四處閑逛,唯一必修的功課就是喝營養液和亮翅膀塗藥, 将翅膀擱外面晾一個小時, 再由艾達檢查一番, 留下數據記錄。
最痛苦的大概就是用餐時間,被艾達強逼着吃飯,如果艾達那段時間恰好有事, 就安排一堆德高望重腺體都快退化的老雌蟲,專門慈眉善目地盯着解雁行吃飯,不管是老年人還是老年蟲大概都認為能吃是福, 都不用艾達囑咐,見解雁行的第一眼就非常順嘴地催促他多吃點, 再多吃點, 吃這麽點怎麽行呢?
直到第四天,解雁行實在忍不住, 戳着飯碗裏的土豆吐槽說卻戎的任務都要做完了,他這邊還一點起色都沒有。艾達一言不發地聽着,表面無動于衷,但在午餐結束之後還是終于在解雁行無比沉重的期待下點了頭, 帶着迫不及待的雄子去空曠無蟲的基地後山試飛。
經過多日的藥物輔助,解雁行明顯感覺這一次再次拍動翅膀, 四翼都有力了許多,腳底都隐隐有輕盈的感覺。他面上喜色外露,激動地看向艾達,後者也從懸浮屏上移來視線,輕飄飄地瞥了解雁行一眼,像是在說“聽我的怎麽可能會出錯”。
“繼續,”艾達後退幾步,給解雁行留出充足的空間,“你現在翅膀每秒拍打頻率為25次左右,還遠遠不夠,想要穩定飛行,每秒至少要40次上下。”
“40次……?翅膀真的不會拍飛出去嗎?”解雁行努力嘗試提升翅翼扇動速度,跌跌撞撞地在離地一厘米處來回搖晃。
“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翅膀拍飛。”艾達冷下聲音,嚴厲地喊道,“快點!剛吃飽飯就沒力氣了?!”
一時之間,解雁行仿佛感受到了被軍訓的痛苦,在教官的督促下,卯足了力氣振翅。
……
晚上六點,卻戎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難得早回來一天,匆匆停了車低頭一看是用餐時間,興奮地跑去食堂找解雁行。但他晃悠一圈卻沒找到蟲,詢問了才知道黑發雄蟲今天是由艾達打包了晚飯送去他房間裏吃的。
“……”卻戎敏銳地眯了眯眼睛,總覺得有問題。他快步沖進解雁行的卧室,就見艾達正坐在書桌旁一邊用餐一邊看着研究資料,而解雁行趴在床上,臉也朝下砸進枕頭裏,整個人生死不知。
在他背後,四片透明翅翼有氣無力地垂在兩側,是個收攏的狀态,但攏得松松垮垮,不是很服帖。整體模樣從高貴皎潔的精靈翅,蔫了吧唧的成了四根白菜葉子。
“你今天練習飛行了?”卻戎匆匆關上門,“效果怎麽樣?……是不是練得太過勁了?都說了這玩意急不來,艾達老師你也不阻止他一下。”
艾達叼着筷子轉過頭來,表明自己才是害解雁行累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他體質太弱了,這麽點訓練強度都累成這樣,以後就算能飛也飛不高。可別以為飛行是多麽輕松的事情,也像跑步沖刺一樣累蟲。”
卻戎立刻反駁道:“體質差不能怪他。他幼時遭遇過地震,身體落下病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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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你都知道?蘭德爾都不清楚的過去居然被你知道了……”艾達故意啧啧兩聲,“你們這是在某個氛圍正好的深夜,情難自已,互相交底了?”
解雁行:“……”他猜對了。
卻戎:“……”蘭德爾算什麽東西?
“卻戎,”解雁行側過腦袋,正對卻戎的方向,慢悠悠地問,“你的任務進度怎麽樣了……”
“還算順利。”卻戎簡要回答,“仍舊在交涉,但風六的态度明顯有所緩和。現在已知他和締結特前任首領是同雄異雌的兄弟關系,私下曾接受過他的雌兄不少幫助,他能嫁給現在的雄主也是前首領在其中牽的線,不過他好像對此并不滿意。他認為雌兄身為一只大型星匪團的首領,坐擁資産和雄蟲無數,給他的錢還是不夠多。”
艾達冷嗤一聲:“真不愧是一窩出來的蛋,都是一樣的貪得無厭。”
“所以他現在在問你要錢?”解雁行問。卻戎點點頭:“是的,不過這種雌蟲,拿錢給他約莫等于扔進了無底洞,永遠沒有盡頭,我們找了點別的法子治他。很快就會結束了,你就放心待在基地和你的翅膀作鬥争就好。”
解雁行點點頭,強撐起運動過度的身體起床去桌邊吃晚飯。礙事的翅膀被他往後撥了撥,搭在椅子兩側,卻戎奇怪地問:“好像上面也沒有塗藥,你為什麽不把翅膀收回去?”
“又酸又疼,收不回去……”
“……”
很快卻戎也去食堂打包了三蟲份的食物回來,非要和解雁行、艾達擠在一張小書桌前吃飯,還是那種解雁行還沒吃完一半,他三盆飯都見了底的不要命吃法。
“好家夥,在外面兩天都沒吃過飯?”艾達吐槽他,卻戎對類似的話早已免疫,都懶得回嘲,只好奇地問:“對了,蘭德爾老師呢?”
“他?”艾達收拾好餐具,“出任務去了。好像是軍隊系統內部又出了名間諜,他去處理這件事。你們如果只在這裏待十天,那肯定是見不到他了。”
見不到蘭德爾,說遺憾還是有一點,但也沒那麽遺憾。
這一天下來解雁行累了,卻戎也累得要死。別看吃飯的時候他還挺精神,回到房間神經一松懈下來立刻昏迷不醒,解雁行本來還想找他說兩句話,結果就發現卻戎連澡都沒洗直接縮在床上睡成了一團。
“……”他默默給蟲蓋上被子,關燈退出了房間。
翌日,卻戎再一次天還沒亮就消失,而解雁行也開始地獄般的加強訓練。
在翅膀扇動頻率穩定在每秒35次左右之後,他便不再一味地只提高速度,而是開始考慮技巧方面的問題。譬如翅翼的弧度,四瓣翅翼的配合等。現在他全力扇動翅膀,雙腳已經可以完全離地,還能跌跌撞撞地往前搖晃,但這根本不是飛翔的雁,而是撲騰的雞。
艾達忍不住把解雁行四處撲騰的畫面錄下來,傳給卻戎,後者一直沒有回複消息,直到淩晨三點半的時候,才給解雁行發了一條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回音:哈哈。
第七天,下午四點左右,艾達的實驗進程告一段落,他伸個懶腰,倒了杯熱水溜溜達達去後山看解雁行的學習成果。結果在訓練的地方轉了一大圈竟然沒有找到蟲,他心髒突然慢了一拍,想着要是把蟲放這裏結果被他看丢了,卻戎回來還不當場欺師滅祖?
艾達神色嚴肅,一邊繼續喊蟲,一邊手已經按在了終端上,“解雁行——?!”
“教授?”
一道輕緩的聲音從艾達的頭頂傳來,艾達連忙擡起頭,竟然在一棵十米高的樹頂看見了解雁行,雄蟲冒出個黑色的腦袋,身後是溫和的陽光,越發襯得他膚白眼黑。
這棵樹的枝葉過分茂密,方才竟然将解雁行整個身形都遮掩得嚴嚴實實,也難怪艾達找不到他。
一人一蟲相隔近十米遙遙對望,艾達氣道:“你怎麽上那裏去了?快下來……”
但緊接着他又意識到一個問題——“你怎麽上去的?!”
聞言,解雁行露出了一個頗為孩子氣的笑容,這個帶着調皮味道的笑不符合他平常的性格,但足以看出他現在真的非常高興,黑色雙眼彎成月牙,明眸皓齒,心情愉悅得好似是随風飄揚的蒲公英,悠揚地乘着日光奔向遠方,暢快無比,無拘無束。
他擡腳在樹枝最靠外也是最細的地方輕輕一點,整個人朝空中輕盈地一躍,透明如薄紗的翅膀緊跟着舒展開來,随後則像蜂鳥一般快速地拍動,快得肉眼已經難以捕捉,仿佛就是靜止不動的四片翅翼,而解雁行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着艾達,笑着大喊:“教授!”
艾達驚訝地半張着嘴,随後也發自肺腑地笑起來,泛紫的雙眸像兩顆映着光芒的水晶,“別動別動,等我拍給卻戎看!”
“好啊。”解雁行在空中靈活地轉了個圈,“感謝他慷慨解囊為我買的藥。”
這本是唯美的畫面,但話音未落,一陣疾風忽然吹過,他的四瓣翅膀頓時全被吹向了同一個地方,解雁行整個人也瞬間如搖曳的柳條一樣,瞬間栽進了郁郁蔥蔥的樹葉中,霎時驚得林中無數飛鳥振翅高飛。
艾達:“……”
他的錄像就恰好開始在解雁行轉完圈開始,被狂風吹進樹枝裏結束。
解雁行要麽是摔狠了,要麽是也覺得丢人,遲遲不肯從枝桠裏出來。冗長的沉默之中,艾達手指一抖,把這段錄像也發給了不知所蹤的卻戎。
“……”
銀發雌蟲是在兩天之後才有空點開了這條視頻,看到內容的一瞬間他就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又好心情地再重複播放了三四遍,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戎哥,笑什麽呢?”一名雌蟲緩步走近,卻戎立刻收起笑容,同時手指快速一劃關閉屏幕。
雌蟲誇張地啊一聲:“還不讓我們看?有秘密!”
“去去去,戎哥有點隐私文件不給看,怎麽了?”又一名留着絡腮胡的雌蟲哥倆好地靠上卻戎肩膀,“戎哥,好不容易搞定風六拿到鑰匙開了機密盒,你退伍之後兄弟幾個又難得見面,今晚找個地方喝幾杯?”
他這話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的附和聲:“是啊是啊。”“好主意!”“不醉不歸!”……
“不了,我有事,得先回去了。”卻戎把地上的背包一拎,這就要起身離開,絡腮胡雌蟲頓時也誇張地嗷一聲:“有秘密!戎哥怎麽回事啊?我記得三四天前也是的,說好大家聚一起吃個晚飯唠唠嗑,非要獨自先走,隔天再一大早的驅車回來……去見誰啊?雄主?”
有雌蟲膽大地拉下了卻戎後頸的衣領,被卻戎冷着臉打了手,“分明也沒有标記後的蟲紋啊?……哎喲,少将打蟲了!少将殺蟲啦!”
“那就是還沒得手?”
“不能吧,戎哥還能有心儀的雄蟲?還不如信第五星爆炸了。”
“是啊,我們戎哥可是遠近聞名的反雄蟲激進分子。雄蟲什麽的,最讨厭了!”
“你才反雄蟲激進分子。”卻戎不耐煩道,“辛苦大家了,後續我會繼續跟進,一旦有消息我會盡快通知大家。”
“不辛苦!我們就想知道那只能把卻戎少将降伏的雄蟲是誰!”
“肯定是天仙之資吧?”
“上行星的雄蟲還是第三星的?有照片嗎?”
卻戎面無表情地背着包走在最前面,步履如風,半點不搭理身後數名軍雌同僚的大呼小叫,頭也不回地打開車門坐上駕駛位,一腳油門蹿出去兩公裏。
回到研究基地,他背包也來不及扔,一路詢問着小跑到後山,但就只看到了尋了把躺椅在樹下乘涼喝西瓜汁的艾達,他平複着急促的呼吸放慢步速,毫不客氣地霸占了另一把躺椅,擱下背包取走杯西瓜汁,一口氣喝得幹幹淨淨,“老師,大下午的你怎麽不工作在這裏偷懶?……解雁行呢?”
艾達戴着副墨鏡躺得懶散,聞言把墨鏡推到額頭上,好笑地說:“都第十天了你還不回來,解雁行又支付不起食宿費,被我賣給又老又醜需求還大的雌蟲做他們的雄主了。”
卻戎:“……”
見着卻戎無語的表情,又看一向注重儀容儀表的他,此刻銀發蓬松淩亂,衣服皺皺巴巴,卻在任務結束的第一時間只知道往後山趕,艾達嘆口氣,“往你身後看。”
卻戎飛速轉過身,本以為解雁行此刻應該就微笑着站在他的背後,但目光所及處卻是空無一蟲。
“嗯……?他在哪兒呢?”
就在卻戎茫然站起的那一瞬間,一道急速上升的黑影忽然從地平線處沖出,宛若一支破空的箭矢,飛速沖向高空,又在半空中穩穩地停下,四翼透明的蜻蜓翅原本為了減少空氣阻力合攏在背後,此刻利落地改為向兩邊振翅展開,在卻戎眼前投下一片帶着草木氣息的陰影,身姿潇灑若雄鷹,衣袂翩飛,黑發随風飄揚。
這四片薄翼已經不似以前那樣柔軟如紙綢,明顯可以看出韌度和硬度,在耀眼的陽光下,幾處孔隙間折射出細小的彩虹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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